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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善恶(1)

    司青挽睁开双眼时,只觉浑身上下酸软,腹部隐隐疼痛,虽然比较刚刚受伤那会,痛感已经减轻不少,但自知距离痊愈仍有不少时日。

    双眼初睁,近前依然灰蒙一片,等意识逐渐清醒复苏,司青挽也对自己身处的环境逐渐明晰。

    这是一处陋室,名副其实的陋室。

    杉木筑造的屋体梁柱,四面墙壁由土砖堆砌,屋顶青瓦片片,甚至边角位置已有破漏,屋内方寸之地不甚宽阔,房中摆设极为简单,一桌二椅一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装饰,但却是窗明几净,所有区域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这倒是在简陋之中突显了一番别致。

    司青挽渐渐支起了上半身,在床上坐了起来,然后低首一看,发现自己的贴身衣物已被更换成了一色乌衫,昏迷前的伤口处,此时已经包扎完整,那枚该死的铁钉也已经被取出,似乎是得到了妥善的医治处理。

    女子正是疑惑时,屋门突然被推开,迎入的是一名布衣老妪,她端着一面水盆,肩上披着一块布巾。

    老妪与司青挽四目相对,发现女子依然醒转起身,一脸满是惊喜,张开了嘴巴咿咿呀呀半天,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司青挽瞧她的情状表现,便知此人是个哑巴,本是警觉的情绪,因为老妪的一脸欣喜与慈眉善目,知道此人并无恶意,也自然放松了下来。

    老妪年纪虽大,但是步伐矫健,想必是常年从事劳作锻炼出来的身手,捧着那面水盆快步走到了司青挽的身畔,先是在床边放下了水盆,然后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了司青挽的床边上,向着女子的脸部便要伸手探去,司青挽从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下意识地往后一躲,老妪看着她这般反应,反而一脸愕然,有些不知所措。

    身入江湖多年,司青挽阅历已深,识人之明的本事早已练就,她知道老妪对自己表现出的是一种关心,但毕竟陌生,疏离感很难避免,老妪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唐突,当即摆了摆手,又把手掌放在自己的额头处,作出了一个似是额头探热的动作,司青挽很快便领会了哑巴老妪的用意,伸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然后朝老妪摇了摇头,老妪随即便现出一脸轻松笑意。

    原来她是想知道我是否在发烧,司青挽暗忖道。

    接着,司青挽向老妪作出了个伸手探耳的动作,同时说道:“你……你能听见我说什么么?”

    老妪笑着点了点头。

    司青挽沉吟片刻,先是扫视了一眼屋内环境,然后再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乌衫,朝老妪问道:“我的衣服,是你帮我换的?”

    老妪再次点头。

    “这段时间,是你在照顾我?”

    老妪点头。

    “所以……是你救了我?”

    老妪先是习惯性点头,然后似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紧接着用力地摇了摇头。

    司青挽看着老妪的反应,有些疑惑,心中不自觉地浮现起某个人的面容。

    老妪见司青挽没再提问,又伸腿落地,快步走出了屋门之外,过了半晌再次返回,此时手中便多了一只土瓷碗,碗中盛着的是冒着热气的稀粥。

    老妪靠近床边,朝司青挽向前递过那碗稀粥,用手朝里指了指,向司青挽露出了恳切真诚的目光,司青挽明白这是老妪让自己喝下这碗热粥,便伸手接过了瓷碗,端着那碗看着那粥,只觉喉咙干涩腹中饥饿,确实需要食物下肚,但历经多年江湖险恶,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很难短时间内便让她放下戒心,于是便是端着碗,迟迟没敢入嘴。

    此时,屋门之外传来步响,司青挽立即警觉起来,放眼看去,只见一名身披灰色袈裟脚踏棉鞋,一身作和尚装扮的光头男子自屋外走来,那人年纪似乎已有五十上下,头上光溜,嘴边下巴却是修剪齐整的胡髯长须,身材高大,身形却是微胖发福,浓眉大眼且天庭饱满,脸上并不是刻意笑容,但自带喜色,那种气质,便是足以让身边人天然放下戒心,自然与之亲近的乐观气度。

    那老妪见和尚进门,当下便一脸笑容,连忙朝他招手打着招呼。

    和尚先是看了老妪一眼,微笑点头以回应,然后见司青挽已然清醒起身,走到了二人近前,合十作了一揖,起身后,操着极具磁性的声调道:“女施主,你终于醒了。”

    司青挽瞧着和尚与老妪都是一脸和气,即使习惯了冷漠,也不觉神色一柔,点头温声道:“是的。”

    和尚伸头凑近了女子,对她的气色做了番打量,若有所思道:“女施主,可愿让老衲为你把把脉?”

    一旁的老妪连忙附和着,朝司青挽用力点着头。

    司青挽见状,稍有疑色道:“师傅……您……您会医术?”

    和尚朗然一笑,单手作礼道:“略懂,略懂。”

    司青挽也觉这和尚天然便令人难有敌对之意,没有再多加思索,便伸出手腕。

    和尚马上伸出两指,为司青挽把握脉道。

    良久后,和尚神色先是一紧,然后显出喜悦,两指抽回,合十道:“我佛慈悲,女施主,西天众佛或是阿鼻地狱都暂且收不得你,虽是凶险,但终究是保住了命。”

    司青挽微一思索,便问道:“这段时间,是大师为我救治?”

    和尚笑着应道:“老衲不是什么普渡众生的得道高僧,当不起大师称谓,女施主,我姓辛,辛苦的辛,你就叫我辛和尚吧。这些时日,确实是我施手救了女施主,那铁钉上带着乌头剧毒,但老衲恰好对这乌头毒十分了解,解毒起来也并不棘手,女施主因此也是逃过一劫。”

    老妪此时竖起了大拇指,像是在向司青挽夸赞着辛和尚医术了得。

    司青挽向辛和尚点头致谢道:“谢谢您出手相救。”

    辛和尚和善一笑,张开手掌指向老妪道:“这位是孙婆婆,你昏迷十日以来,老衲负责医治,日常照料便是由她负责。”

    司青挽愕然道:“十日?我已昏迷了十日?”

    辛和尚点头。

    司青挽沉思片刻,便向孙婆婆点头示意,谢道:“谢谢婆婆照料之恩。”

    老妪点头回应,辛和尚指了指司青挽手中热粥,道:“女施主刚刚恢复清醒,身体需要补充营养,还是赶紧把这热粥喝下,孙婆婆每隔一日便会熬上一锅,就为了等你清醒过来能够喝上”

    司青挽分别看了辛和尚和孙婆婆一眼,心下也未再多虑,便举碗缓缓喝下了稀粥。

    时隔多日,再次有温热粮食入肚,司青挽虚弱的身体顿觉一阵舒适。

    稀粥已尽,孙婆婆便接过了瓷碗,回身便朝屋外走去,司青挽看着她的背影,隐隐有种似曾熟悉但消失多年的温暖之意涌上心头。

    辛和尚瞧着司青挽神色间依然疲惫虚弱,便再次合十道:“女施主,你身体依然虚弱,还是好生歇息,即使以我用药,你的伤口至少还需要半月时间方可愈合,这期间只能好生用药调理和卧床歇息,不可妄动。”

    司青挽听罢辛和尚劝言,只觉仍然体虚力弱,头脑也是昏沉,便点了点头,想要再次卧床。

    辛和尚见状,便要转身退去,离开小屋。就在他的脚步即将迈出屋门时,司青挽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发声问道:“辛和尚,我……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辛和尚当然知道司青挽迟早便会有此疑问,便稍一侧转,欠了欠身道:“女施主,你所猜不错。送你来此地之人,便是你心中猜测。我和孙婆婆,都是他的朋友。”

    司青挽的心中,掠过了关萧的身影。

    “那他现在人在何处?”

    司青挽的疑问继续。

    “他有事在身,暂时不在此处。我们受他之托,必会用心完成,女施主,请放心休养。”

    言罢,辛和尚便没再停留,走出小屋,同时关上了屋门。

    司青挽微微茫然,但此时自己除了休息恢复,确实没有其他选择,心中即使疑问再多,也只能暂且按下。屋内灰暗并无光亮碍眼,于是,她伏卧落床,不多时,眼皮渐重,很快便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十数日里,司青挽基本都是在长时间沉睡和短时间清醒中交替度过,期间辛和尚未再现身,一直照料司青挽用药、吃食乃至换衣洗漱的,都是孙婆婆,孙婆婆口哑,自然无法从她嘴中得知更多信息,而关萧更是从未露面,但司青挽也暂时没有体力去多加查问,只能按照如此节奏,持续静养。

    司青挽本就是武人体质,经过这段时日的悉心调理,恢复速度比辛和尚当时所言更快。这日,时间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屋外天色昏黄,司青挽这一觉已持续睡了近五个时辰,苏醒后只觉精神比前几日都要来得爽利,她这段时日一直留在小屋内,从未出门,也不知屋门以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景致环境。

    此次醒来后,并未看到孙婆婆在屋内,司青挽觉得体力尚可支持,便想加上件衣裳出门看看,刚落床直起身子,屋门以外,便突然传来了声声嘈杂,仔细听去,是纷乱且情绪有些激愤的人声交杂,司青挽心中自然有些疑惑,拎起一直置放在床边的一件青色外衫,披穿加身,穿上鞋子,便走近闭合的屋门前,用力推开后走到了屋外。

    小屋之外,是一处庭院布置,院子之内筑有三处房屋,自己所住这间屋子相对面积较小,应是客房,主屋用料结构与客屋相近,只是占地面积稍大,主屋客屋并排而立,连接主屋的拐角,还有一处小屋,屋顶烟囱直立,看样式便是厨房,院中院子之外是一片竹篱栅栏围立,院子不大,地面是平整的裸露泥地,其中铺着一条类似井字的青砖小路,连通院门和三处屋门,这庭院的修缮风格便是陇西极为常见的民房结构,并无特殊,但看得出平日里素有专人打理,十分整洁干净,想必也是因为那孙婆婆的勤快手脚。

    院子不大,司青挽一眼便已纳入全景,而嘈杂声响,是因为院门之外,此时竟围着有十数名成年男女及三四幼童,大多一手拎着挎着类似于竹篓菜筐之类的物件,另一手指着院内那间主屋,嘴中骂骂咧咧,粗俗咒骂言语不断,而孙婆婆此时正站在院门之内,见众人情绪激愤,想要张嘴辩解什么,但她本就是哑巴,根本无法说出什么,只能咿咿呀呀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声调,手足无措,一脸更是无奈。

    司青挽见孙婆婆陷入争执漩涡,老人家此时势孤力弱,同时被她精心照顾多日,哪怕不知众人争执缘由,内心也自然要偏向于她,二话不说,便提起精神迅速走前几步,横身挡在老人家的身前。

    面对突如其来的女子,门外众人都是一脸愕然,面面相觑,顿时鸦雀无声,而孙婆婆见司青挽突然出现,脸上先是一阵喜色,然后用手敲了敲她的后肩,忙作手势用着手语,意思是让她回屋里去,不要趟眼下这趟浑水。

    依着司青挽的性子,是不会听从孙婆婆的意见躲回屋内的,她向屋外众人扫视打量了一眼,这群人几乎都是普通粗布麻衣打扮,身形大多瘦削矮小,应该也只是附近居住的普通村民,司青挽不解向众人发问道:“你们聚众在此喧闹,欺负这哑巴老太太,究竟是为了什么?”

    聚众村民对这女子的出现有些疑惑,面对女子发问,沉默片刻后,众人之中一位年纪介于青壮的男子,率先应声道:“你……你是关家的婆娘吗?”

    司青挽一怔,怒色渐起,但一时半会竟不知如何回应这种粗俗的问题。

    见女子未曾搭话,其他民众面面相对,不知何人突然响起一句:“关家何时多了个这么俊俏的媳妇,也没见请大家伙喝个喜酒啊?”

    众人哗然一笑。

    司青挽脸色愈发冷冽,若不是自己此时依然体虚力弱,肯定便要出手拿下那个发声之人以示警,但她虽未出手,“刺月剑”的气场仍在,一声寒呼,便让在场所有人噤声不语。

    “是谁在胡说,给我站出来。”

    语调平淡,但透着的肃冷之意,已足够让这群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寒族百姓心生畏惧,发声之人自然也不可能敢作敢当,应声出列。

    沉默了许久,民众中头脑较为清醒之人还是想起了此行目的,当即继续扬声喝道:“我们是来找关老大和关老二的,你让他们出来!”

    司青挽暂且按下怒意,她大概猜到了此人嘴中所说的“关老大关老二”,其中一人应该就是关萧,她心中仍是疑惑不止,问道:“他们得罪了你们什么,至于如此?”

    还是那名青壮男子,理直气壮地回应道:“关老二替那天杀的令狐家卖命,令狐家欺压百姓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肃乡义军替天行道,关老二帮着令狐家要处决这义军首领韩立,还把他的家人都杀了个精光,关老大关老二在我们秀村住了十多年,左邻右舍见这关老大重病,关家家穷困难,大伙谁不是日常都帮衬着照顾,他关老二做出这种人神共愤的恶心事,还容不得大伙儿找他讨个说法吗?”

    司青挽顿觉愕然,她没想到眼前群情激昂的民众,竟然是为了韩立之事而围攻关家,她一直坚持的立场,恰恰与这群百姓是一样的,但她同样在生死之际,得关萧几番出手相救,如此情形,反而是让她左右为难,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司青挽语塞之时,门前的群众已有人率先发难,手中竹筐中本就盛满了残菜败叶一类的垃圾,一人冲前,朝关家院内抛掷,随后众人跟风,掷物成雨,一波又一波地攻向了关家的房屋,力气较大的,甚至都已将垃圾抛向了房屋墙体,不大的庭院内,不一会便是一地狼藉。

    孙婆婆眼看这局势越发不可收拾,哑口难言,情急下眼泪都已流下,胸中郁闷更是无处发泄。

    司青挽本是心意果决之人,按她一贯处事风格会立即出手阻止,但众人捣乱的原因并非无理,她思索片刻,将目光转而投向了屋门一直紧闭的主屋,她好奇屋内之人究竟是谁,更好奇此人是否会在此时挺身而出,给这混乱局面一个了结的说法。

    混乱持续,激愤情绪不降反增,而那间封闭甚至有些神秘的屋子,却迟迟没有任何动静。

    忽然间,天边金幕,光辉渐淡,乌云聚散间,取而代之的便是昏暗暮色,转瞬之间,晴空竟然迎来阴沉,更隐然透着闪电雷光,骤起的席卷狂风,扫荡起陇西遍地皆有的黄沙,在秀村的土地上,迅猛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