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惊莽 » 第六章 背叛(2)

第六章 背叛(2)

    安世军主力四营“风火奔雷”的风字营,刚刚完成扎营,众兵士暂时就地安歇。此时陇西的天,已然入夜,入秋后的西境,漆黑夜色总是来得非常的早。

    一处尤其明亮的篝火旁,仅仅是初级品阶的少年士兵,迎着火光,正在用随身携带的一块巾布,反复来回地擦拭着手中的长矛,萧重麾下的安世军治军严明,军费投入严谨,哪怕是军中普通士兵所用的兵器,也几乎都是由精铁打造,暗铁色里透着精光的矛尖,在被反复揉搓下,越发显得锋芒毕露,与少年士兵主人一脸踌躇满志的神情,显得极为相称。

    同样是初级品阶的一名中年士兵,左手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右手捏着一小块黑布,蹲在了少年士兵的近旁,瞅着他的注意力始终未曾离开手中长矛,忍不住笑着揶揄道:“哎呀,小引子,你这把长矛擦了一遍又一遍,还能擦出个神兵利器来,砍多几个西厥人的脑袋不成?”

    言语间,中年士兵右手的那块黑布已投入左手的碗中,接着搅拌一番,黑布化开与热粥融于一体,飘起了一阵醋香。

    少年士兵瞄了一眼中年士兵,也没搭话,注意力依然停在手中的兵器上。

    中年士兵见少年没有回应,自打没趣地挪了挪步子,将身体换了个朝向,背对着少年。此时,另外一名年纪介乎于少年士兵与中年士兵之间的青年士兵,几个快步,端着一碗热粥便朝少年奔了过来,少年察觉青年走近,目光便从兵器上挪开,把长矛放下,在跟前端正横摆。

    青年人朝少年递过那碗热粥,少年接过后露出笑容,应道:“谢谢阿兄!”

    看着少年低头开始喝着热粥,青年的脸上同样洋溢着笑意,在中年士兵身旁的空地,盘膝坐了下来。

    中年士兵瞅着二人之间的融洽感情,向青年士兵打趣道:“萧老二,你这弟弟,对谁可都是冷着脸,就宝贝他那手里的矛和身上的甲,像是没见过的宝贝似的。”

    萧老二白了中年士兵一眼,没好气地回应道:“李三田,小引子从小的便盼着参军,投了安世军提刀上阵杀敌,是他的多年梦想,今天梦想成真,自然兴奋,你在那阴阳怪气的是个什么意思?”

    李三田撇了撇嘴,环顾一周,瞧着近前无其他士兵,然后一脸难以置信地发笑低声道:“我还是头一回听着有人,心甘情愿参军入伍,赶着趟地上战场送死的。”

    萧老二不屑地看了眼这个与自己同乡的李三田,摇了摇头,随后满脸自豪地打量着低头喝粥的弟弟萧引,情不自禁地慨叹道:“上阵杀敌,对你这种人而言,是九死一生,可我弟弟天生神力,要是只留在家里开荒种田,那才是真正的浪费。我还等着他赚取军功,以后带着我吃香喝辣呢。”

    一碗热粥下肚,萧引只觉腹内暖意浓浓,一阵舒坦,他转头望向萧老二,又看了一眼李三田,神情并无明显变化,道:“阿兄,我说了很多次,我要加入安世军,是为了能跟着安世王上阵杀敌,偌大陇西,官府贵人们只会欺压百姓,只有安世军才是真心实意地为寒族出力。安世军内不论门阀出身,但凡立下军功便能升迁,我要投军,就只会做安世军的兵。”

    因为家贫,父母早年务农在外,后又因饥寒疾病早逝,萧老二的弟弟便是他从小一力带大,穷等人家从来难有丰衣足食,但弟弟从小却是体魄过人,萧老二自己从未接受过什么像样的文化教育,但却常常以家中为数不多的余粮或者物资作为交换,求着村里唯一通晓文墨的老夫子教着弟弟读书写字,便是希望弟弟眼界见识,能和自己或是李三田这等目不识丁的村野乡夫有所不同。

    萧老二家中排行老二,父母也就直接给他取名“萧二”,村里人也就习惯唤他作“萧老二”,待萧引出生时,已有十岁的萧老二求着老夫子,能给弟弟取了个带点文化底蕴的字作名,老夫子见他家中实在贫弱,便定下了个“引”字,意作引领贫弱之家走出阴霾。

    萧老二听着亲弟弟一番慷慨发言,神情更是骄傲,他眼中透着欣赏,朝弟弟竖起了拇指,连忙应和道:“对!对!小引子说的最是在理。”

    萧引仰着头,看向了不远处迎风飘动的军旗,旗帜上绣着“安世”军号,一脸憧憬道:“安世王此次出征一定能再次大胜而归,洪大哥、林子安和小六他们也一定能平安归来!”

    萧老二听着萧引所言,脸上同样洋溢着期盼之色,萧引口中的三人都是军中与弟弟交好的战友,只是此次出征未能分配在同一阵营。他与李三田也不约而同地顺着萧引的目光,看向了那面军旗,心情各不相同。

    安世王萧重镇守陇西二十余载,期间与西厥七部大小交手次数数不胜数,几无败绩,在安世军的庇佑之下,陇西百姓结束了屡屡遭受胡骑侵袭掠夺的历史,迎来了难得的二十多年休养生息时机,农牧业经济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契机。

    虽说在陇西三州之地,门阀势力依旧根深蒂固,诸如侵占民田搜刮民产之事从未停止,但终究免于外敌侵扰,寒族的日子过得是比往昔安逸了不少,加之萧重治军严明,素以安邦定国的精神,塑造治军之魂,对待投军士卒一视同仁,军人品阶从来以军功高低衡量,而非寻常官场往往以出身门第论资排辈,凡有勇武的寒族子弟,皆以投身安世军为出人头地的主要出路,于是安世军立足陇西二十多年,人才不断,幡旗不倒,自然是合乎常理。

    萧氏兄弟与李三田本是陇西村野同乡,此次皇帝对西厥大举用兵,在陇西就地大量征兵,三人便结伴一同投军,其中小弟萧引年仅十二,但因身形体魄并不输给成年男子,临时大量征兵,门槛自然需要降低,因此萧引便被破格录用,三人入伍后被分配到了风字营成为初级步卒,效力风字营主将魏风帐下。

    如此便是遂了萧引多年心愿,只因多年以前,萧老二为求家中三餐温饱,供当地贵族老爷家做佃农,辛苦劳作一年,却被早前言语得罪的老爷家中管家故意克扣粮食,还被管家领着数名恶家丁以拳脚相加,当时仍然幼弱的萧引只能看着挨打的兄长痛哭流涕,关键时刻,是安世军中两名路过的军人出手,制止了管家,威吓众人不得再欺负两兄弟,让萧氏兄弟过上了几年安生日子。萧引从此便暗自发誓,长大后,定要投军安世军,成为和那两名军人一般,在这个不公乱世,用自己的力量锄强扶弱,护佑天下寒族。

    萧引凝视着“安世”军旗,思索着自己多年梦想今日成真,神情间隐然浮现起一丝充满希望的笑意。

    秋冬之际,陇西昼短夜长,入夜后,远方的天色本应是漆黑一片,点点繁星满佈夜幕,对从小在陇西生活的萧引而言,这种黑寂与星光的交相辉映,最是熟悉不过。

    喝完了热粥,萧引便仰躺在地望向星空,本以为这样的夜色,会持续到自己今夜入眠,但意外却突然降临。

    浓黑的夜色中,点点赤光突然闯入,只过了片刻,那红赤便由点化成面,无边扩散,瞬间便成了夜空的主色,满眼之内,漆黑成了鲜红,甚至泛起了一丝血腥之意味。

    伴随着天空色彩的变化,风字营驻扎地的周边,突然传来阵阵此起彼伏的人声雷动,萧引自然警觉了起来,仔细听去,那是刀剑相拼下的厮杀人声。

    年长的萧二和李三田自然更早有所警觉,但还没等三人完全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怖场景已经上演。

    半空之上,密集的箭雨以迅雷之势降临,箭矢无情,只需一瞬,便已收割无数风字营中将士的生命,哀呼呻吟,血肉横飞,顷刻间便已成了营地之内奏响的死亡之曲。

    看着周边的士兵战友不断倒下,处于极端恐惧状态的萧氏兄弟与李三田,开始本能地寻找着身边可以用以抵御流矢的掩护体,李三田如泥鳅一般,快速躲入了今夜用作军粮发放的推车轱辘之下,萧老二快步横跨近旁,拎起一面死去战友的盾牌,便发疯一般冲向了仍然有些手足无措的萧引身旁,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身躯压在了弟弟的身上,同时举起铁盾挡下了数根飞箭。

    阵阵箭雨坠落,持续了若有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紧接着便是营地之外,迎来了马踏响声,一群数量不明身份不明的骑兵,持着制式长矛,迎着尘土飞扬,如潮水一般涌入了营地之内,兵戈挥舞之下,见人就杀,在箭雨之下残存的部分风字营士兵,即使躲过了流矢夺命,又迎来了死神的长矛扫荡,猝不及防的突袭让素来骁勇善战的安世军风字营,也难逃被冲破第一道防御底线的时刻。

    掩护之下逃得一命的萧氏兄弟与李三田,见流矢停止后,又来千骑入侵,心知已经没有任何退路,无须多想,当即抽起身旁能找到的零落兵器,与不少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战友一般,奋勇投入战局开始拼杀。

    投军训练的第一课,军官已告知身为新兵的所有人,如果要在凶狠的敌人面前保命,那就只能表现得比敌人更加凶狠。

    战局之内,距离萧氏兄弟不远处的主将营帐,素以骁勇闻名的风字营主将魏风,尽管身体两处已经中了箭矢,但在他手中的两柄镔铁重锤之下,已有不少敌军骑兵被击落马下,在主将的勇武影响下,即使初期被突如其来的恐慌笼罩,但在第一波袭击下存活的风字营将士,迅速收拾了心情,并不惧怕马上的敌人,以极高的军事素养迅速组织起了一波有效的抵抗,敌军骑兵的首波冲击竟然没有立即冲散风字营的抵御。

    风字营驻地外一里之地的低矮山头上,一名身披暗紫色战袍,披挂着玄色战甲与铁盔的将领,坐在身形极其健硕的红鬃马上,远眺着风字营内战局变化,见魏风麾下士兵在被闪电突袭之下,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恢复战力,不由得内心一震,沉声感慨道:“不亏是安世军主力四营之首,骁勇之名绝非虚传。”

    慨叹之后片刻,紫袍将领向身后一名传信骑兵挥了挥手,下达了发动第二波骑兵攻击的指令。

    紧接着,夜色之下,一道冲击势头更为凶猛的密集黑线,集中力量再次向风字营驻地发动攻击,此次的马踏与人声喊杀交织一体,足以震天。

    魏风领着众将士抵住了第一波冲击,满身血污,已经分不清究竟是敌人还是自己的血,根本来不及片刻歇息,视线之内便出现了持戈冲入的第二波骑兵,随安世王拼杀多年,再如何凶狠残暴的敌人,魏风也从不惧怕,但此时此刻,他不断放大的瞳孔内,抑制不住地出现了一丝惊恐的色彩,只因纠缠拼杀之间,他所观察到的此次来袭的敌军,所穿戴甲胄及所行战法竟然是十分熟悉,但皆与交手多年的西厥七部敌人并不相同。

    来敌并非西厥,骑军行军阵法竟然如此熟悉!

    魏风的心中,一种难以控制的猜想瞬间涌入思绪,甚至动摇了他迎敌多年,未曾有过片刻犹豫的战心。

    直至,魏风远远地看到了,这一波来袭骑兵的后方,数面高耸竖立,迎风飘动的战旗上,赫然绣有“苍北”的军号。

    对方竟然是苍北军,是与安世军共同效命懿武朝廷,当今天下唯一可与安世军声威比肩,本应该驻守北境的苍北军!

    但局势凶险程度,已经容不得魏风仔细考虑,等待他们的选择,只有一个,除了拼命,剩下的还是拼命!

    铁蹄冲击下,风字营战士亡魂不断增加,杀得双眼通红的萧引,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头一次经历战争便遭遇如此凶险战局,只是少年的他在视觉与心理层面,都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纷乱局面下,除了四溅的血迹、残缺的四肢尸体与源源不断的敌骑,萧引已经看不到任何其他自己关心的事物,包括兄长与李三田究竟身在何处,是否已经战死,他根本无从可知,整个世界只剩下持续浓厚的血腥味,而自己能支撑到什么时候,萧引不知道,也不敢想。

    迷离之间,萧引的目光,突然落到了不远处的那面,在自己心中曾是代表信仰的“安世”军旗,此时此刻,军旗之下,血色四溢,数道飞箭嵌入了旗杆之内,那面在萧引的心中,似乎应该永远屹立不倒的军旗,竟然开始摇摇欲坠。

    不,军旗不能倒!安世军不能倒!

    少年萧引的心底,突然响起了一声呐喊,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开始撒腿狂奔,朝着那面顷刻间便要坠落的军旗,发了疯一样地飞奔过去。

    十步,九步,五步,三步……

    萧引不断缩短着与军旗之间的距离,直至他纵身一跃,一把接住了与坠落结局咫尺之间的“安世”军旗。

    暗红色的旗帜,被萧引接住,他没有多想一刻,用尽全身力气,双手高举过头,手中的军旗再次傲立于天地,旗帜迎着血腥味的夜风,舒展飘扬。

    魏风与风字营的将士不由得向那少年散发的光芒投睛,各不相同的灵魂,相同的,是骨髓里流淌着的热血翻滚。

    看似万丈军魂闪耀之下,死神根本不想放过这个年轻的生命。

    不远处,一名手执弓箭的苍北军骑兵,搭上两根羽箭上弓,直指那名高举安世军旗的少年。

    倏——

    飞去的羽箭,毫无感情地撕裂着阻碍前行的空气,目标便是萧引的身躯要害处。

    萧引来不及避让,也没想过避让,今日战局,对安世军而言,已经是一个不可能有生路的死局!

    但就在萧引闭上双眼,准备迎死的霎那间,一具熟悉的躯体拼尽了力气,以飞跃的姿态冲向了萧引。

    萧老二扑向了萧引,两人的身形歪倒,萧引被兄长猛力撞开,但那两只羽箭,瞬间穿透了萧老二的左右两只膝盖,血肉飞溅。

    在萧引倒地的瞬间,因为冲击力过猛,头颅坠地,一阵强烈的眩晕之下,少年陷入了昏迷。

    安世军旗的旗杆,也迎着这波冲击终于断裂,一分为二,坠落在地。

    此刻,陇西的夜,血色透天。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少年眼前的光热,逐渐浓烈,直到那道炽烈的朝阳金芒避无可避,他终于睁开了眼眸。

    天空中此时的金黄灿烂,与少年昏迷前记忆中停留的血魅黑夜,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也强烈地刺激着他的心绪与回忆。

    还没等少年完整组合好碎片的记忆,一声传自不远处的厉喝,彻底让他的神志清醒起来。

    “报将军,已完成战场盘点,叛军风字营八千人,已尽数伏诛!”

    高高在上的紫袍将领,骑着那匹体型尤其健硕的红鬃坐骑,面对眼前的伏尸如山,双眼中隐隐透着一丝悲戚,但转瞬间,悲戚消散,转而恢复着决绝的冷漠。

    他调转马头,看向身后刚刚经历了一夜血战的战士们,疲惫的虚弱与胜利的喜悦彼此交织,充斥在战场上空的每一寸空气之内。

    “叛军安世军外通西厥,祸国殃民,有赖我苍北将士众志成城,诛除奸邪,消灭叛敌,保我中境,保我懿武!”

    将军的激昂发言,振聋发聩,每一名士兵疲惫的脸上,不禁浮现着丝丝笑意。

    将士中一名中级军官,迎着这波声势,猛地扬臂高呼一声——

    “苍北军万岁!”

    一声呼喝犹如火星燃着引信,燎原之势刹那而成。

    “苍北军万岁!苍北军万岁!”

    阵阵雷呼在少年的耳边炸裂,苍北军的血脉喷张,换来的,是少年的痛彻筋骨。

    叛军,叛军!

    安世军通敌叛乱,所以换来了这场彻夜的屠杀。

    意识刚刚恢复清醒,萧引便迎来了这足以摧毁自己精神支柱的噩耗,他眼前的天地,开始猛烈地旋转起来,变得迷茫而模糊,少年也渐渐再次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阵浩大的声势雷动,终于停息,那涌动的将士人潮,也随着统帅的一声喝令,重组队形,朝着撤离的方向,有组织地离开了这片胜利的土地。

    待苍北军的撤离完成,战场之上,只剩下了万千安世军的战魂在天地之间零散飘荡,苍凉而悲寂。

    不知日夜更替了多少轮回,少年的这一次昏迷,噩梦连连,他的额间渗着层层冷汗,被某个恐怖的梦境画面刺激着彻底惊醒后,萧引的嘴巴张大,深深地喘着粗气,眼前的天,颜色再次恢复了黑。

    待萧引的气息逐渐恢复平稳,他开始将目光看向周围,映入眼中的,就如同儿时听过的说书先生嘴中描绘的无间地狱,血腥漫天之下,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遍地飘洒的血液早已干涸,在陇西的秋冷中,再热的血,很快便能凝结。

    萧引本能地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刚一发力,便只觉身上压着重力,他仔细一看,身上竟是压着一具朝下伏躺的尸体,尸体的脸庞早已僵冷如冰,背上插着一柄尖刀,穿透了他的胸膛,胸前甚至隐隐露出了刀尖口,可见贯穿力度之大,而萧引的甲胄上早就染满了尸体的血迹,只是已经干冷不再流淌。

    萧引用力将那尸体身躯搬开,自己才能从地上坐了起来,他再认真观察那副面容,似曾相识,想必也是曾经打过照面的同营战友。

    再次环视四周,不远处,一具被长矛贯穿胸膛,被钉在了营帐之上的尸体引起了萧引的注意。

    尸体的脚下,两柄铁锤落在地面,那是风字营的主将,魏风。

    萧引禁不住地心头一颤,不知是冷是热的泪珠,早已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重新恢复行动自由的萧引,双手抱头伏在地面,开始痛哭起来。

    哭了不知有多久,萧引的思绪中突然被一个身影刺痛,他猛地惊醒起来,开始发疯一般在自己的身畔周围搜寻着什么。

    他不断地用双手翻转着遍地的尸体,一个个地认真辨认。

    无论是死是活,萧引都要找到那个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拼尽气力,在死人堆中不断搜寻,哪怕身体已经处于虚弱疲惫的极限,哪怕自己要走到力竭身死的一步,也在所不惜。

    但苦寻之下,尸丛中甚至出现了同乡李三田,却始终没有出现那张熟悉的脸。

    萧引的气力几近用尽,他瘫坐在地,一脸茫然悲绝,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待濒临绝望之际,萧引的身后隐然传来了细微声响。

    一座尸堆山的缝隙之内,竟然传来丝丝微弱的呻吟,发出呻吟之人在痛苦而竭力地翻挪着,试图将压在身上的尸躯搬开,试图为自己争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那人的一双膝盖,被利箭穿透,血肉翻转白骨外露,是触目惊心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