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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 琼林御苑

    琬繘经过一番落水的折腾,不多时便呼呼睡去。可临湘兼着心,总是睡了一小会儿又醒了过来,如此反复,一夜没怎么休息。

    她只好勉强自己闭上眼睛,可耳朵却灵光,忽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她猛然睁开眼,见安小五摸索着起了床,只见窗外晨色未展,乌青乌青的夜色透着微凉。

    小五轻手轻脚地点了盏夜灯,罩了厚罩减弱灯光。

    “小五!”临湘坐起身低声唤道。

    安小五愣了一下,低声回应道,“你醒啦!”

    “这天还没亮呢,你......”

    “今天午后朝廷要在大庆殿大晏各国使臣,我们得去准备了。”他说着转身从橱柜里拿了两件宫衣递给临湘,“你们今天就穿这身,待会儿我让人来领你们!”

    安小五出门后临湘再无心思入睡了。

    等琬繘醒来,两人穿好衣服,不多时门外就传来敲门声,临湘开了一条门缝,只见是一个瘦削的年轻男子站在屋外。

    “安公公让我来领二位前去大庆殿!”

    “好嘞!”

    临湘边应着,对着里面催促道,“快点快点!”

    琬繘磨磨唧唧的出门来,此时夜露未散,她猛吸了几口清新沆瀣。

    昨夜进来的时候借着宫灯没看清,这下才见了宫殿的真面目,雕甍画栋、峻桷层橼精雕细琢,朱红斗拱、红墙璃瓦在晨光的映照下光彩夺目。

    “咦,你嘴巴好了!”

    “你的也消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路跟着那人在宫殿里穿梭,不知过了多少个宫门多少朱栏彩槛才到了大庆殿,据说有的回廊都是临时布置的,逶迤迂回,能让番邦的使臣都绕晕。

    大庆殿在皇宫正北,堂堂九开间,沥粉贴金,宏伟气派,可容上万人,据说各种节日大典都在此举行。大庆殿前方两侧有高高的钟楼,北面还有紫宸殿,是皇帝受贺或接见使臣的地方,西侧有垂拱殿,是皇帝听政的地方。

    殿内张灯结彩,铺着锦绣帷帐。宫女们一个个红裙绿罗衣,在长长的案桌上摆放着食器、茶具和熏香,再看那委角银方盒和透明的琉璃茶盏熠熠生辉,按酒盘或高或低,或朱红或翡绿。

    一切看上去乱而有序,有人在旁边装点食盘,还有人蹲在地上折枝插瓶。安小五则忙着指使小太监们在正殿、侧殿和走廊上摆放着坐垫。

    “小心点,不要放错了,正殿是贵宾,侧殿和走廊是小国番邦贡使。”

    安小五那威严的样态让琬繘和临湘刮目相看,可他此刻根本无暇顾及她俩。

    “你干嘛呢?”一小太监叫过琬繘,“快去帮忙把那些食盘摆上!”

    琬繘一脸茫然,那人不悦了,“杵着干嘛呢,快啊!”

    确定是在说自己,琬繘觉得既好气又好笑,奈何自己穿着与宫女们相似的衣服,也不便给安小五找麻烦,所以就按照那人的吩咐去拿那些食盘。

    她端过一罍看盘,刚要放下,“诶诶诶,这里是吐蕃使臣的位置,像猪、鹅、兔、连骨肉等看盘是特地为辽国使臣准备的,这里要放牛羊肉、油饼和枣塔点心盘,莲花肉和酥酡盘要放到天竺使臣那儿。”

    琬繘撇撇嘴,心想这吃食还要看人,各国使臣来大宋,就让他们都吃大宋的酒菜好了,为什么还要单独为他们准备他们国家的吃食?

    再看不远处,临湘也被指挥着忙上忙下。

    场地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离筵席开始还有一段时间,这时安小五才得空悄悄走到琬繘身边,附耳低声道,“走,我带你到御苑转转!”

    琬繘一阵雀跃,可又不便太喜形于色,毕竟她们是偷偷摸摸进的宫。

    安小五带着她避开众人的目光,进了一处僻静的所在,也就是他口中的御苑。

    惠风流和,正是孟春破冬之时,龙池的冰封也渐融,御苑中却是古木森森、花木扶疏,荫落中,生姿点染着疏疏淡淡的梅花,琬繘这才想起昨晚闻到的香味,兴许就是这腊梅。

    小五说大宋有很多皇家园林,如景华苑、琼林苑、宜春院、御景园、金明池等,有的精美雅致、池榭幽绝,有的假山奇石、竹木葱茜,而这大内御苑则是最为壮观的,锦石铺道,角楼高数十丈。他还说,他们路过之处,只是大屋一隅,北面还有大方沼、万岁山、濯龙峡。

    金色的流觞亭三面环水,朝阳下湖中冰消,散发着白白的雾气,仿若不在人间。霞光照在湖面,天地间一片明黄,那是太阳留给人世间最初的温暖,波光潋滟,水光游荡在小五发间,荡漾在琬繘眉眼间,美如图画。

    突然,一股醉人的芬芳传来,却是寒香子的味道,这寒香子和腊梅一样,喜寒,在大地都一片苍茫的时候它却开得正旺。

    “啊!”琬繘突然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你怎么了?”

    “我想拉肚子!”她蹙眉皱鼻,一脸难受。

    “真拿你没办法!”

    小五半扶半拉着她来到一个‘雪隐’的屋前,“快进去吧,别憋坏了!”

    琬繘冲进里面,一阵泄洪一样的畅快,出了那雪隐,却见前面有一片玉似的湖,她正迷惑小五去哪儿了,忽见一人急步走来,在湖边俯下身去,把袖口团好,掬了一捧埋头喝下,接着又掬了一捧,一连喝了好几捧,看来他真是渴极了。

    “你不要喝得太多,小心生病!”琬繘忍不住提醒道。

    他扭过头来,琬繘见是一个俊秀的男孩,他也就十二三岁年纪,秀鼻长眉,却不言苟笑,一脸老成,他惊异地看着她,“你是说,喝了这水会生病?”

    “那当然了,这湖水又不干净!鱼啊虾啊水草啊虫子啊,什么都长,能干净吗?”

    他看了看她,又看看那湖水,神色黯然,喃喃自语道,“生病也好,生病也好!”

    “你真好笑,哪有人希望生病的?”

    他见她眼生,正灼灼地盯着他打量,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宫人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而毫不避讳的。

    “你是新来的宫女?”

    “我不是宫女,我是偷偷进宫玩的!”

    “你不住宫里?”

    “我住汴京城南的王家巷!我叫王琬繘,王蒙正是我爹!”

    她向来不隐藏自己的身世,因为无论贵贱,那都是她独有的。

    “琬繘?”他迷惑地重复着她的名字。

    “王宛琬,丝矞繘!”她解释道。

    “温文琬琰,细流繘井,好名字!”他赞道。

    “那你叫什么好名字?”

    他迟疑了一会儿,“赵祯!”

    “赵祯,哪个祯,欸等等,你就是那个小皇帝吗?”

    琬繘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像蝴蝶扇着羽翼,“我爹经常提到你!啊,想不到我竟然亲眼见到你了,”她几乎要跳起来,“做皇帝是什么感觉啊?是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面带忧郁,“哪能随心所欲,你能进宫,我却不能出宫,我从生下来就在这里,也许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为什么出不去,安小五都能出去!”

    她忽然觉得自己说太多了,连忙哑然止语,又见他神色黯然,忙道,“住在宫里也没什么不好啊,好多人想进来还要偷偷溜进来呢!”

    他突然看着她,满眼期待,“告诉我,宫外是什么样的?”

    “宫外啊,嗯,州桥夜市、勾栏瓦舍、歌楼画舫、天清繁塔……”

    她把她知道的都给这位宫里的朋友一一道来,还讲起了那些她听来的故事,“我家的老长年从小在嘉州乡下长大,他们小时候才好玩呢!掏鸟蛋、捉螃蟹、打野兔!哦,他们还烧竹筒饭,把大米放在青色的竹筒里,在山坡上挖一个洞把竹筒放进去,然后在下面再挖一个灶洞,升火烤,等到竹筒渐渐从竹青色变为棕黄色,米饭的清香飘逸而出,那味儿,甜而不腻,香而不浓,等到盖子一开,就会看见一粒粒雪白的大米,油亮亮地像是镶了一层白珍珠。”

    看着她滔滔不绝的样子,想着能把白米饭都讲得如此美味的恐怕只有她吧。

    琬繘见他一会儿听得神采飞扬,一会儿又神情落寞,想必是既向往宫外的生活又深陷宫闱的矛盾缠绕着他,连忙安慰道,“我告诉你一个方法,不用出宫都能到任何地方!”

    “什么方法?”

    “神游啊!这样不仅可以免掉身体的奔波之苦,也不用花费路上的盘缠,更不用面对随时可能的危险。”

    “我知道,就是在你观摩一幅画作或是读一首诗的时候,用你的神识去游历画中或是诗中所提及的一切,”他说完复又低头,“这倒是简便,可是,终究和置身处地是不一样!”

    “看你年纪不大,知道得倒是挺多的嘛!”

    “都是帝师教我的!”

    “那你那个帝师岂不是更厉害了?”

    他点点头,“帝师博学多才、风雅不凡、善丹青精音律,吟诗作赋妙笔生花,可是……”

    “可是什么?”琬繘追问道。

    他突然哽咽,低头黯然道,“他却因我而死!”

    “因你而死?”

    他点点头,他的帝师是张怀政,在先皇病重的时候,张怀政曾上书建议先皇禅让给他,先皇原本病体不适脾气也越发怪异,觉得张怀政是在趁机挑战自己的权威,诅咒自己的病情,所以一怒之下以大不敬之罪将其处死,他那时才十一岁,苦苦哀求,在先皇的寝殿外跪了整整一夜,还是没能救得帝师。

    琬繘见他眼里藏着难以抑制的痛苦,想不到这样一个少年,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忧郁,又安慰道,“莫要伤心了,没有人是能在内疚中过一辈子的。有人不惜舍弃生命来支持你,你就应该更坚强更快乐地活下去,像他所期待的那样活下去!”

    她没想到,这下自己倒像个大姐姐安慰小弟弟一样,这种感觉真好。

    他点点头,见她的眼里像镀着一层银色的光芒,摄人心魄,突然,她皱起鼻子,双眼像百合帘卷了起来,‘阿嚏、阿嚏!’喷了他一脸。

    他好像是被惊呆了,愣愣地看着琬繘,琬繘噗嗤一笑,连忙为他擦脸上的水渍。

    “官家!”

    忽听得有人声,只见不远处那圆拱桥上来了一群着装齐整的人,边往这边跑边喊着‘官家、官家!’

    “官家,原来你在这儿啊!让咱家好找!”

    “我有点口渴,就……”

    “快去拿水!”那人连忙吩咐左右。

    “不用了,刚才喝过了!”

    他说着盯着那湖水,那宫人双眼一瞪,骇然道,“官家,你不会喝了这湖水吧?”

    不待官家肯定,他就惊慌失措了,“糟了、糟了、这下麻烦了!”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连问道,“可有什么不舒服?”

    “挺好的!”

    琬繘看他们个个表情凝重,觉得甚是好笑,“你们放心,顶多生场小病,死不了!”

    哪知,那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责备道,“好你个小宫女,竟然不给官家去取熟水!你是怎么伺候的?”

    “好了、好了,就是不让你们责罚宫人我这才忍着口渴不说的,如果你罚了她,我这顿渴是为谁捱的?”

    “官家!”

    “不要再说了!!”

    他好像突然有了一丝异于常人的威风,那宫人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又小心翼翼道,“官家,我们得去为下午的筵席准备准备了!”

    他点点头,刚走出两三步,又折了回来,把一块东西塞到琬繘手里,浅浅一笑,“你有空了就来找我!”

    琬繘点点头,等他们走远后,才松开拳头,却见掌心是一块通透光彩的绿玉,上面刻着两个字----‘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