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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 繁华残影

    东西也吃了,香也闻了,故事也听了,他们一起下了楼。

    沈轩边走边道,“别看这说书人好似路岐人,他们可是有正规流派的,像比较出色的说书人还有可能被朝廷选中,进宫在御前献艺!”

    “他们都有什么流派啊?”

    “像这讲精灵妖怪、神话传奇、脂粉情爱之类的是小说派;讲戎马合鼓之事的是铁骑派;将参禅悟道之事的是说经派;讲史书及历朝历代兴废战乱之事的是古话派。”

    “这铁骑派讲戎马之事,古话派也将战乱之事,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这铁骑派主要讲的是本朝的戎马之事,而且主要是英烈的事迹,譬如让辽军胆寒的‘杨无敌’杨继业以及‘黑面大王’尹继伦,在澶渊之战中的游击将军大先锋钟厚,在三都谷打败李立遵的曹玮曹将军,也有大辽战将耶律休哥、铁腕太后萧燕燕,还有你们党项的前西平王拓跋继迁。”

    “怎么,没有我们回鹘的吗?”

    “有啊,小说派有人讲吐蕃六谷部司铎督与回鹘玉络公主之间的故事。”

    刚出了淮扬楼,这时,只见刚才与元昊对酌之人又往喉咙里灌了一口酒,从怀中掏出酒钱放在桌上,从窗口一跃而下,一把短剑横在当街一人颈上,那人翻着白眼,吓得直哆嗦,“你、你干什么?”

    他嘴角吐出一丝轻蔑,“把你刚才扒的东西交出来!!”

    那人脸色由害怕转为恐惧,战战兢兢从袖口掏出一块玉佩,旁人见了大惊,“这是我的玉佩!”

    说着又要冲上去打那小偷,“你这个贼娃儿!”

    刚挥了两拳,突然又反应过来,连连向执剑那人称谢,“多谢少侠!”

    “我不叫少侠!”

    “那、那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他收了剑,微微一顿,“无名江上草,随意岭头云。”

    说完便又恢复醉态,夺过旁人的酒壶仰首灌了一通,自顾唱了起来,“驾虹霓,乘赤云,登彼九疑历玉门。济天汉,至昆仑,见西王母谒东君。”

    越往后唱,竟然有了一丝豪迈,他喝完,酒壶一甩,歪歪扭扭地走了。

    那小偷僵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口里痴痴地吞吐着几个字,“七、七星龙渊剑。”

    “七星龙渊剑?”

    七星龙渊剑据说是欧冶子和干将两位铸剑大师联手所打造,传说他们凿开茨山,把山溪引至北斗七星状的七个水池,铸成的剑如龙卧渊谷,所以有七星龙渊之名。虽然是传说之物,少有人见,但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什么七星龙渊剑,传说中七星龙渊剑华盖豪曹,鉴之如登高山望深潭之回旋,方才的剑平淡无奇,哪有什么奇特之处。况且七星龙渊剑是一把有灵性的信义宝剑,哪能随随便便一个醉鬼便能拥有?”

    “也是啊!散了吧散了吧!”

    “咦,我认识他!他不就是那个张启吗?”

    “张启是谁?”

    “他是华州的解元!听说文武双全!今年啊,他肯定能进三甲!”

    “我看不一定哦!”

    “为什么?”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解试了了,会试未必佳,会试了了,殿试未必佳!”

    “反正我看好他!”

    “他中不了!”

    这时,突然一个白面长须,精瘦的青衣人走过!听他说得如此坚决,便知是抬扛的,“你怎么知道他中不了?”

    “我看过了!”

    “你看过,你是说,你会算卦!”

    “然也!”

    “你们这些算卦的,不过是坑蒙拐骗,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算卦原本算的便是一种可能性,没有一个人能算准另一个人的未来。”

    “既然算不准,你方才为什么还要断言那位官人中不了?”

    “因为他比较固执,一年半载他的信念不会变,境随心转,如果心不变,境遇自然也不会变。”

    “胡说!”

    那人哈哈一笑,悠悠离去。

    “咦,我认识他!”

    “你又认识了,他是谁?”

    “卦影费孝先啊!”

    “你是说那个青城山下拜师,学得轨革卦影之术的费先生?”

    “对啊,就是他!”

    “哎呀,你早说嘛,你早说我让他给我算一卦!”

    他们一路往回,沿街都是身怀绝技的路岐人,有的舞剑、有的丸剑,有的倒立、有的冲狭,有的跳风、有的跳瓶,引得围观者啧啧惊叹。

    “你怎么了?”

    嬟凤见惟胥扭曲的面庞,大冬天的大汗淋漓,不禁问道。

    惟胥看起来不想多说话,“我内急!”

    沈轩笑道,“走,我带你去都厕!”

    “都厕?”

    “就是茅房!”

    惟胥双腿交互地跳着,催促道,“走、走!”

    等惟胥方便好,关关戏谑道,“哎哟,怎么你进都厕前这幅嘴脸,出来还是这幅嘴脸!”

    “我是进茅房,又不是去投胎!”

    “怎么,这汴京的都厕让你拉得不畅快?”

    “还好,就是守都厕的那人有点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他讲话文绉绉的,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是说连个守都厕都是有学问的人?”

    沈轩道,“惟胥所言不虚,朝廷是不时有犯事的小官被罚管理都厕。”

    “厉害了!”

    “你们快看!那两个男的戴花诶!”

    白叠突然一脸兴奋,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迎面走来两个男子,一个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可头上却戴着一枝红梅,他身边的男子则戴着一朵鲜茶花。

    沈轩笑道,“簪花乃风流事,不分男女。”

    白叠嘟囔着,“可是你们看啦,看那个人都老成那样了,还戴着花!”

    果然,只见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头花白的头上戴着一朵微紫的寒兰,他满脸的褶皱像那老树的树皮,寒兰又恣意盎然,皱皮和寒兰结合起来倒有一丝枯木逢春之感。

    “我看啦,那老头倒是不羞,只是那花儿该羞了。”

    “簪花乃风流事,也不分老少啊!”

    白叠眼睛笑得像弯弯的月亮,“李元天,如果让你戴花,你会戴什么花?”

    关关叉腰站在她跟前,“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那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不告诉你!”

    “神气什么!”

    正在这时,官府的巡逻队边打梆子边宣嚷着走了过来,他们是来贴布告的:“元宵依例放灯三日,全城欢庆!”

    忽然,一人急匆匆跑过,差点把白叠撞倒,白叠没好气,“你赶着投胎啊!”

    那人边跑边回头,略带歉意地道,“对不住了小娘子,急着去领挂灯钱!”

    “什么挂灯钱?”

    话还没问完那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每年上元节前皇宫里来人赏赐百姓挂灯钱,让大家在上元节多挂灯,到时候整个京城恍如白昼!前面那条街就是灯市了,你们看!”

    随着沈轩所指看过去,只见街边已经有各种各样的灯售卖,什么绢灯笼、琉璃灯、日月灯、诗牌灯、马骑灯,还有镜灯、凤灯、水灯、影灯应有俱有,尤其是那花灯,多是用彩绸和翎毛装饰的,有牡丹花状的、有菡萏形的、还有曼陀罗花状的。

    “哇!怎么这么多灯!真热闹啊!”

    “上元节晚上还更热闹呢!到了晚上,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在汴河边放花灯。到时候汴河上成百上千的游船上都上灯,有的大船上还搭了台子表演,像什么《踏跷》呀,《扑蝴蝶》呀,都是大家爱看的。宫里还有《泛龙舟》、《凉州》、《霓裳羽衣》等歌舞百戏,不过那都是官家看的。”

    “那宫里的人也出来放花灯吗?”

    沈轩道,“也许吧,不过他们都会乔装打扮,那时人山人海,我们也分辨不出!”

    关关道,“你们宫里怎么那么神秘,在我们弥雅,王子的喜好众人皆知,而你们大宋,什么事都要藏着掖着。”

    “元天哥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放花灯吧!”

    “我们公子没空!”看她那个黏乎劲儿,关关赶紧挡在前面。

    白叠朝她做了个鬼脸。

    这时,道路宽敞起来,沈轩叫了两辆马车,一路往回走,元昊注意到街西侧有一条狭长的甬道,可隐约看见甬道那头人头攒动,满是急匆匆耸动的肩头,热闹非凡。

    “走那边!”元昊吩咐车夫。

    “那边不能去!”

    沈轩突然道,见大家疑惑地盯着他,他连忙解释道,“那条街车马不能通行,有仪制令!”

    说着指着街边那快竖立的髹漆木牌,“那就是官府竖立的车马仪制,汴京城许多地方都不能驾车,驾车的地方得有车夫有衙门发的行车证,车道还分一马车道、四马车道,来往的车马都得恪遵仪制令行车!”

    别看这小小的髹漆木牌,它的来头可不小,先不说官府的仪制令刻于其上,就是那髹漆的工艺也是十分难得,都说百里千刀一两漆,不仅取漆不易,髹漆更是需要精湛的技艺。

    “那我们走进去!”元昊说着就要下车!

    “那里边,没啥好看的!”

    沈轩有些支支吾吾,“那、那是贱人行!”

    “贱人行?”

    “就是牙人们进行奴婢及仆人买卖的地方,那些奴仆可都是经过县上长吏验明正身!不过因为便宜,甚至比牲畜便宜,所以都叫贱人行。”

    “比牲畜还便宜?”惟胥问道。

    “那当然了,一个奴仆也就二三十贯铜钱,一匹正宗的党项马就得卖上百贯!”

    “弥、党项马那么值钱?”惟胥问道。

    “那当然了,有没有听说过,‘求珠驾沧海,采玉上荆横,北买党项马,西擒吐蕃鹰?’党项的马,可是好马!特别是富家公子,争相要买。”

    “那些被买卖的是什么人?”元昊问道。

    沈轩眼神有些躲闪,难以启齿,“他、他们大多都是来自西域的胡人。”

    “有党项人吗?”

    沈轩不敢看他,点点头,小声道,“听说,回鹘和党项的女人最受欢迎,往往是供不应求的。”

    元昊脸色异常难看,嬟凤和关关连忙向沈轩使眼色,可沈轩还是不停地说,他也知道这些话题有些敏感,但是这是在汴京,而且他也没有道听途说,他所说的都是有客观依据的事实。

    “什么,还有回鹘女人?”

    白叠气鼓鼓的,“气死我了,我们每年来朝贡,我们的子民到了你们这里反倒成了贱人?岂有此理!”

    回鹘可算得上是大宋的好友,不仅甘州回鹘一年一贡,就连河西回鹘下属的合罗川回鹘、北部贺兰山下的四个回鹘小部族、秦州回鹘,沙洲回鹘等都纷纷派人向宋朝贡。

    沈轩吞吞吐吐道,“这、这都是一些不法商贩的可耻行径,跟朝廷无关!”

    “朝廷有空制定什么仪制令,就没有空管管这什么---行?”

    “这……”

    沈轩无话可接,干脆沉默。

    有时候,我们的表达不一定在你说出的话里,而是在那许多的停顿,以及没有说出的话里。

    无论多繁华的国家,总有它的阴暗面,如果你只看到善与美的一面,那是因为你还不知道权力和利益为何物。山巅的一个小黑点,投射到山底就是一片巨大的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