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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杀局(2)

    令狐真观察着刑场上的局面,脸上亵笑更盛,他盯着司青挽那张令人心动的脸,依旧以惯有的戏谑口吻说道:“司美人,要不你还是与本宗首共度几晚春宵,那我就收了你回我门中,何必在此打打杀杀,为这群臭男人陪葬呢?”

    关萧的神色无半点放松,甚至开始有些凝重。

    平世门是近十年来,在陇西之地迅速崛起的民间帮派,自成立之时,便打出了护佑寒族的旗号,以此迅速聚拢了一大批失地流民,起初这样的江湖门派根本无法引起门阀的注意,因为打着如此口号的大小组织,在这个权贵当道贫苦遍地的时代,是犹如雨后春笋一般密集出现的存在,大多数便是昙花一现,在官府与门阀的联合镇压之下,大多难逃覆灭命运,唯独这个平世门,成立至今十年时间,声势日渐浩大,门下教众日益增多,已经逐渐成长为不容小觑的一股势力。

    平世门的创派宗旨,已触碰到了门阀的根本利益,二者势同水火已是必然,平世门中,除了门主司空玄昼,其麾下四大弟子人称“平世四剑”,分别是“裂火凝冰,青霜刺月”,名声之高在陇西三州已是无人不识的存在。

    平世门行动风格素来谨慎,绝非毫无纪律性可言的寻常江湖门派,今日劫刑场声势如此浩大,不可能轻举妄动,且今日平世四剑中已经出现了“刺月剑”,另外三剑不应该毫无动静,这也是关萧心中顾虑之处。

    司青挽脸中失望之意渐起,她抿了抿嘴,一副略显失落的表情渐起,但片刻以后,那种冷傲孤绝的神情再次回归,甚至,还有了一丝不屑的笑意。

    令狐真察觉出她神情的不同寻常,不由得心头一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突然见司青挽扬起手臂,朝空中掷出一物,竟是一只飞箭,箭簇飞至半空突然张开,四下扬出犹如繁花绽放的火花,在空中崩裂出数道红舌。

    火舌便是信号,不待片刻,四方八面,无数火箭瞬间破空而来,形成一层又一层的赤红箭雨,纷纷坠入令狐门阀侍卫群中,此起彼伏的痛呼呻吟下,不少侍卫中箭倒地,而没有射中人的火箭落入地面,瞬间点燃了早已潜藏地面的火引。

    是炸药!刑场的地下竟然早就藏有炸药,火箭燃着引信,刑场四周顿时纷纷轰鸣炸裂,而平世门人早就了解炸药所在之处,迅速向主刑台中心合拢避开炸药,而最里层的年轻护卫门根本抵挡不住平世门人的冲击,纷纷被击杀倒地,外层的乌甲侍卫自不必说,大多都成了炸药引爆下的血肉飞溅,常和更是瞬间就被这波冲击淹没了身影,关萧再如何努力,目光也很难跟紧他的踪迹变动。

    关萧见此变化,心头一阵抽搐,愤怒的情绪逐渐难以控制。而令狐真也难得地收起了一贯的狂妄笑意,神情竟变得有些难以置信。

    司青挽双手中的刺月双剑凛然一动,寒芒四放,杀意直逼关萧身后的令狐真。

    察觉出杀意腾起的关萧,立即收拾心情,奋力横起阻挡,他举起长刀格挡,刺月双剑剑影舞动,司青挽的身法更是迅疾,瞬间便在关萧的长刀护罩上,刺出了十数个回合,但关萧刀法并非等闲,罩门之下片刻未出现半点破绽,刺月双剑一时半刻,竟也讨不着半点好处。

    令狐真看着如此不利战局,凝重而不自然的神色开始浮现,但依然未曾惊慌,多年家族血腥内斗,早已让他的定力非常人可比。

    数个回合交手下来,司青挽并无明显胜算,她身形后退,双剑回收,定在后退之地。她仔细观察了一番身前这个其貌不扬的护卫头领,一脸须髯下,目光狠厉决然,身手更非普通护卫门客可比,不禁暗叹一声,冷声哼道:“没想到令狐狗贼手下还能有你这等狠角色,有此身手,为何还要助纣为虐?”

    关萧竖起拇指,在唇边划了一道,回答倒是简单直白:“令狐家护卫的工酬最高。”

    司青挽冷笑一声,似有些难以置信道:“为钱?”

    关萧也难堪地笑了一笑,点头道:“就是为钱。”

    司青挽淡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关萧一愣,倒是爽快应道:“我叫关萧,关二爷的关,河内名门萧氏的萧。”

    司青挽伸手指向令狐真,道:“拿下他的人头,我可以出更高。”

    关萧耸了耸肩,摇了摇头道:“那你就是看不起我了。我关萧同时不侍二主,有头有尾,有来有往,做完这家再做下家,这就是我的道理。”

    司青挽稍微一愣,无奈苦笑道:“你这人,还挺有意思。”

    关萧看着司青挽的脸,眼神光芒略有异样,道:“你这人,也很特别。”

    司青挽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双剑再次刺出。

    左手剑脱手而飞,画出了妙绝的弧形,攻向关萧的右侧,而司青挽与她右手的剑,同时极速驰去,连带着周身气流同样画出一道完美的曲线,攻向的,是关萧的左侧。

    刺月剑的厉害,便是剑道中首屈一指的快。

    剑快,人更快。

    剑来之前,关萧暴喝一声:“宗首快走!”

    右手提刀挡剑,护卫右侧命门,但在弹瞬之间,左侧命门也同时迎来死神的试探,关萧的选择在此时至关重要,司青挽也很想知道这个与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能在电光火石之间做出如何的抉择。

    关萧的选择很简单,他右掌为佩刀注入一股气劲,架住了右侧刺月的飞击,随后立即做出了一个出乎司青挽意料的抉择。

    脱手佩刀,躬身下压坠下气劲,就在司青挽右手剑,距离他的身躯仅仅只有数厘米之际,整个人如图弹簧一般向后弹去,躲开了这记杀招。

    武者,决斗之际,如离开自己惯用的兵器,如同自杀。

    但关萧很清楚,再不脱刀,那就是真的自杀。

    司青挽的右手剑,同样刺中了腾在半空的佩刀,刀身左右各自承受着刺月双剑的劲道,只听“铿铿”脆响,刀身已然碎裂,散落一地。

    而关萧已然把自己抛出了十米之远,与依然冷静观战的令狐真相距不过数米。

    两名装扮妖艳的侍女早已经吓得七神无主,浑身上下瑟瑟发抖。

    关萧半跪在地,瞪了一眼稍显错愕的司青挽,朝地面啐了一口痰,立即翻身凑近令狐真,提醒着这名宗首说道:“这娘们太强了,赶紧跑吧!”

    此时,两名乌甲侍卫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拦在了司青挽的身前,试图阻挡,这为令狐真的逃跑争取了难得的片刻时机。

    关萧回头看了一眼刑场中杀喊冲天的混乱,令狐门阀的侍卫死伤者十有七八,常和怕是凶多吉少,但他仍想向那刑场冲跑过去,试图救出这个从小便跟随自己长大的同村好友。

    就在关萧准备拔腿要跑时,刑场中央又再爆发出一声巨响,一条冲天火舌拔地而起,焰花四溢,场景极为恐怖震撼,关萧看得目瞪口呆,双足也突如千斤重,难以前行。此时一把枯瘦的手掌伸出,搭在了关萧的肩上,一把将他翻转过来,对方真是令狐真。

    令狐真已知现场形势超出了自己的掌控,他阴冷地盯着关萧,狠绝道:“快护送我跑!”

    当下情势已经容不得关萧多想,他略一迟疑,见那两名侍卫已经快要阻挡不住司青挽了,便决定不顾一切地带着令狐真朝北面狂奔,至少这一方向还少有阻拦。此处刑场是令狐门阀私家使用,专门用以处决门阀外敌或者内奸,令狐真平日嗜杀成性,刑场使用极为频繁,刑场的北面,是一层面积并不大的主楼,平日也是刑场管事们歇息办公的地方。

    关萧撞门冲入主楼,此刻屋内只有数名已经察觉出刑场动乱的小管事,大多已是吓得蜷缩一团,躲在了墙体角落,除了零零落落数张办公桌椅,屋内无任何华丽装饰,显得十分寒酸冷清。

    楼内一眼看去,根本无任何可供逃脱的通道,也无可以藏身的隐秘之处,屋外强敌近前,关萧连忙一脸焦急地看向令狐真,问道:“宗首,能往何处逃脱?”

    令狐真看了关萧一眼,知道此人在门阀中任职已久,在两年前凭借功绩升任护卫头领,但因出身贫寒且素来不愿意巴结上司,所以从未得到令狐宗族重用,今日让他护卫刑场,不过是用以做饵引平世门出现,但战局变化让令狐真猝不及防,他的思绪仍然沉浸在今日战局筹谋的破绽之处,面对关萧的提问,令狐真迟疑片刻,给出的回答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有内奸!”

    令狐真猛地发声,却让关萧哭笑不得。

    关萧身子一紧,难以抑制情绪,朝着令狐真沉声吼道:“宗首!外面马上就有人杀进来了,今日之事已经管不得有没有内奸,我们先想法子逃出去吧,他们要抓住你我,就是死路一条!”

    令狐真自然知道关萧所言不虚,他立即回过神来,向主楼屋内走了两步,主楼构造分前后两处庭院,前庭是主事门办公区域,后庭则是休息区域,中间间隔两堵墙体,另有一处露天天井,他看了一番楼里的人和各项物件,再次转身对着关萧。

    令狐真略带欣赏地夸奖道:“你很不错,今天若能逃出生天,日后定必重用。”

    关萧低头苦笑数声,并不准备说些什么。

    令狐真接下来的话,冷酷而无情:“你在这拦着他们,我有办法逃走。”

    关萧一怔,抬头盯向了令狐真,双眼瞳孔瞬间放大。

    自幼生长在尔虞我诈的门阀斗争之中,在令狐真的认知世界中,人命如草芥,强者生存,弱者淘汰,是铁定的规则,自己是强者,关萧是弱者,关萧牺牲保全自己,理所当然地符合规则。

    但在关萧的认知世界中,保命高于一切!因为他的命,是在无间地狱之中,与死神殊死搏斗后的胜利品,绝不能轻易放弃。

    令狐真理所当然地转身便要离去,但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一股强大的推力自背后袭来,一把将他摁在了不远处的墙体之上,一股能明显察觉的锋芒直抵后脑门,双手已被强大的力道压制难以动弹。

    关萧从脚上靴子里抽出一把刃身通体赤红的匕首,这是他习惯用以防身的最后武器,抵在令狐真后脑勺的,正是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令狐真虽然没有回头,但自然知道挟制自己的正是关萧,他发怒吼道:“你敢这样对我!?”

    关萧压制着这个所谓的门阀宗首,恶狠狠地应道:“收了你们令狐家的工酬,自然要保你的命,但是你要是觉得我能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那你就真是想得太美了!外面那么多弟兄正在牺牲,人命在你眼中就这么不值钱吗?”

    关萧愤怒之际,常和的身影也在脑海中不断闪现,情绪已濒临失控。

    还没来得及等令狐真回话,主楼的门已被一道疾风再次吹开,一梭银色的影子应声飞入,反应极快的关萧已察觉影子的飞行目标,正是纠缠在一起的自己与令狐真,立即奋力一推,将自己与令狐真以相反的方向分离而开,影子随即直入墙体,发出一声金属钻入墙砖的沉闷轰鸣,带起了层层粉尘散开。

    插在墙上的,正是刺月剑。

    门外的人,自然是已经解决了前行阻碍,追到主楼的司青挽。

    令狐真同样反应迅速,还没等司青挽走入屋内,便一个闪身从地上爬了起来,飞速绕过隔墙躲入了后庭之内。

    关萧稍一迟疑没有跟上,那个冷艳无双的司青挽便已经走入了屋内,缓步走到墙边,自墙内抽回了刺月剑。

    司青挽看着仍伏在地上的关萧,令狐真却已没了身影,此时她不再想和关萧纠缠,迅速观察了一遍主楼屋内结构,注意力落入与前庭相隔不远的后庭方向,当下拿定主意,二话不说便进入后庭。

    关萧立即匕首收回靴内,也起身跟了上去,绕过隔墙与露天天井,后庭的屋门是敞开的,司青挽已经进入庭中,关萧也尾随而入,二人一前一后立在了后庭屋内,在并不宽敞的空间之内,比二人早不了多少时间进入屋内的令狐真,竟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无踪,而后庭房屋内除了屋门,三面均是封闭墙壁再无出路。

    正当关萧一脸疑惑之际,喉咙部位的肌肤已被一道冷锋抵住,传达着一种隐隐作痛的感觉。

    司青挽的刺月剑尖直指关萧,这个男子离被见血封喉,不过毫厘之间。

    比刺月更冷的,是司青挽的眼神,她一脸冷漠地问道:“令狐真去哪里了?”

    关萧自然清楚,不如实说,下一步很可能就是去地府和阎王爷报道,但是如实说,他的结局很可能也是一样。因为令狐真究竟去了哪里,他也并不知道,但他知道,无论如何回答,司青挽都可能不相信自己。

    就在这个最危险的关头,关萧的脑海之中至少浮现出十种回答,但都被他迅速的否定了,因为刺月剑主绝对不是一个可被轻易糊弄的主,直到关萧猛然回想起了一句话,想起了令狐真刚才与自己说起的一句话。

    “你在这拦着他们,我有办法逃走。”

    刑场主楼结构封闭,并无小门或者后门的设计,令狐真凭什么觉得只要关萧拦着了来敌,他就有办法逃走!?

    除非……除非!?

    关萧想到了这里,猛然惊觉了什么。

    但在这刹那之间,后庭屋门“砰”的一声,以极其迅猛的速度自行关闭,屋门闭合后,三面砖墙的空隙处,阵阵白烟飞散而出,整个后庭屋内瞬间便充满烟瘴之气。

    关萧与司青挽都是习武之人,立即便察觉出这烟雾中含毒,放毒气之人落下机关紧闭房门,为的便是将二人毒死在密闭空间之内,放毒之人是谁,二人心里自然有数。

    关萧与司青挽不约而同地迅速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料,掩在嘴鼻之上,同时屏住气息,随即关萧转身试图发力冲撞屋门逃生,那看似脆弱的木制屋门,此时竟如铁板一块坚硬,任凭关萧猛力冲撞几个回合,都纹丝未动。

    “令狐真这个畜生!”

    关萧咬牙切齿地怒骂一声,司青挽同样愤怒,刑场之上,平世门人为救七名囚犯正在鏖战,短时间内难有人可前来救助,司青挽对令狐真日常暴虐行径痛恨至极,对这次刺杀是志在必得,难料这看似寻常的小屋之内,竟还能有这般玄机,生死之别,眼看就在这一瞬之间,不免为自己孤军深入的行动有些懊悔。

    司青挽的剑,未再指向关萧,眼下此人与自己一同深陷死地,必定是令狐真的一枚弃子而已,她心知再作无谓威胁也并没有什么意义。

    关萧虽是怒火满腔,但仍迅速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此前他已对屋中玄妙有了些许头绪,现下屋门无法冲破,只能沿着这个思路,继续探寻下去。

    后庭房屋内,一桌六椅摆设十分简单,主桌两椅在上堂,左右侧堂各摆放两张木椅,主桌上摆着一套白瓷茶具,三面墙壁上无任何挂设,仅有的一樽青瓷花瓶摆放在墙角,只是寻常货色,瓶中绿植也不过是寻常栽种植物,乍看之下,整个后庭不过是主事官员偶尔办公歇息的场所,实在看不出能有什么蹊跷之处。

    房中摆设看了一遍,关萧眼光开始转移到了脚下,脚下地板由若干青砖铺设组成,若干长方形的青砖大小并不绝对一致,思索片刻,关萧立即蹲下身子,开始观察这片片青砖,瞳孔极尽放大,似乎想在这方寸之地找出些什么端倪来。

    司青挽观察着眼前男子的一举一动,对他的举动略有好奇,渐渐也明白了些什么,循着他的目光,对自己身处的这处房间开始了一番打量。

    屋内烟瘴渐浓,二人尽管拥有一身修为,但毒烟弥漫斥鼻,无法找到出路,等待二人的便是死路一条。

    就在关萧仔细观察之中,青砖之间的些许差异,突然被无限放大,直至他看到了与众不同的那片,那片砖体的特别之处,在于相较其他,竟有毫厘之间的隆起,在众多青砖之间,这点微微凸起的分毫,如不仔细观察,确实太容易逃过查看人的眼光,但因生活所迫,晓通房屋修缮工事,是关萧的一大特点,这点不起眼的特殊,并不能躲过他的观察。

    与那片特殊的青砖距离最近的,便是摆放在房屋侧堂,以与主桌距离远近计算的第二张木椅子,以那块异样青砖为中心,这张木椅子很快便进入了关萧的视野,乍看下,红木椅子毫无特殊,但它其中的一条椅腿比其他三条椅腿长出寸余,那多出的寸长部位恰好陷入了砖缝之内,关萧立即伸手试图移动整张木椅子,猛地发力下,椅子因那条椅腿链接青砖,根本无法移动。

    关萧已经意识到这张木椅子,便是自己一直探寻的答案,观察中的司青挽,此时的注意力也完全聚在木椅子之上。手握椅腿,关萧上下左右摸索一番,终于找到了其中的窍门。

    只见他用力旋转,木制椅腿应声而动。

    那块特别的青砖也随之迅速下陷,方寸之地露出了足以容纳一个成年人躯体落入的空间。

    关萧与司青挽循着那突然出现的诡秘空间,往里查看,试图看出个究竟,当眼光投入的那一刹那,二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