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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溇中之澧

    元昊也常去沿边的榷场转悠,延州永康镇的保安军榷场是他最常去的榷场之一。

    那是大宋掌管的榷场,小时候德明就经常带他来,榷场上云集了各个国家的商人,在这里他不仅可以看到各种前所未见的物品,还能听到各地的语言,也就是在榷场上,他学会了回鹘、吐蕃、汉文、契丹语,甚至一些高昌的突厥语。

    这些年他们几个在榷场上收集了好些东西,嬟凤和稔荣喜欢香料,关关收集了不少美玉。唯独元昊,上次苏奴儿从一个天竺人手中帮他买了一头小狮子!可是养了没多久却死了,兴许是思念辽阔的草原了,好吃好喝的反倒是没有了生机。元昊失落了一段时间,不过,不多久就高兴了起来,因为他从回鹘人手中买了一匹白色的野驼!

    他喜欢白色,马儿是白色的,驼儿是白色的,衣服也是白色的。

    元昊可不会因为他的身份敏感而在边关地带多加收敛,他时常身穿白衣,头戴黑冠,身配弓箭,在榷场大摇大摆地转悠,和其他爱慕虚荣的富家公子没什么两样。

    咚咚咚!

    突然,街头人群攒动,锣鼓喧天,一穿官服的年轻男子站到了街心,他身后几个小厮牵着两匹高头大马,马车上安放着一个朱漆大箱子,大家随即唧唧咋咋地私下讨论着那大箱子的来头。

    “我看那里面放的是一坛酒。”

    “做梦吧酒鬼,我看又是宣布新法令的,到时候谁要是不服,就关进那个大箱子里。”

    那年轻男子看大家哄闹声迭起,从身旁的小厮手里接过锣鼓,狠狠敲了几下,浑厚的嗓音顿时传了开来。

    “曹将军有令,大家要是对榷场新定的法令有什么见解或者有什么好的建议,尽管写下来放到这箱子里,不用记名,我们会适当考虑你们的提议!法令是大家遵守的,所以大家都有权参与制定。”

    说完又看了看骚动的人群,“这箱子会在这里放上三天三夜!”

    “军爷,我们要是有想法但不会写字的怎么办呀?”

    “不会写?那就找人代写呗!”

    ……

    元昊他们挤出了人群,这时,路边突然窜出一个牵骆驼的西域商人。

    “王子殿下!”

    他连忙把布袋搭在驼鞍上,双手交叉于胸前,很是激动。

    “王子殿下,你真是聪明啊!我们上次在换取的瓷器里装了绿豆,回到高昌,瓷器都完好无损,以往可是十有五损呀。”

    他说着蹩脚的汉语,最后心里一急,叽叽咕咕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别人听不懂的话,大家像看傻子一样盯着他,元昊却回了一堆叽里咕噜的话。

    那人听完连连点头,热情地吻着元昊的手。

    上次苏奴儿一事,元昊建议德明让所有商人在商品运输过程中必须加入绿豆封存。

    对于买瓷器的西域人来说,把瓷器的缝隙填满绿豆利于保存瓷器,如果淋了雨,绿豆遇水会长成豆芽,豆芽在瓷器内外攀附增长,像给瓷器穿上了一层外衣,这样瓷器就不容易因为碰撞而破损了。对于买棉麻的宋人来说,绿豆不会弄脏棉麻,如果棉麻在运输途中淋过雨,那打开会必然绿豆都成了豆芽。

    这下绿豆不仅能保护瓷器免于破损,还能辨别棉麻有无淋雨,可谓一举两得。

    其实,起初那些胡商对这绿豆的办法有些怀疑和担心。怀疑不起作用,这担心嘛,就有许多理由了。

    首先,这绿豆可不便宜,因为天竺的绿豆颗粒大产量高,大宋皇帝还曾让人特地出高价去购买。这大宋皇帝都肯出高价买了,他们却要把它用来装在瓷器里带回去,这有什么好处?但是考虑到瓷器在路途上的折损还真不小,所以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试了一下,果不其然,此方法果真凑效,顺利地解决了困扰他们许久的问题,挽回了不小的损失。

    这世上有很多事,看起来是已经改变了你才会去相信,事实上,是有人先去相信了,才会有这些改变。

    这下胡商对榷场又充满了信心,都说弥雅有一个聪明的王子,他们甚至拉了更多的朋友加入到这条东西贸易商道上,榷场反而比当初更加热闹。

    只是,这保安军榷场是大宋管的,不知他们的商人怎么也自发用起了绿豆。

    此时他们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卖字画的地方,元昊和稔荣都不约而同的在摊前停了下来。

    只见那摊主留着长须,一副儒雅的姿态,“两位公子,看字画?”

    元昊见他挂出来的几幅图,都是临摹的黄筌富贵之风以及徐熙的野逸之风,而且不见得有几分高明,扭头见稔荣也是连连摇头,这下心有灵犀,准备辗转下家。

    他们正要走,那摊主连忙上前拦住两人,“两位公子,请留步!”

    元昊冷冷道,“你这儿没有我们要的!”

    “你们看都未看,只瞄了一眼便说没有想要的?”

    “不用看,气韵不对!”稔荣接道。

    “新鲜!很多人买字画都是看的,像你们这般凭感觉买字画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说着到摊后找出一包东西,小心翼翼地取出几卷画轴,看他的样态像是蝴蝶细吻春花般。

    “这幅《晴峦萧寺图》,可有公子所说的气韵?”

    稔荣接过图,仔细端详起来,只见群峰山石雄伟凸立,楼台水榭隐逸深幽,飞瀑倾泻雪霁飘逸,塔影幽幽,飞泉之下,仿佛能听到水动听的声响,不禁道,“淡墨精微、毫锋颖脱,这是李营丘原作!”

    元昊直点头。

    那摊主又展开一幅,“这里还有一幅《寒林平野图》,可谓是他老人家的巅峰之作,不过这幅是他弟子摹拟的!”

    稔荣眼睛一亮,端过画作,连连叹道,“好精妙的卷云皴!”

    元昊点点头,“这画寒林,他的蟹爪之法独成一派。”

    只见画中烟林清旷、气象萧疏,作画者墨法运用自如,着墨精微,淡淡的笔墨如梦如烟,就连散落在平野的岩石,都像极了云朵般灵动,是难得的佳作!

    摊主见他们兴趣正浓,又顺便拿出另一幅画轴,“这幅也是难得,范宽的《溪山行旅图》,他老人家至今还在世呢!也是摹本!”

    不待他们说话,他又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两幅,“公子,这幅《武陵源》和这幅《溇中澧》,作画之人虽然名不经传,可是英雄不问出处,这可是上上之作!”

    只见两幅画画的都是武陵源,前一幅署名昱畅,只见瀑布飞身在山涧像条白龙,云雾朦胧,峭壁如削,松柏挺立在石上。后一幅画了五条小溪,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武陵源的雄溪、滿溪、辰溪、酉溪和舞溪,可是画作没有署名。

    “这两幅,还有第一幅都卷起来吧!”

    “公子好眼力,前面那幅二百两,后面这每幅一百五十两,总共五百两!”

    “五百两!你抢人呢!”关关突然道。

    “这幅呢?”

    元昊又问道,只见那画上一个仙风道骨的道人,旁边题诗‘不踏轻红尘,扁舟寄此身。江湖双短鬓,天地一閒人。’

    “这幅画不卖!”

    话语一出,众人惊诧,那人道,“这是灵泉朱真人画像,我亲自到益州找许歪头拓的!”

    “朱真人是谁,许歪头是谁?”多多马问道。

    “这许歪头你不知道就算了,连朱真人是谁也不知道?”

    店家自顾道,“益州灵泉的朱真人可是上仙。有一次他化身乞丐到益州一个书画店,让画师给他画像,画师见他邋邋遢遢于是不愿意作画,哪知他拿出道服披上身,马上仙风道骨之气溢出,画师于是给他画了像,而且自觉非常满意,可是那道人却不要那画,而是要求把它挂在书画店墙上。”

    “那道人告诉他以后凡是有人前来索要临摹画的,只能收取一千文。那画师答应着,但是心想,就一幅画,又不是老君或者官家的画像,谁会想要临摹?可从第二天开始,就陆续有许多人前来索要临摹画,他起初按道人所说收取一千,可是随着索取的人多了,他渐渐起了贪念,涨到了两千文。”

    “后来,一天晚上他梦到了那个道人,道人在梦中骂他不知惜福,说他福气注定,如果索要过多便会折寿。画师在梦中吓了一大跳,第二天一起床才知是梦,不禁松了一口气,哪知,他取水洗脸的时候往盆中一看,自己的头歪了。从此以后他也不敢涨价了,老老实实做生意,现在快七十了,还好好的呢!”

    他说着又盯着关关,“所以老朽诚心做买卖,不然可是要歪头的!”

    惟胥在一旁闲得无聊,埋怨道,“也不知这画有什么好看的。”

    关关斜了他一眼,“就你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哪懂得其中的乐趣。”

    “好像你很懂似的。”

    “比你懂!”

    “惟胥!”关关忽然拍了拍的惟胥。

    惟胥不回头,“怎么了?你看你的字画,我又不懂。”

    “谁跟你说这些,”关关压低了声音,“你看!”

    惟胥循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人穿着麻鞋挑着柴火走了过去,他的目光也随之远去,关关又拍了他一下,“谁让你看挑担的,看到街角的那个刻木版画的了吗?青布衣的那个。”

    “看到了啊,怎么了?”

    “奇怪啊!”

    “又不是公鸡下蛋鱼长毛,有什么奇怪的!”惟胥又盯着关关,“你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少胡说,我看他鬼鬼祟祟的,今天我都见他好多次了,每次都是贼溜溜地盯着昊王,只要一看到昊王他眼珠都快掉出来了,有点神经兮兮的。”

    惟胥不置可否,“我看你才神经兮兮的,盯着昊王看的人就多了,昊王之前那么大张旗鼓地巡街,还不是为了让人看?让想看的人看个够!我要长成他那样,我也天天变着法让人看!”

    “我说正经的,那个人的眼神跟大家的不一样。”

    “好吧,我让人把他抓起来好了!”

    “抓他?我看你吃的都是灯草-----说得倒轻巧!你凭什么抓他啊,这里又不是弥雅的地盘!”

    “大小姐,你还知道这不是弥雅的地盘啊,所以鱼龙混杂,你自然会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你派人跟踪他,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咋知道,我连他葫芦有多大都不知道!”

    关关横眉盯着他,他连忙软了下来,“我去我去!我这就去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等等!”

    惟胥刚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一脸无奈,“又怎么啦?”

    “我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