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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桃华仓庚

    转眼秋过了冬来,冬去春又来,惊蛰起,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

    早春,春寒未退,夹竹桃还是新绿,也许过不了多久,螺旋的花瓣便会调皮地挂满丛中,到时候花轻蝶逐,蕊嫩蜂衔,好不热闹。

    墙角的蔷薇架,纤纤素面迎着朝霞,仿佛春色便醉倒在枝叶间那灿烂的光华里!

    不远处传来袅袅的琴音,转眼几近一年,柬儿的琴技已经可圈可点了,《平沙落雁》和《阳关三叠》是她弹得最多的曲目。此外,她还特地差人到大宋定制了一把讼馀古琴。

    突然,小婵瞪大了眼,挥舞着双手,“王妃,昊王来了,快弹啊,快弹琴!”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柬儿一阵手忙脚乱,感觉心快从胸口蹦将出来,呼吸也急促起来,脸像要燃烧起来似的,她深吸一口气,极力镇定,抚上琴弦。

    元昊和稔荣他们原本在池边散步,听到琴音便停了下来。

    柬儿跟随迁迁学了多时,古琴弹得已像模像样,可因为太绷紧的缘故,连连弹错,稔荣看了元昊一眼,对着一池春水,装作不经意间吟道,

    “一候桃华始,

    一湖溟濛驻,

    欲使周郎顾,

    一曲清徵误!”

    三国时候的周公瑾,生的风华绝代,人称‘美周郎’,为人谦顺又精通音律,引得无数少女的倾慕,那时候的女人想方设法地想亲近他,可是苦于无门,突然有一天一女子想用弹琴来吸引他,哪知道太紧张却错弹了一个音,熟知音律的周公瑾停下脚步为她指正,自此以后啊,女人们都故意弹错,而以此引得他停留片刻。

    元昊听出他话里有话,“你和兰溪倒是一类,损人还要装饰一番!”

    话刚出口,一丝惆怅突又涌上心头。

    野利华见状忙道,“《渌水》、《清徵》、《尧畅》、《微子》这几首古曲悲而不靡,蕴含喻世之意,王妃会选这首《清徵》,看来她的心境更在琴技之上。”

    其实才不是柬儿要选这首,而是迁迁只教了她这几首,柬儿满头大汗地弹完这曲,然后期待地看着元昊,元昊与她隔水相望,但只是一瞬,便转身离去。

    看着元昊远去,柬儿瞬间把失落化成了怒气,一脚把琴踹到了湖里。自己这一年来苦练琴技,手指长满了厚茧,是为了什么?如今一切都白费了、白费了!

    看着那湖水涤荡,想到当年伯牙因知音子期的离去而砸琴,多少有些心酸。一个人若不喜欢你,你做什么都是错的,你的出现你的呼吸都是阻碍,你对他的爱都是负担。

    “大哥哥,买花吗?”

    听到声音,元昊停了下来,他们刚出府,就见一个着青衣的小女孩仰头望着他,她篮子里是白茫茫的桐花,花心如朱砂般泼洒,粲如瑶华明若朝霞。

    “昊王小心!”

    突然,伴着如滚雷的马蹄声声渐渐靠近,烟尘四起。

    野利华喊了一声,用尽全力一把推开元昊,毒辣辣的日光正在头顶,照得人昏昏沉沉,他见人头和日头在同一高度,一黑一白相互交替着,闪烁着,身体像落叶般往下沉,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

    “野利华!”

    那一声声的呼唤仿佛来自九霄云外,仿佛跟他不在同一个世界。

    野利华醒过来,见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蜀锦被光滑如丝,床沿上流泻着古木美好的年轮。墙上挂着山水画,几个一律穿水青色衣服的丫头上下忙掇着。这时,一个丫头见她醒了,笑意盈盈,“野利姑娘,你醒啦?你这次可真够险的,幸好还是肩上,要是踩到脸上,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她点点头,忽又拨浪鼓似的摇摇头,她们怎么唤她姑娘?突然,感觉左肩隐隐作痛,她紧皱眉头,这才想起自己被马踏伤了左肩。再看时,此刻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就连衣服也换了一件。那丫头看她左顾右盼,欲言又止,估摸出她的心思,“你放心吧,这是府上的大夫给你换的。”

    “大夫?!”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丫头微微一笑,“我们兴平府的女大夫呀!”

    她这下一愣,随即又放心了,那丫头又说,“野利姑娘,你是一个女人,为什么穿男人的衣服?偏偏他们一群大男人又不知道,昊王抱你进来后本来是要为你检查伤口的,怎知……”

    古有替父从军的花木兰,男扮女装入学的祝英台,更有肤白如粉美过女人的何宴,通体发香的韩寿,蓝颜璧人卫玠,侧帽风流的独孤郎,何为男何为女?男女通作为人的相似也许大于男女的差别。

    她女扮男装的事现在是世人皆知,可当初他们一大群男人也未有觉察。大多数男人不会有细微的感觉,他们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外在整体轮廓样貌,有的男人便到此为止,不会往细看,像曹植那样从体态翩若惊鸿,到云髻峨峨,再到雾绡轻裾如此观察入微的男子少之又少,更何况,元昊身边还有尹越,也就不足为奇了。

    “昊王他……”

    红霞飞上了脸颊,娇羞不胜,野利华又低头轻声问道,“他、他在哪儿?”

    “应该是在马场吧!”

    这时,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只见她发鬓随意挽在脑后,蓝青色的小花簪,一身粗麻布,水紫色的坎肩。

    “她醒了吗?”她问门口的丫鬟。

    小丫头答道,“刚醒!”

    她点点头,走了进来,一句话不说,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野利华,只见她伤势初愈,颇有一种惹人怜爱的姿态,樱唇像极了樱花那脆弱的花瓣,见她那么看着她,野利华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只是那低头一瞬,更是妩媚百生。

    “果然妩媚动人,怪不得惟胥一回来就在我耳边聒噪不停。”

    野利华头低得更深,咬着嘴唇不说话。

    小丫头在旁边提醒道,“这就是我们的女大夫!”

    她缓缓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谢谢大夫!”

    “什么大夫不大夫的,你叫我蓁娘就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鬘华!”

    “鬘华,好美的名字!《撰集百缘经》中有云,采花人所采之花,作成花鬘供佛供塔,而修得正果!如今鬘华已成,不知是要供那尊佛?”

    鬘华一听,低下了头,蓁娘故意戏谑道,“听说你前段时间女扮男装,赢得了武举;并且还不露声色地在昊王身边做了贴身侍卫,这一桩桩可都是巾帼不让须眉啊,怎么此时倒是不胜娇羞?!”

    野利鬘华被她这么一说,更不知说什么好了。

    蓁娘看她着急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好了不逗你了,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蓁娘刚走,又有一人进屋,她身着红衣,金钗满髻,却是柬儿。

    “未慕王妃!”

    柬儿二话不说,上前抡起手左右开弓啪啪啪给了她几巴掌。她本来伤势未愈,被她这么一打,如柳枝般扑倒在床,看她娇滴滴咳嗽的状态,柬儿更是生气,又扬起手来。

    “王妃,哎呀,打不得呀,打不得!”

    郝木气喘吁吁从外面跑进来,连忙上前阻止。

    柬儿双眼一瞪,转身顺便给了郝木一记耳光,打得他头也跟着歪了过去,突然,只觉得舌头上多了个什么东西,热乎乎的,就要流出来,他用手接着一吐,鲜血中郝郝然一颗白色的牙齿。原本这两天牙疼得厉害,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这么一扇,倒是把他的牙给打掉了。不过脸上却是火辣辣的疼,心里想这女人下手真狠,嘴上却说,“你、你怎么打人?”

    “我就打你怎么样?你该打!”

    柬儿原本就涨红的脸更加红得透顶,谁要让自己不痛快,她就让谁更不痛快,除了元昊,她毫无办法。

    “你、你……”

    郝木捂着发烫的脸看着柬儿,“好罢,打我可以,但是不可以打野利姑娘!”

    柬儿怒目圆睁,“我还不需要你来教我谁该打谁不该打,惹了我,我全都打!”

    郝木咬着嘴唇,吐了吐舌头,啪啪啪几声,他的脸上又多了几个巴掌印。此刻他的内心和脸上一阵灼热灼热,却见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他一阵委屈全涌上了心头,含糊地喊着,“昊王,昊王!”

    元昊还未说话,柬儿就率先冲上前去,“元昊,她男扮女装骗人,这种人不能留在身边,你把她赶走!”

    元昊盯着她,像是在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她有点心虚,解释道,“她是个女的,总不能再当你的侍卫了吧!”

    野利鬘华低着头不说话,抽泣声渐渐浓稠,像小猫一样缩成一团,浑身颤抖着。巴掌印郝然印在她脸上,柬儿嫌弃地盯着她,这贱人,觉得莫名其妙,就知道装柔弱。

    元昊也未曾想到,自己选的内侍,却是一个钟灵毓秀的女子,而且为了他受了伤,他走到床边,低声问道,“你怎样了?”

    野利鬘华抬起头望着他,双眼似水含烟,声若蚊蝇,“我、我很好!”

    但眼里却是绝望,身份被拆穿,她还能回到当初吗?还能和他朝夕相处吗?

    元昊点点头,“那你好好休息!”

    说完便起身走了。

    元昊走后,柬儿想到方才他对她关切的眼神,那种温柔,她从没见过。她懊恼她生气,在她看来,她付出的真心,是对他的恩赐,她付出的感情,就一定要有回报。而如今,他却看不到她的真心,反而处处伤她的心。

    突然,有人抓着她的手腕往外拉,却是长娣,她把她拉回华沁宫,劈头盖脸道,“你刚才打了野利鬘华?”

    “野利鬘华是谁?”

    “你打了人家,连名字也不知道!”

    柬儿这才明白原来野利华就是野利鬘华,她翻着白眼,“看着她我就生气,打她怎么?”

    长娣好似比柬儿还要绝望,“好了,现在好了,你这么一闹,还给人家台阶下了!”

    “哼,明明她就是个女的,还装什么男人!更可气的是,元昊那个大傻瓜竟然还不知道她是女扮男装,有这么傻的人吗?”

    “她原本骗了昊王,理亏在先,你这下一掺和,人家倒是成受害者了!”

    柬儿一愣,不禁扬了声音,“那我怎么办,不是你让我不要无所作为的嘛!我现在做了,你又说错了!”

    长娣示意她小声点,“弥雅女人,有的是美貌和手段,你怎么倒一样都没有。你要不是未慕家的女儿,就你这性格,谁愿意理你!”

    柬儿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怎么不说元昊是怎么对我的?”

    长娣自感方才说话过了头,当下既心疼又无奈,叹道,“昊王喜欢温柔的,你就不要每次都和他硬碰硬的,吃亏的还是你。这世道,女人是男人的点缀,没有一个男人能把他所有的爱给你。”

    柬儿陷入了沉思,想起自己为了他而学琴的经历,她为了他逼着自己做不愿做的事,可他就是没有丝毫心动?弦与弦之间尚且有空隙,可他的心,却像是无缝可击。

    半掩红烛掩映着流苏,柬儿瘫软下去,喃喃道,“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身体累了,睡一觉也许就好了,可心累了,该怎么办?

    无眠的夜,说长也长,说不长也不长。星子渐渐暗淡下去,霞光穿透云层,带给世间灿烂。

    柬儿望着那天际的星子,感觉元昊就像那星星一样,在每个晴朗的夜晚,这么近那么远,而她,却永远只能生活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