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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皇城夜色

    夜幕降临,马车在狭长的甬道里徐徐前行,出粪人从大户人家收罗好生活废品,装上驴车扬长而去。

    琬繘把头伸出车外,看着马儿吞吐的气息在暮色中化成一团白气,再升腾,再消散。

    安小五把她的头摁了进来,突然,他猛地闭上眼睛,鼻翼一张一合,“淡而雅,暖而清,冷而凝,”他突地睁开了眼,问道,“你用的是什么香?”

    琬繘摇摇头,“我没用什么香啊!”

    “算了吧,你要不愿意透露秘方,总该告诉我这香叫什么名字吧!”

    “我真……”

    琬繘正要解释,临湘一把把她拉到身边,盯着安小五,“你干嘛鼻子凑这么近?”

    “什么人?”

    这时,突听车外一个浑厚的声音问道。

    安小五用眼神示意她们别出声,这才缓缓掀开车帘,琬繘躲在安小五身后,只见前面有一座金浮瓯朱漆的大门,门前横着朱红色的杈子,两边站着高大威猛、英姿挺拔的禁军卫士,他们神情肃穆,就如这夜色般凝重。只见他们头顶上插了红缨,脖子上系着红巾,手拿长枪,胸前、手臂、髋部和膝盖都加了盔甲。

    只见其中一个领头的走了过来,“安公公,这么晚了才回宫?”

    “柳都尉!”安小五还礼,叹道,“还不是为了大晏的事耽搁了!”他锤了锤腰,接着又对前面赶车的说,“连升,走吧!”

    “诶,等等!”

    “怎么了?”

    “安公公,明天就是各国使节朝宋的盛会,上头吩咐下来,一切出入宫车都得仔细搜寻,不要生出什么事端才好。”

    安小五眼神微敛,摊手示意他随意。

    那柳都尉上前掀开车帘,只见两个生面孔的姑娘。她们见到他手里那寒光凌冽的长枪,也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柳都尉一愣,嘟囔着问,“她们是?”

    安小五像是突然才想起这两位小伙伴,笑着指着临湘和琬繘道,“这是凝晖殿采办处的春湘和小琬,这不,为了明天的国宴,跟我出去确认所需菜品。她们平时不能出入宫廷,也没有腰牌,这次特殊情况,老公特例让我捎带她们出来。”

    “这,今早出宫的时候......”

    “出宫的时候你们也没问啊!”

    柳都尉虽然半信半疑,但到底找不到任何佐证,又听说是老公的主意,自然是不敢多问,只好放行。

    随着马车辘辘声再次响起,只听那金瓯大门也发出了沉闷的吱呀声。

    经过一番盘查,她俩一路不再说话,渐渐地只觉外面明亮了起来,安小五颇为得意,“现在我们已经进宫城了。”

    东京汴梁的都城主要分外城、内城和皇城。外城便是普通汴京百姓住的地方,内城主要是一些达官显贵和富甲一方的大户所居住的地方,至于皇城,便是皇亲国戚的住所,其中靠北的宫城就是皇宫了。

    大宋的皇宫相比于唐时的皇宫可谓是小巫见大巫,皇城周长不过五里,而唐时的皇宫周长近十五里,其实,当初太宗皇帝也曾想过扩建皇宫,据说图纸都画好了,可是临到施工时周边百姓都表示不愿迁徙,只好作罢,于是如今的皇宫还是跟当初太祖时一般大小。

    大厦千顷夜眠八尺,皇家终于悟得追求大面排场还不如讲究细处精微。

    小五小声嘱咐道,“你们要听我的,不要乱跑,不要说话,否则被人发现了可是死罪。”

    琬繘连连点头,临湘却一脸不高兴,“我本就不想来,要是再小命没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她看着安小五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是公公?”

    安小五满脸通红,接着又一阵白,像是包裹了多年的痛楚又被刺破,临湘不再追问,这一带马车平稳了许多,大家也陷入了沉默。

    安小五的眼睛微红,许久,他才道,“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的,很多事往往身不由己。”

    “公公是多大的官?”琬繘趴在临湘的腿上,突然问道。

    她并没察觉出当下的气氛有些异常。她听爹讲过公公是宫里的太监,只道是宫官,也不知是几品。

    临湘对琬繘道,“要做公公的人,得有常人没有的勇气,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磨难……”

    琬繘的眼睛顿时像黑夜里的繁星,“哇!那小五你岂不是很厉害!”

    小五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马车停了,他有些紧张,声音虽然很轻,却一点也不似玩笑话,“记住我刚才说的话,只管走路,不要说话,不要乱跑,眼睛不要乱看。”

    安小五把他们带进一座小院,领进一间小屋,前脚刚踏进去,一头戴扁黑帽的宫人突然嘀嘀嘟嘟跑了过来,见到安小五欣喜异常,“哎呀安公公,你可回来了,官家到处找你呢!”

    “好,我马上就去,”安小五刚走了两步又转头嘱咐她俩,“北边的大庆殿和紫宸殿决计不能去,西边的垂拱殿和文德殿也不能去,总之,我没回来之前哪都不要去!”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灯影彤彤的夜色里,浓浓的乌云隔着清冷的夜空,夜有些微凉。琬繘闭上眼睛,悠然听着鸟虫的叫声。

    临湘一脸紧张不快,埋怨道,“琬娘,早知道你这么贪玩,我就不要陪你来了,你谁都相信,我们和安小五才刚认识,你就跟着他进宫来了,要是我们回不去了怎么办?”

    “你每天担心那么多干嘛?人活着,不就是要随自己的心,心到哪里,脚就到哪里。”

    临湘还是不理她,“你以为自己还是孩童吗?随心所欲!”

    “谁说只有孩童才能随心所欲啊?我们好不容易到世上走一遭,管那么多世俗观念做什么!”

    琬繘百无聊赖地起身,“我出去转转!”

    临湘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安小五不是说了不让到处走吗,再说了,这可是皇宫,能乱转的吗,迷路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迷路,你没看见吗,到处都是宫灯,跟大白天没什么两样。”

    临湘往她指的地方望过去,只见灯火辉煌,果然如夕阳晚照一样,忽然,乍觉手上一松,琬繘趁机撒手跑进了无边的夜色中。

    “琬娘、琬娘!”她又不敢太大声,直急得跺脚。

    琬繘已走出好远,心下暗喜,可走了一段又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前面是一个三角岔道,既然小五说不能往北,不能往西,那她就往南走了。

    一路上虽然灯火熠熠,但冷冷清清的,道路两旁有长青绿树,晚风吹着,还真有点冷。她搂着双肩,过了这条道,只见前方有一长墙,墙上有圆形拱门,门上方雕着菱形方格,隐约透着远处的微光。转过拱门,只见有个水池,水池上有木制的长廊,池畔还有亭台楼阁,阁檐上镶着宫灯,正是这夜的黑成全了它的光亮与斑斓。

    夜风送来隐隐的香气,也不知是不是冬梅。

    不远处有一个四角攒尖亭,隐隐有人声,她怕人看见,蹑手蹑脚地躲在旁边的灌木丛后。

    “什么时候走?”

    话音徐徐传来,她在暗处,借着宫灯只见是个衣着华丽的妇人,看不清她的妆容,但隐约可见头上的宫花以及明亮的钗簪。

    “上元节过后便走!”

    答话那人是个男子,那声音,却像空谷中的清泉,清澈而悠远。他背对着琬繘,背影就像湖水一样平静,又像春波一样飘逸。

    “我先送爷爷去江陵!”

    那妇人垂鬓叹道,“汴京这座华丽的牢笼尚且关不住你,更别提这皇宫。”

    那言语中透着哀伤,像是母亲在送别自己的儿子,“你那几个堂兄,要么暴戾乖张,要么为攀权贵四处奔走,你倒好,离得越远越好。”

    “儿臣本就是权贵,何必攀附!”

    那妇人一愣,身影在月光下移动,走到亭边,像是在闻湖风,沐月色,“有机会走走总是好的,不像恒儿,这辈子,注定守在这深宫大院,兼顾不了亲情。”

    半晌无语。

    “那你好好照顾你祖父,”她深深长叹,“这些年,他可清醒了不少。成帝王者,不过俱往矣,而他当年因真性情失去了帝位,又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再无言语。

    只见那妇人在众宫人的簇拥下离去,只留那男子一人在亭中,如仙人一般的凝驻,缓缓,他微微侧过身来,一袭浅蓝色交领长袍,外罩一披风,头戴方形便帽,侧脸如刀削,她揉揉眼睛,起身往左移,想看得再清楚一些。却感觉左脚下湿哒哒的,原来是到了池边,她抬起右脚想离开,却一个不稳,噗通一声栽进了池里。

    池水阴凉沁入肌骨,她呛了好几口水,心下一悸,奋力乱扑腾着,湖水忽上忽下地拉扯着她,怎么也找不到发力的方向,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身体慢慢往下坠,像一片轻盈的秋叶,就要走完了它的历程,她越害怕就越沉。

    忽然,她觉得这片秋叶被微风托起,她就这么飘着飘着,只觉口中流进来一股温热,驱逐了她体内的寒气,那寒气涌上胸口,她一阵想呕,猛地睁开眼来,却朦朦胧胧地看见一双忧郁的眼睛,他鼻子挺直面色清冷,他是谁,她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却没了人影。

    她呆呆的愣在原地,只觉方才发生的一切恍如梦幻,迷糊中,晚风吹来,本就湿透的衣服更是沁入肌骨,不禁打了个喷嚏,这下突然清醒了过来。她猛地想起了什么,再看那亭台,却只影无有。用力揉了揉眼睛,还是什么都没有。

    自己不会是在做梦吧,她掐了自己一把,哎哟,实实地疼呢!

    “阿嚏!阿嚏!阿嚏!”

    不行,得先回去换身衣服,不然明天铁定下不了床了,她凭着记忆一路回了住处,眼下临湘和安小五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到浑身湿哒哒的琬繘,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了。

    临湘方才那累积的焦灼不安此刻彻底释放成了愤怒,失声喊道,“你怎么搞的,让你不要到处乱跑,你看你……”一阵浓烈的担心过后,临湘储存已久的泪水决堤,委屈的哭了起来。

    “哎快跟我去换身衣服,这着凉了可怎么办。”

    安小五拉着琬繘便要进里屋,临湘却三两步上前,挂着泪水道,“我给她换。”

    她抓得太急,竟然把安小五的手给抓了一道印子,安小五吃惊地看着她,冷了半刻,回过神来淡淡地说,“那我去给她拿衣服!”

    换了身衣服,安小五又端来了点心和汤,“快喝口姜汤,怯怯寒。”

    姜汤下肚,一股热气升腾,琬繘只觉浑身都轻盈了不少。

    临湘止住了哭声,“你现在总该讲讲怎么回事了吧。”

    琬繘看着他俩,却不说话。

    “小琬不愿意讲就不让她讲了,让她早点休息吧!”

    临湘不依不挠,“敢做为什么不敢讲!”

    “我就是不小心掉进池里了,然后一人把我拉上来了!”

    “你还真是差点小命没了!”临湘又气又急,眼泪又止不住溢出。

    “你说有人救了你,他是谁?”安小五却问道。

    琬繘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

    “是男是女?”

    “男的。”

    琬繘往嘴里大口大口塞着点心,“长得挺好看的。”

    安小五绞尽脑汁搜索着,却不得解,心想她可能落水后迷糊了,又安慰道,“吃饱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