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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花灯紧锁

    到了岸边,只见灯火重重如海,火树银花华耀星辉。汴河上停满了画舫舟楫,人潮的熙攘声、画舫中的管乐声、合着河水的涤荡声冲破了夜的静寂。

    一高鼻深目的女子正趴在河桥上,拖腮望着夜空。

    “汴京的天空好窄!星星也没有大漠的亮!”

    要是在平时,何南子哪会在意,可当下听来却格外刺耳,不禁反驳道,“你大漠的星星亮怎么不回大漠去看!”

    那女子听有人接话,循声望过来,一脸不解之外带着几分愤懑,冷不丁遭人这么一奚落,她自然不会吃哑巴亏,斜了何南子一眼,“没见过大漠的人,才会拥着一条小河沾沾自喜!”

    “小河?河虽小,可地处京畿,万国咸通,你的大漠呢?”

    “大漠它就是大漠!不需要跟你这条小河相提并论。”

    “那你有没有听过‘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你们的大漠只能呆在大漠,而我们的小河却可以远流至大漠。”

    何南子背诗恼火,可刚才船上刚听过的唱词却记得住。

    “笑话,瓜州我又不是没去过,哪里来的汴水?”

    何南子一脸不屑,鼻哼了一声,忽然,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却是回凤楼的鸨儿,“哎呀何郎,你也来放河灯?还是看紫薇大帝天官赐福来的?”

    何南子不说话,鸨儿推着他,边走边劝,“何必跟这种异域女子一般见识!跟我回回凤楼去看我们大宋善解人意的姑娘!”

    何南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正今天怎么都不顺,想必是希望落空的心烦罢。心想射风流箭时明明见那女子貌若毛嫱,怎么今晚……昨天她还不屑一顾,这下回眸了吧,又是个钟无艳。心想还是教坊的姑娘们好,善解人意,他不用花心思,因为她们会猜你的心思,不如就随鸨儿到回凤楼消遣消遣。

    回凤楼在东城,是汴京数一数二的教坊之一。

    自古京城便是风流数泽萃集之地,这里有数不尽的富贵荣华,又有道不尽的柔情蜜意,这里融聚了最多的笑声和最苦的泪滴,既多情又无情。闲来无事,男人们喜欢到回凤楼喝喝小酒,听听小曲儿。

    象牙雕的酒筹筒没闲着,男男女女们打情骂俏,说着平时碍于世俗不便言说的话儿,“官人,你读过《诗经》和《楚辞》么?”

    “那是自然!”

    她眼波流转,“那你知道‘风.骚’为何物吗?”

    “你这小娘子可真是风骚得紧!”

    这时,回廊上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何南子连忙躲在一旁。

    “哎哟,你这是怎么了,今天的妆一脸苦相。眉头抬得这么高,眉尾又压得这么低,一脸的苦情,你这是要去奔丧啊!”

    “你知道什么呀?看见梅花堂里那位客人没?你看他,一脸忧郁,满面愁容,定是郁郁不得志,我要是柳叶吊梢眉往他眼前一站,他还不怒了呀!”

    她顿了顿,“可是我这么一装扮,他见我面带悲情,便有些惺惺相惜之感,如果我再给他一个‘我懂你’的眼神,那他不就一阵流水遇知音了么?你学着点!”

    那女人不服气地讽刺道,“拽什么拽!有什么了不起!”

    旁边女人道,“诶,你还别说,她长得是不美,却能成为风月场的头牌,男人们个个为她神魂颠倒,自有她的过人之处!”

    那女人仍是不服气,哼了一声转过脸去,却看见了何南子露出墙角的衣襟。

    她眼角上挑,扭着腰肢走了过去,“哟,这不是何郎嘛!这合着可十多天没来了呀。”

    说着身体也不自觉靠了上来,微微仰头,眯着眼,“我可听说你昨天在城东搭了绣楼射风流箭呢!”

    何南子没心情和她打笑,吩咐鸨儿,“把晓月叫来吧。”

    “哎哟,那可不巧,晓月今晚已名花有主啦!

    回凤楼的曲晓月可谓是歌喉婉转,琴艺一绝,自从三年前虫娘嫁人之后,听曲儿的人大多数都是冲着她来的。

    何南子一听未燃尽的火气又上来了,“我之前是跟你怎么说的?我不在的日子少逼她去见客,银子我还少给了吗?”

    鸨儿子一愣,连忙揣着手绢解释道,“可不是我逼她,是她自愿的,和那个姓柳的在一起呢!”

    她的表情就像那卷成的麻花,狰狞扭曲,“这都来好多天啦,赶也赶不走。”

    南子心里纳闷儿了,鸨儿怎么反倒自己生起气来,便问,“那姓柳的是什么人?”

    鸨儿正求一吐为快,“他那人,活在半梦半醒之间,既博学又无知,既世俗又高雅!人称白衣卿相!他当年还向心上人夸口,‘即使是皇帝临轩亲试,定然魁甲登高第’,可当初的豪迈许诺如今成了烟花泡影咯,这么多年仍是布衣。现下是穷得让女人养了,西郊开旅店的温大娘,就嫌他‘一天到晚诗诗诗,词词词,没个正经样儿。’还老是在她家的墙上、地板上、柱子上涂些莫名其妙的字,黑压压的洗都洗不掉,都快烦死了。这不,大年三十等不得就把他给撵了出来。”

    何南子颇为诧异,他当然知道那自诩‘白衣卿相’柳七,可在他印象里他是风月场人人争捧的对象,汴京的教坊中人人都以得他曲子为荣,巴结都来不及,现下听鸨儿说来却好似对他有些厌恶。

    鸨儿自顾着说自己的,“好在他也挺有女人缘的,在相好的地方轮流住着哩!这不,晓月那丫头也让他迷了心窍,可没少在我面前叨念他有才!”

    她双手一摊,“可惜呀,有才有什么用啊,没财!”

    何南子虽然肚子里没有什么墨水,但汴京城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也有一点耳闻,他虽不爱诗词,可这柳三变那点秉性,他还是颇为欣赏的。他这‘奉旨填词’根本就是在讥讽先皇,好在先皇仁慈,他不但没被杀头,填词也没受影响,而且整日穿梭于花间柳巷,填得更加放肆。

    “他呀,除了填词没什么能力,可不知怎的这些在汴京城挑尖的女人们一个个都为他死去活来。”

    何南子嘴角浮过一丝苦笑,叹道,“能让女人爱也是一种能力!”

    这时,刚好几个头戴红绿珠的女人拉着一矮矮瘦瘦的女人出来了,那女人长得不难看,浑身透着一股温柔顺从的气息,何南子觉得新鲜,半是玩味地看着她,“要不就她吧!”

    鸨儿张大了眼,心想瞎猫碰倒死耗子,他有时候还就是凑巧了,这个女人刚从扶桑过来,还怕没人喜欢她呢,这下好了,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不禁喜笑颜开,“好啊!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干嘛吞吞吐吐!”

    眼看何南子又要发怒,便轻抚着他的胸口解释道,“她刚来,开盘子倒行,住局可不行!”

    “为什么?”

    “她,跟那个藤原宸藻一样,死活不肯喝大败汤!”

    何南子一愣,据说大败汤是一种由蛤蟆蜘蛛、蝎子蜈蚣和蚰蜓熬制的汤,毒不致死,可却能让女人没有生育能力。男人在烟柳花院之地徜徉,自然是不想留下情种给自己找麻烦,妓女们为了生计也是不愿生子的。

    见何南子不说话了,老鸨连忙唤道,“晴儿、妙玉!”

    “妈妈!”只见两个女子扭着腰肢过来,一个娇俏妩媚,一个姿性醴粹。

    “你们伺候好何郎!”说着努努嘴让她们安抚一下气匆匆的何南子,又指着那扶桑女子,“带上她好好调教调教!”

    晴儿和妙玉却犯难了,“妈妈,她又不会我们的官话!”

    “她不会说但是会听啊!”

    “那我们要教她怎么伺候何郎嘛!”

    “言传身教,言传不行就身教嘛!”

    “是,妈妈!”

    晴儿倒也识趣,水蛇逶迤,上前搔首弄姿,声音婉转清脆,“何郎,几日不见,你都瘦了!”

    见她眼神中几分怜惜哀怨,何南子抚着她的肩,“我想你想的!”

    “你少骗人,何郎,要不要我再叫几个姐妹?”

    何南子摸着她的小脸,“你怎么这么善解人意?”

    “投其所好而已!”

    何南子哼声,“你投入我怀抱,才是投我所好。”

    说着一把拦腰搂过她。

    “何官人,你轻点!”

    两人一左一右拥着何南子一路往厢房去,穿过绣着福寿同春的帷帐,来到摆满佳肴美酒的红木八仙桌,少时,何南子已喝得熏熏然,让妙玉唱首曲儿听听,妙玉朱唇微启,果然如妙音鸟,玉喉婉转……

    何南子眼神迷离,醉意悠然,“你这唱的是谁的曲儿?”

    晴儿甜甜道,“白衣卿相柳官人的!”

    何南子脸上突然挂了乌云,“我不要听什么柳官人的,你给我唱张打油的,我爱听张打油的!”

    妙玉疑惑不解,“张打油是谁?奴家不会唱,何郎你教教奴家!”

    何南子提起酒杯一饮而尽,因为喝得太猛,脖子、衣袖到处都粘满了酒味,“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他满嘴酒气,东倒西歪地唱道,“百万贼兵困南阳,也无救援也无粮,有朝一日城破了,哭爹的哭爹,喊娘的喊娘。”

    他一唱完,妙玉已经像母鸡咯咯咯笑个不停,“这是什么曲儿啊,好好笑!”

    何南子一把搂过妙玉,狂风骤雨似的吻落遍了她全身。

    “何郎,你醉了!”

    “我没醉!”

    他喝得酒酣耳热,突然盯着妙玉,那眼神就如搅动着欲望的深渊,“你是喜欢前面还是后面?”

    妙玉一听,别过脸去,娇声嗔道,“咿呀,何郎,看你都说什么嘛!”

    何南子搂过她的肩,“你说啊,是喜欢前面还是后面?”

    妙玉挤了挤杏眼,垂头小声嘀咕道,“奴家喜欢侧面。”

    话语一出,刚才还热闹熏熏的暖房忽然一片寂静,大家端着表情,极力隐忍着,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噗呲一声,继而哄堂大笑起来,尤其晴儿,眼泪都笑出来了,却不忘叮嘱那扶桑女子几句,“学着点,这叫举一反三。”

    那女子连连点头。

    晴儿盯着她打量了一番,小声问道,“听妈妈说你不喝大败汤?”

    她一脸不安,连连点头,“呃、呃!”

    “总有人说,女人啊没有做过母亲人生就不完整!你别信,那她还没有做过教坊姑娘呢,她的人生就完整了吗?把这一辈子的角色演好就行了,再说了,如果我这一生就完整了,为何还要期待来生?”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嘴角带着嘲讽,眼神中却带着落寞。

    忽然,外面一阵吵闹声盖过了她们的嬉笑,像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发生。

    妙玉推开窗,见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往外跑去。

    “李牧!”

    居高声自远,李牧一听,连忙回头,见是妙玉,满脸堆笑,“妙玉姑娘!”

    “你们干什么呢,慌慌张张的!”

    “是城南崔员外家的十三郎今夜在河边观灯,现在找不着了,恐怕是被歹人拐走了,大家这都急着去找呢,说是找到了赏银一万两!”

    “一万两!”妙玉瞪大了杏眼,“这崔员外如此阔绰!”

    “妙玉姑娘,不多说了,我也去碰碰运气!”

    看他那猴急的样,妙玉挥着手绢,“去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