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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风流之箭

    一大早,屋外就叮叮咚咚地,好不热闹。

    白叠被吵醒了一阵心烦气躁,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如木偶一样僵僵的,屋外喧闹声仍不绝于耳,她像只发怒的花猫,嘟嘟嘟光着脚丫下床来,猛地推开窗,宣泄着满腔的怒气,“吵死了!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可是喊了半晌也没人理她。

    她气不打一处来,抬脚一踢,却踢到了坚硬的墙面,痛得她面部狰狞,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公主,你醒啦!”

    这时,一绿衣长眉的丫头进了屋来,白叠瞪了她一眼,嘟囔道,“一大早敲锣打鼓的,全都疯了!”

    “都说汴京有烟火气!”

    “我现在就咽着火气!”

    无法,美梦已碎,再生气只会为难自己,白叠惺忪着眼往窗外望去,只见客栈后面是一条细窄的小巷子,几颗老树光秃秃的在青砖黛瓦间显得孤零零的,可以看到人们已经忙掇起来了,烟雾在房顶缱绻缠绕,只见它轻盈流逸,却又久久弥留不愿散去,她莫名地心里涌起一阵暖意,情不自禁闭上眼睛,呼吸着带着烟雾的气息。

    这是与甘州完全不同的气息。

    “听说了吗,京城首富何员外在东郊为他的独子搭了绣楼抛绣球呢!还说啊,只要抢到绣球的人,当场与何郎登楼拜堂!”

    没想到,她闭上了眼睛,倒是灵敏了耳朵,她睁开眼望去,只见几个女人从前面巷子里出来,站在小巷口叽叽喳喳聊着闲话。

    “哪里是抛绣球呀,说是射风流箭!”

    “风流箭?”

    “对呀!据说到时候何郎站在绣楼上,用裹着麝香粉末的木箭往小娘子们身上一射,被射中的人马上通体生香。”

    “哎哟,真是风流要人命哦!”

    “谁说不是呢!”

    对面楼上的一青年男子忽然推开窗探出头来,“哼!纨绔子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整日花天酒地,穿堂在花间柳巷,五谷不分、空有一副臭皮囊,当今女子却不慕真诚,只慕虚荣!”

    说也奇怪,她们几个仰头瞄了那人一眼,他便识趣地把头缩了回去。

    抛绣球?风流箭?肯定很好玩。

    白叠突然精神了起来,方才的起床气也一扫而光,直呼着,“缇娜,快让人准备车马,我要去看抛绣球!”

    缇娜一脸不情愿,“白叠,我们刚到京城,也不熟络,还是不要乱走的好!”

    “别啰嗦,快啊!”

    她手忙脚乱地梳着头发,首饰盒中的金菩提叶、银雪柳、白玉梅荧荧生辉,镜中的人儿更是美得让人惊叹。

    缇娜看得入了迷,“公主,你真好看!”

    她掀了一下衣袖,催促道,“走啦走啦,再好看都没有抛绣球好看!”

    等收拾妥当,她又学着宋人的模样在额间贴了一个花钿,骤然添了几分绝艳,“卓怡,我们先去都亭西驿,我去叫一个人。”

    “你是去叫李元天吧!”

    “就你知道!”

    来到都亭西驿,她径自走了进去,过了一条长廊,转了几个弯,见院中有几株半枯萎的芭蕉,来到房门口,她理了理双鬓,深吸一口气,‘咚咚咚’地敲着。

    “请稍等!”

    只听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心里一悸,想转身就走,可又忍不住想看个究竟,于是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半身裸露的胸脯映入眼帘,那肌肉就像蹦出岩缝的藤蔓,充满了生命力,她突然一声大叫,“啊!流氓!”

    嬟凤连忙推元昊转过身去,“对不住,刚才听见有人敲门,突又没了声响,不曾想你……”

    白叠仍是紧紧闭着双眼,不搭理嬟凤,却问元昊,“臭流氓,你好了没有啊!”

    “好了!”说话的却是嬟凤。

    白叠微眯着眼,偷瞄他坐下了,嬟凤正在给他梳头,这才放心地睁开眼睛,四处张望,“你们驿馆的房间这么宽敞,还这么安静?你们不知道,我那怀远驿的房间就靠着几条巷子,一大早吵死了,大晚上还有人大笑……”

    咚咚咚……

    这时,又传来了敲门声,白叠上前去开门,却见是沈轩。

    他一手端了一盘面饼,一手提着的几根长茎青芦菔,“今天立春,按例要吃春饼,以图消灾延寿,我们这儿还要吃芦菔,也叫咬春!”

    “咬春?”

    “对啊,这芦菔微辣,你们要不喜欢吃,咬两口也行,从此春山如笑、春风得意!”

    嬟凤笑着称谢。

    沈轩又道,“待会儿宫里还会派人从午门接芒神和春牛入宫,各位要是想去看我一定奉陪!”

    “可我想去东城看抛绣球!”

    白叠上前挽着元昊的胳膊,“元天哥哥,听说城东有人抛绣球,我们去看看吧!”

    元昊却不为所动,“嬟凤你陪她去吧!”

    “我还是陪公子吧!”

    “无妨!”

    “哼,你们不去就算了,我自己又不是没眼睛!”

    白叠气嘟嘟出了驿馆,跳上车,催促着车夫朝东郊驶去,可到了东大街一带一路宝马雕车和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只得慢了下来,有时候几乎不能挪动。

    白叠干脆下了车,走了一段,才又上车,一路到了东郊。

    远远望去,果见有人在空地上凌空搭起了一个几丈高的台子,台子被丝绸裹着,因为是抛绣球所用,所以又叫绣楼。此时绣楼三面都围得水泄不通,可真是人山人海,有路过的商人小贩,坐在箩筐上,趁歇凉的功夫凑会儿热闹;有富贵人家的太太,由仆人撑着伞,也就不远不近地盯着,纯属解闷儿;更有甚者,找不到地儿,干脆爬到树上坐在枝丫上看,看谁还能比他高!

    只听人群中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就在上半年,他看上了东街的徐娘子,非得缠着跟人家相好。徐娘子告诉他呀,‘我是有夫之妇了!不会跟你做这伤风败俗的事!’偏那何郎不信,徐娘子无法摆脱他的纠缠,不得已把她的官人徐斐拉出来,说‘他就是我官人。’哪知那何郎恬不知耻,说,‘我要听他讲!’那徐斐也是个孬种,碍于人家财大气粗不敢说话,何郎又说,‘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不敢承认,说他是男人,也是徒有虚名!’”

    “后来呢?”

    “后来?徐娘子和她官人就被他搞散了呗!可是他始终不愿娶她。听说前几月,又喜欢上了回凤楼的晓月娘子。”

    “那徐娘子怎么办?”

    “能怎么办,凉拌呗!那徐娘子说他花花肠子,薄情郎,不专一。他还强词夺理,‘我怎么不专一啦,我喜欢你的时候,可是一心一意心无旁骛的。’那徐娘子说,‘可你现在又喜欢上了别人!’他说,‘我是喜欢上了别人,可你也不能说我不专一呀!专一又不是这辈子就只能喜欢一个人!’”

    “这根本就是强词夺理嘛!”

    “可不是吗,女人一旦被男人吃定了,可就惨了!可他偏偏又是个璧玉人儿,让人恨不起来!”

    说着又看着远处的绣楼,“今天不知道哪个女人又得遭殃。”

    “恐怕遭殃的不在少数!”

    只见绣楼正中设有桌椅,楼角插着彩旗,也有敲锣打鼓的在旁边助兴,至于楼上的人儿,连个影子也没瞄见。白叠想看个究竟,连连拉着缇娜往人群深处挤去,尽管缇娜和白叠身材瘦弱,可还是觉得肩膀太宽,举步维艰。

    这时,突然有人尖叫,“呀!这么丑也来抢绣球!”

    几个人齐刷刷回头,却见一个妇人正指着一个脸上有胎记的女子。

    “你说什么?”那人狠狠瞪了她一眼。

    “丑还不让人说了!长这样还奢望何郎能看上你?”

    那人气得快哭了,这时,一女子看不过去了,对刚才嬉笑的女人道,“史上有四大奇女子,嫫母贤德勤劳,嫁了黄帝,钟无艳胆识过人,嫁了齐宣王,孟光品性端庄,嫁了才子梁鸿,阮氏饱肚诗书,嫁了中领军。很多比她们好看的人未必比她们嫁得好吧,她凭什么不能来抢绣球!”

    那几个女人听得一脸懵懂,顿时哑口无言,也不一定是听进去了,兴许只是被她义愤填膺的气势所慑。

    突然,人群中的欢呼声如大浪滔天、山崩海啸,只见一浑身绮罗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绣楼上,只听旁边有人道,“是何员外!”

    这时,只听那何员外向大家拱手示意,“各位街坊,首先,我何某人在此感谢大家的捧场!”

    话音刚落,绣楼下大家一阵哄闹,何员外接着道,“我在此为小儿抛绣球定亲,今天到场的各位良家女子……”

    “何员外,我家官人死了四年了,爹娘都让我找个好夫婿再嫁,你看,我有没有机会啊?”

    何员外实在没有想到会中途被人打断,只见那说话之人有着像弥勒佛一样的双下巴,硕大无比身材,两根粗壮的胳膊一捞,其他女子都会吓得花容失色,自动腾出一块地儿。

    他纵然心头不悦,还是礼貌道,“只要是良家女子,都有机会!”

    人群中又是一阵刚被人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的欢呼声,那何员外转身对着帘后的人埋怨道,“都是你这个败家子,我这张老脸,巴不得往裤裆里钻。”

    何夫人道,“你就少说两句,以后抱孙子的时候再埋怨好了!”

    何员外叹道,“幸亏他翁翁早不在了,不然……”

    不然看到今天这一幕,铁定得气得七窍生烟,黄泉路上都要往回跑!

    “得了吧爹!你年轻的时候什么事没干过,比这出格的都干得出来,我又不是才认识你一天两天!”

    帘子掀开,一张玉面有棱有角,身着湖水色的薄长裳,腰间玄青色的丝带随意一系,环佩着一块紫色的玉缨络,“爹、娘、接下来就交给我吧,我保证给你们娶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到家!”

    他一双细长的眼睛不经意地扫过人群,当场有的娘子抓着胸口提不上气,有的脸煞红,娇羞难当。

    “什么?是个男人?!”只见一女子张大了嘴巴,眼里满是诧异。

    “怎么样临湘?不虚此行了吧!”

    “这何郎还真是风流倜傥!琬娘,干脆你把绣球给抢了吧,那才是真的不虚此行!”

    那女子得意地抿抿嘴,“要真抢吧,这里没有一个是我的对手。”

    绣楼上何南子看着如海人潮,一番滋味更不用说,只见环肥燕瘦般般皆有,小娘子们一个个言笑晏晏,娇俏可人,有的害羞用丹凤眼怯怯的偷瞄着他。他身旁的小厮梅笑笑更是一脸得意,仿佛今天是要为他取媳妇儿。

    何南子从笑笑手中接过弓矢,只见那箭矢是木棉做的,没有箭头,而且包着绸缎不会伤人,可为了能射得远,便在上面挂了一个玉坠。

    何南子刚抬手,人群里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就一浪高过一浪,他故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楼下众人的心也好似随着停止了跳动,刚才还如炸雷的场子顿时鸦雀无声。

    他纤长的手指却在这静谧的时刻突然一松,风流箭射了出去,何南子嘴角浮过一丝笑意,忽然,笑容凝滞,因为被他的风流箭射中了那女子,被一个丫头拉着跑了。

    眼看着她们准备挤出人群,何南子双眉一拧,招呼笑笑,“去,快去拦住那个女子!”

    笑笑应声,像箭一样奔了出去。

    人群中为了抢那女子扔下的风流箭正打得不可开交。

    这时,一书生刚好沿东郊走过,见这等壮观景象,不但没有赞叹,反而一脸鄙夷,口中一直重复着,“简直不知礼仪廉耻,不知礼仪廉耻,不知礼仪廉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