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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七星龙渊

    正在这时,往西边的巷子里突然聚集了一大堆人,随着隆隆隆的鼓声响起,四方人群像涨潮时的浪一样围了上去。

    堂倌嘟嘟嘟上楼来,走到菱花窗边,耳朵一凛,面带愧色地向众人道歉,“客官请多包涵则个,若嫌喧闹我们即刻去将那说话艺人赶走!”

    “说话艺人?”

    沈轩道,“就是说书人,跟俗讲僧人一样,把民间故事新说!汴京城有二十六万户之众,这坊间的说书人也是数以千计,他们不仅在瓦肆勾栏里说,有时也在巷道里说。”

    堂倌附和道,“是啊,他们每天都会在这巷子里说上一段,他人倒是识趣,没有在我们的地盘,可那声音就不一样了,它没有界限,大摇大摆四处钻,就怕扰了客官的雅兴。”

    稔荣道,“哪里,我们有好吃的,有好闻的,如今还有好故事,何其有幸,那我们就索性听上一段!”

    只见被围在中间的那人一张长长瘦削的脸庞,一双细细迷蒙的眼睛。他身边有两人,一人负责打鼓,一人负责吹笙,他则一手拿着醒木,一手拿着快板,“话说当年楚汉相争,项羽被围垓下……”

    他们这种说书的江湖艺人,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却也过得逍遥自在,经过的地方多了,听闻的故事多了,自然见多识广。他们也懂得在不同的地方讲不同的段子,有的地方说志怪,有的地方说传奇,有的地方说历史,到了汴京这个大熔炉,自然是什么都说了。

    大多数人的注意力不是被说书人的形貌吸引,而是随着说书人的节奏和语气,沉浸其中,五官百感渐渐飘远,听凭自己的思绪穿越山海飘到说书人的故事里,参与其中,感受悲喜,等思绪再回到身体时,现场的故事也溘然而止了。

    “……这就是楚霸王别虞姬的故事。”

    可说书人的故事不止一个,只见他慢慢呷了口茶,补充方才飞入空中的唾沫星子,又优雅地敲着水盏,继续讲道,“一代枭雄曹孟德……”

    白叠觉得这说书的着实无趣,元昊和稔荣却听得仔细,“他降服了南匈奴、乌桓和鲜卑,消灭了袁术袁绍、吕布和刘表……”

    “这些男人,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打杀杀!奇怪的是这说书人,竟然还歌颂这些爱打打杀杀的人!”

    稔荣回头看了她一眼,元昊则没有一丝反应,继续听着。

    此时,说书人的故事又到了尾声,“如今,赤壁古战场已是荒草丛生,邺县铜雀台早已不复当年的建安风采……”

    他边说着结束语,边满意地看着围得水泄不通的巷子,准备接着说下一个故事,于是示意旁边的乐手改用筚篥伴奏,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高喊道,“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略有耳闻,你讲一些大家都不知道的故事吧!”

    “对呀,对呀!”

    人群中一阵嘈杂,大家开始交头接耳,叽里呱啦。

    说书人双眉一拧,随即又不动声色敲了敲醒木,“老朽还真有一个三结金兰的故事,保证你们没听过。”

    壮汉一听,急忙拍手叫好,“就说三结金兰!”

    说书人不忘以优雅的姿态清了清嗓子,“故事就发生在江南桐庐一带,富春江旁有一处叫青枫浦,说到青枫浦可能大家都不熟,它在七里泷上游,胥溪附近。”

    “胥溪?就是伍子胥逃亡的那条?”

    “不错,当年伍子胥于楚平王和佞臣费无忌不容,被迫亡命天涯,一路南下欲到吴国都城姑苏,当他逃到桐江之滨时,只见江面壮阔烟波渺渺,此时后有追兵,而他却无以渡江。”

    “正走投无路之时,江中飘来一叶扁舟逆流而上,他急忙招手呼唤那渔丈人,渔丈人见了他却不靠岸,反而唱道,‘日月昭昭天未暗,与子期于芦之漪’。伍子胥一听,躲入江边的芦苇丛中,直到傍晚时那渔丈人才悠悠靠上岸来,他不见伍子胥,又唱道,

    ‘日月昭昭乎寝已驰,与子期手芦之漪。

    日已夕兮,月已出兮,何不渡为?’

    伍子胥从芦苇丛中出来,在他的请求之下,那老渔翁载他逃离追兵到了对岸,还为他取来酒食充饥。都说锦上添花易而雪中送炭难,伍子胥当下感激涕零,恭敬地问,‘恩人姓名?’

    那老渔翁摸着稀疏花白的胡子,‘哈哈,我不过是随波逐流,涛来浪去之人,你就当我是渔丈人好了!’

    老渔翁坚持不肯透露姓名,伍子胥也只好答谢辞行,他刚走出三两步,突然转身将随身携带的七星龙渊剑递与渔丈人,‘此剑是楚王赐我祖父的,上有北斗七星,亦有龙跃于渊,可换百两黄金,以慰渔丈人救命之恩!’说着双手捧出宝剑,低头请纳。

    渔丈人不收,伍子胥硬塞到他手里转身就走,刚走出一丈之外,忽听那老翁长叹,‘我今日救你,念你是忠良之后,不图回报,你竟然视我为贪利少信之人,我唯有一死以示高洁。’说完横剑自刎。”

    人群中又一阵唏嘘,为老艄翁的品性所感,突然,有人朗声说,“那伍子胥不过就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他哪里是真心以七星龙渊剑相赠,只是渔丈人不肯透露姓名,他怕那渔丈人说出他的行踪去领赏,所以以宝剑相赠想要堵住他的口,他不相信那渔丈人帮他不求回报,因为他自己本身就不是那种施恩不图回报之人,渔丈人自刎只是传说,难保伍子胥为不暴露行踪而将之杀害。”

    只见说话那人喝得醉醺醺的,他在对街酒楼上独酌,虽然隔得远,但还是可以看出他身材不高,却有一股洒脱与豪气,可每当他低头,却有一丝淡淡的落寞,像是有什么隐痛,他又仰首喝了一杯,元昊看着他,端起桌上的酒杯,那人见状,也端起酒杯,两人隔空对酒,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元天哥哥,你干嘛要理他?”

    不知怎么的,白叠第一眼看那人就觉得讨厌。

    “这也不是没可能。”

    随即有一长脸白面的人附和道,“伍子胥就一个叛国贼,他到了吴国,竟然引吴国人来攻打楚国。”

    人群中谈论开来,“那也是楚国对不住他,杀了他的父亲和哥哥。那楚平王也是,不仅抢了太子的媳妇儿,还把太子给杀了,真是禽兽不如,这样的国君还有为他效力的必要吗?”

    “那是国君的错误,可是楚国的百姓是无辜的呀,他把个人的恩怨和家仇化成国家之间的战争,这公平吗?”

    “依我看,他杀楚平王都是不合礼法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迂腐!”

    那人一脸铁青,翘首反问,“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他父亲是被冤杀,子报父仇理所当然,王也是人,王不符合道义,君臣关系已绝,杀君王如杀一匹夫,他杀楚平王而未杀楚昭王,更符合道义。虽然最后伍子胥挖出楚平王的尸体,鞭尸三百,不是君子所为,但是他杀楚平王报父兄仇却是符合人之常情。”

    白叠反驳道,“什么人之常情,杀人就是不对,不管你有听起来多正当的理由!”

    此话虽然在理,可是并没有荡起波澜,大家又忙着议论于稠众,“这伍子胥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啊,听说,后来他在吴国被人谗诬,吴王夫差令他自尽,伍子胥让人在他死后挖出他的双目放在吴国城门上,说是要看到吴国城破的那一天,夫差知道后暴怒,让人用鸱夷革裹住他的尸体,于五月初五投入了钱塘江中。”

    “诶,你不是要说三结金兰吗,怎么说伍子胥啦!”

    “对啊对啊!”

    说书人见众人起哄,紧张得连忙提了精神敲了敲板,头如悬梁一样伸直了脖颈,“话说,当年李后主痛失大周后娥皇,整日以酒浇愁,靡靡不振。江南有一采莲女,善凌波舞,她以白布裹三寸金莲,在莲盘上翩翩起舞,颇有凌云之态,号称凌波仙子。她被相国冯延巳带到宫中献给后主,所谓‘莲中花更好,云里月长新’,后主见其舞姿大喜,还命人特制六尺高的金莲,用珠宝绸带缨络装饰,以供其跳舞。因为那采莲女眼波流转杳渺,所以后主又赐其名窅娘……”

    白叠嗤之以鼻,“我不信,她真能在莲花上跳舞?”

    “南唐被太祖灭后,后主带着小周后到了京城,窅娘被留在了金陵……”

    “后主怎么没有带窅娘一同来京城?”有人打断他。

    那说书先生苦笑,“他不过就是一亡国之君,自身尚且难保。”

    他没再多说,继续讲到,“窅娘独自一人孤苦伶仃,后来被韩熙载给接到了府上,韩熙载有两个爱妾,一个是舞姿动人的舞伎王屋山,另外一个是歌喉婉转的歌姬秦若兰,三人一见如故,结成金兰姐妹,窅娘把后主所赐的金莲托人打造成了三朵金花,分别为刻有山字的山茶花、刻有若字的兰花、刻有窅字的芙蓉花,每人一朵,并约定以此世代相传成为美谈!”

    顿时人声鼎沸、掌声连连,大家你说你的,我说我的,说书人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境况,竟然讲不下去了。所谓‘来时瓦合,去时瓦解’,说书人与听书人之间不过易聚易散。

    人群中有人摇头叹道,“金莲一分为三这就成为美谈了,田真兄弟把紫荆一分为三却只成了个‘木三’!”

    “哈哈哈!”

    “说到山茶,我们店里最近进了武夷山的优品好茶,几位可有雅兴品尝?”堂倌忙不迭推销一番。

    “好啊!沈轩不是说这春水点茶、桂花酿酒、清供插花、挂画焚香是风雅人士的寻常消遣么,我们也风雅风雅!”

    “好嘞!客官稍后!”

    不多时,几个衣着一致的人拿来了茶罐、茶桶、水盂、茶盏、茶托、插衔和茶瓯,紧接着有的在矮几上磨茶,有的拿着茶罗筛茶,有的在青釉瓷炉边侯水煎茶,直到茶盏里蟹眼渐渐散去,传来松风轻鸣之声。

    一人把茶沫放入盏中,提着烫瓶注入些许热水,然后一手拂盏一手执筅开始点茶,之后又数次注水数次击捣直到水纹慢显,茶盏如暗夜,茶上乳花如雪,饽沫雪白如华,远望仿佛气泡从碧水中溢出,近看似蜜糖汁惹上了飞霜。

    “好一个春水点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