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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贺兰山寺

    华沁宫外,蝉鸣啁啾。

    “王妃,你想要束什么发髻?髫髻、括髻还是鬟髻?”

    “随便!”

    柬儿急死了,催促道,“你快点,马车等着呢。”

    小婵撇撇嘴,心下想,这能埋怨谁,谁叫你睡懒觉的。

    “这发髻可不能马虎!”

    小婵边梳边道,“前几日昊王说野利王妃梳的流云髻好看!好多宫人都学着梳呢!”

    柬儿面色一凛,复又道,“哼!肤浅!”

    等梳好头,柬儿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拿了一只华钗比了比,又拿了一只玉簪,左右觉得不妥,于是拔掉一只银簪,换了一只金凤钗,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去把我那件红衣拿出来,我最爱穿的那件。”

    “红?王妃,我们是去拜佛,姑姑说不能穿得太艳,要庄重,你……”

    “你什么你啊,我就是要穿得好看!”

    小婵正要去取,却突然收脚,“姑姑!”

    长娣点点头,不轻不重地道,“小婵说得对,佛门清静之地,还是朴素为好!免得让王后觉得你不懂规矩。”

    柬儿嘟嘴望着长娣,双腿在地上蹬着发气。

    这时,只见一个蓝衣女侍在两个青衣丫头的簇拥下过来,“未慕王妃,你好了吗?马车在府外候着呢!”

    “好了好了!”柬儿忽又问道,“元昊去不去?”

    蓝衣女子温柔地笑着,“昊王也去!”

    “那野利鬘华呢?”

    “野利王妃这几日害喜,不方便去!”

    柬儿顿了一下,插好最后一朵簪花,奔上了马车,一路出了兴州城。

    因为男人们都骑马,乘车的大多都是女眷,队伍像一条长龙般蜿蜒在新修的官道上。

    柬儿觉得透不过气,掀开车帘呆呆望着路旁,想着方才蓝衣女子的话,不禁黯然伤神,野利鬘华有孩子了,她有了他的孩子,而她呢?是不是付出的越是完满,得到的就越不堪。她抱着脑袋摇了摇,尽力不去想那些,又看着车外,不多远就可见一方方像豆腐块的农田,田里此刻绿绿葱葱,在田间拔草劳作的男女点缀其间,像一只只小蜜蜂。

    到了贺兰山脚下,只见砾石满地,小而坚毅的灌木从岩石堆里蹦出来,像散落在山间的战士一样。

    贺兰庙在滚钟口钟灵山半山腰,此处丛林密布,乔木维枞,枯槎连连。

    一路有各色各样的石头,有的石头敦厚,袒露着圆圆的大肚子,有的石头调皮,像是猴子在荡秋千一样,仿佛要往山谷里扑棱而去。再往上一段,才是寺庙门口,拾阶而上,三层高的寺门巍峨耸立,寺门右边是一线天,一线天两边是百丈高的巨石,石缝里不时有水滴答而下,像是幽怨的石头在哭泣。

    过了一座石拱桥,岩缝里长出了遒劲的枝干,像是山神伸出的手爪。

    再往前会经过一个山洞,那山洞像是海螺的形状,另一侧是山崖,有半人高的莲花形矮墙,颇有静谧清凉之感。洞壁上的浮雕凹凸有致,莲花瓣像是迎风而舞,莲花叶像是被风吹皱般迎风缥缈。旁边还有一块大石头,像个认真聆听的弟子,人路过的时候得弯腰才能过去,可是当你弯腰的那一刻,仿佛有种人石合一之感,仿佛此刻你成了山石的一部分,也成了大山的一部分,甚至大地的一部分。

    也不知走了多远,终于天晴大亮,只见山口一座七层六角的高塔插入云霄,高高的陀罗尼经幢静静地伫立着,七宝庄严,就连石狮子到了这里都是一脸娴静,香炉中的紫烟和山中的烟雾融合在一起,一个清冷一个温暖,一个仙境一个凡间。

    庙宇华丽而不耀眼夺目,灵光熠熠而飞檐沉彩。

    只见已有僧侣在旁迎候,庙门柱子上写着一副长长的鎏金对联,据说是双龙山石空寺搬过来的,上面写着:

    座下莲华压倒西湖六月景,

    瓶中杨柳带来南海一枝春。

    进了大殿,供养台上一盏盏长明油灯扑闪着,随缘而生,随缘而死。未慕王后带领一众女眷依次施了香火,添了灯油。

    接着王后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静心祈祷,旁人都不敢说话,就连油灯噗呲噗呲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祈祷完毕,她又带着眷属们去法堂听法师讲经,那法师脸上的皱褶就像龟皮,说话慢吞吞的。

    “佛家讲福慧双修,有人修智慧却不修福德,有人修福德却不修智慧,所谓慧极必伤是因为只修智慧而不修福德所致……”

    柬儿打着哈欠,不时眨着眼望着窗外,看有没有人来,她一路都没有看到元昊。

    好不容易讲经完毕,却又安排了篆香茶会,柬儿不情愿地跟了去,却是听人闲聊。

    “大师,最近不知怎的,我经常觉得头晕胸闷,吃了好多补药也不见好。”

    咩迷氏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那一臧大师微微一笑,“好的郎中给你药,更好的郎中给你治疗的方法,最好的郎中给你战胜病痛的力量。”

    咩迷氏迷惑,“大师的意思是?”

    说实话,她有些讨厌这些整天讲经的和尚们,但是又打心里觉得他们有些常人不能的本领,那就是随便说几句别人都觉得有禅机。

    “人要体态安康,需养气。所谓气指的是身体元气,如果一个人常舒活筋骨、饮食均衡、精神愉悦,是养气。相反如果暴饮暴食或是缺衣少食则耗气,心情忧郁或是气质惆怅则为丧气,脾气暴躁或喜怒无常则易损气。”

    “那生气是不是也是损气?”

    “不错,生气为出气,实则伤身丧气。”

    “那你的意思是忍气吞声了?”

    “忍气也不好,既为忍气,说明此股气已不能与体内元气祥和,此时应该化干戈为玉帛,安心宁气。《素问》中就有‘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思则气结。’所以要平心静气。”

    “那气也有好坏之分吗?”

    “气有推动、温煦、防御、固摄之用,气本是无好坏之分的,全靠人的意识左右,譬如说人之情感本无善恶之分,人的回忆亦无悲喜之别,主要看你自己如何看待。”

    大家点头称是,讹藏屈怀氏突然道,“大师,我原本想入寺修行一段时日,可无奈总是脱不开身!”

    一臧大师呵呵一笑,“这世间又何尝不是一个更大的寺庙呢!”

    “大师言之有理,俗世不俗心。”

    ……

    柬儿干脆悄悄退出了茶堂,往后山走去。只见大片大片浓郁的山林,像给山穿了一件绿色的外衣。野花丛中生灵飞舞,络纬头顶着小小的触须,背披着流畅的羽翼在枝头轻盈地舞蹈。螳螂扑闪着艳丽的翅膀逡巡在草叶间。

    恍惚间,她仿佛听到了它们的谈话,“我爱他,可是他不爱我!我还这么厚着脸皮贴着有何用!”

    “自己选择的,主动有何关系?去爱吧,继续爱,不要厌恶自己排挤自己,你拥有爱的能力就是最好的自己!”

    突然,柬儿猛地摇摇头,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陷入了一种似梦非梦的幻觉中,她竟然在听一只络纬和螳螂谈话!她一定是疯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往山上眯眼望去,隐隐见有人从山林里下来,虽然隔得远,只有知了般大小,但她确信,那一定是元昊!她赶紧跑到寺庙后院的水缸里,照了照水,又觉得胭脂淡了,搓着双手捂了捂脸颊,不太凑效,干脆使劲揉了揉。

    再出来时,元昊他们已经到了殿外,只见元昊左手肿的厉害,有血印的地方已经结疤了,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怎么那么不小心。

    她迎了上去,关切地问,“元昊,你没事吧,让我看看。”

    她试着拉过他的手,他却连忙缩了回去,也不看她,只是冷冷道,“没事!”

    “大哥!”

    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跑了出来,元昊单手一把把他抱起来转了一圈。他咯咯地笑着,缺了两颗门牙却显得更加稚气可爱。

    “我什么时候可以和你一起去打猎啊?”他咕噜着眼睛问道。

    元昊学着他孩童般的语气,“等你长大了!”

    他瞥着嘴,“那多大才算是长大啊,就跟二哥一样大吗?”

    正在这时,却听后面有一人哎哟哎哟地嚷着,正是成遇。只见他的裤腿挽着,小腿肿的跟木棒一样,膝盖下还系着布带,一个壮汉背着他,看不清他的脸。

    霜旻她们也闻声出了经堂,咩迷氏失声叫了出来,“成遇,你这是怎么了?”

    成遇没好气,“被蛇咬了!”

    咩迷氏在旁边抹着眼泪,“成遇呀,疼吗?”

    “妈妈,你就别烦我了!”

    这时,几个小和尚送来了药箱,却见成遇伤口上已经敷了草药,于是大家跟着一路把他送到后院禅房,成遇想躺下,哪知方才背他那人说,“不能躺,不然未清除的毒气会往上扩散。”

    那语气森冷,让人喜欢不起来。

    “昊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手又是怎么了?”

    惟胥抢道,“王后,遇王在灵蛇洞附近被蛇咬了,那蛇缠着他的腿不放,昊王想要去捉那蛇,也被咬了!幸好来了这位壮士,他好神奇,一吹口哨那蛇就乖乖地跑了。”

    灵蛇洞在贺兰口北坡,洞中清凉宜人,常有青蛇出入。据说,这一带的猎人每年惊蛰时都会专门上灵蛇洞祭拜猎神。

    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位神奇的壮士,可他却一言不发,低着头走到元昊身边,“我先告辞!”

    元昊点点头,“记住你答应我的,十天后兴州城见!”

    他转身刚要走,却瞥见站在门口的柬儿,先是一愣,随即出了门。柬儿感觉他好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见他出了门,又回头望了她一眼,越发觉得奇怪,索性跟了出去,他走路好快,柬儿小跑着才勉强追上了他。

    “你站住!”

    她张开双臂拦着他,只见他穿着窄衫和麻布小口裤,腰间系着蹀躞带,带子上挂着打火石、磨刀石和小刀子。

    他并不看她,他越这样,柬儿就越觉得奇怪,她转到他的正面打量着他,突然惊叫道,“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当日在夏州城卖虎皮的家伙!”

    他抬头望着她,那眼睛好像在说,你知道是我了又怎样。

    “你怎么又到贺兰山了?还有,你怎么会说话了,你不是哑巴吗?”

    他不回答,就要走,可是他往左柬儿也往左,他往右柬儿也往右。最后撞了个满怀,随着噔噔的声音那人身上抖落了几颗五颜六色的小果子,有天青色、淡紫色、猩红色和浅蓝色的。

    他无奈,“你让我走!”

    “我偏不让!你那天害我摔了一跤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她又恢复了骄横的样子,仍然挡在前面,不依不饶的样态。

    突然,他一把抱起她,从空中划了一个弧线,柬儿便轻轻落在了他后面,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柬儿惊呆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等回过神来猛地一跺脚,恨恨道,“菩萨放屁,神气个屁!”

    话刚出口,她突然灵光一闪,咦,菩萨是神仙,它的屁是神气,原来屁也是一股气,刚才老和尚讲了那么多气,怎么没讲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