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绝望（2）
在萧引的眼中，杀气腾腾的银针，以一种突破想象的速度，不断缩短着与自己的距离，在以毫秒计算的反应时间里，目前的萧引除了坐以待毙，毫无其他选择的余地。
他甚至来不及眨眼，银针已经到达了距离自己的心脏部位不过毫厘的位置。
一抹赤红色的光影，意外侵入这股恐怖杀机内，搅乱了少年似乎既定的命局。
那是一柄通体赤红的精致匕首，极度精准地在数枚银针飞行的路径中，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阻挡。
迎着那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的响声，萧引的身躯下意识地往后一迎，整个人便迅速后仰，跌坐在地。
同时关注着匕首与银针这场碰撞的，自然是那发出银针的杜潜，实际上，他的真正目标根本不是银针的目标，而是他心中早有预判，当自己向萧引施以杀手，那个修为高深莫测的灰袍男子不会袖手旁观。
与此同时，杜潜也同样预判到，在灰袍男子出手向萧引施救的一刹那，是灰袍男子在整个战局中唯一分神的一瞬，而这一瞬，也是杜潜唯一的机会，唯一一个有可能以弱胜强的机会。
所以几乎在灰袍男子出手的同时，杜潜真正的杀招也已祭出，那就是他的腰间刀。
拔刀、出鞘、提气、发力、飞跃、下刺，所有的动作都在那一刹那间完成，杜潜在这一刹那犹如人刀合一，以一种同样突破常人想象的速度，向灰袍人的命门刺击而去。
这样的速度，似乎容不得常人有片刻的反应迟滞，但灰袍人早已不是常人，在他出手救下萧引的同时，心中已对杜潜的后手有了判断，换句话而言，杜潜的举刀来杀，早已落入灰袍人对整个战局发展的预计之内。
于是，当杜潜的刀尖距离刺破灰袍人胸前衣裳的那一刻，灰袍人略显脏污的脸上，充斥着充满自信的一抹微笑。
那抹笑意，被杜潜看在眼中。
于是，真正开始慌神的人，成了杜潜。
灰袍人一脸淡然地伸出了左手食中两指，轻松夹住了杜潜的刀尖，顺着长刀来势，以两指夹刀在自己的身前拉出了一道横线，蕴藏于刀中的气劲在这道横线的滑移内，顿时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灰袍人的那只右掌，顺着长刀刀身作了一个滑抹的动作，掌心过处，缕缕电流应声而起，在长刀刃身上交织环绕。
杜潜的嘴唇张开着，同时微微颤动着，眼前的电流愈发猛烈，在银色的刃身上光耀夺目，闪烁着光，逼迫着杜潜的双眼紧紧闭合，根本无法睁开。
灰袍人以右掌在刀身上如同抹油一般抹上一道闪电，自刀尖滑落至刀柄，当掌心到达刀柄与刀刃的结合处时，那只右掌又迅速抽回，再次回到了刀尖的位置，那抹银光闪电也同时跟着掌势收回，在刀尖处凝聚成了一点星光。
那点星光由仅剩的一点，只是一瞬，便胀裂成了一团，在灰袍人的右掌上下通体萦绕，灰袍人脸上的淡然微笑，也在同一瞬，化成了一抹冷冽的笑意。
聚点成光，那只握着光的右掌，犹如一道划破长夜的惊雷，顺着刀身，扎扎实实划出了一道明亮的横线，然后扎扎实实地击打在了执刀人杜潜的胸口。
跌落在地的萧引，只听见在小庙中冷凝的空气之中，响起了一道与雨夜中电闪雷鸣极其相似的轰鸣声，然后便是一阵光亮暴起，令他的双眼根本无法睁开。
等萧引再次睁开双眼时，只见身前不过数米，一柄通体赤红的匕首插在了地上，刃尖入地应有尺余。
同时，那个可恶的杜潜也已经仰面躺在了地上，浑身僵硬地动弹了几下，喉咙间发出的几声低沉闷哼，嘴角旁已有血迹渗出。
杜潜睁大的眼中，只剩下惊恐与难以置信。
灰袍人的左手两根手指，依然夹着那把刀，当杜潜重伤倒地不起后，他便一脸无趣地双指轻轻一弹，那把刀应声落地，发出了“哐啷”的清脆响声。
杜潜的眼珠子，仍然勉强地转动着，试图看向那名灰袍人，他的喉咙中似卡住了一口浓痰，努力了许久，才发出了低沉而断断续续的一段话：“这……这……这是……九掌……惊雷……你……你是谢……谢……”
灰袍人明显没有耐心听完杜潜断断续续的发言，他打量了一下躺在地上的杜潜，声色依旧冷漠，打断道：“你是“杀影刀”伍承恩的徒弟？”
杜潜略一愣神，缓慢而痛苦地点了点头。
灰袍人又放眼看向了被那柄赤红匕首挡下而落在地面的数根银针，眯着眼再道：“可你还学过冰魄门的雪魂针？”
此刻的杜潜没有应答。
灰袍人摇头轻叹，疑惑道：“伍老三与这冰魄门有着灭门的血海深仇，你跟着伍老三学刀，却学会冰魄门这些个旁门左道的暗器之术。如果当年传闻不假，你便是那个被伍老三逐出师门的门下首徒“劲刀”杜潜。”
杜潜听着灰袍人唤着“伍老三”的名讳，心知此人与伍承恩必是旧识，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但同样没有应答。
“当年伍老三看清你的为人，多番留下机会让你幡然回首，你却没有珍惜，终于痛下决心逐你出门，而你却怀恨在心，投靠了师门死敌冰魄门，想要学上几道不入流的暗器杀招，便以为能够报复伍老三，但在他的手下，以你的身手怕是走不过二十个回合。”
“你刚才的出刀，有几分“杀影刀”的风采，却徒有架势未得精髓，而且你身上有很重的内伤，我估计也是伍老三在你身上留下的，便是教训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孽障。”
灰袍人平缓道来，每一句都切中了杜潜心中暗藏的诸多秘事。
“伍老三此人最重情义，即使面对你这种猪狗不如的渣滓，他也只是重伤了你，而没有杀你，落魄至此的你已经无法在中境武林立足，便跑到这陇西边塞之地投军，想要重新做人。”
杜潜的心中惊慌愈发浓烈，只因自己的背景几乎被灰袍人猜测得分毫不差。
灰袍人的话语顿了顿，朝不远处的萧引看了一眼，稍显疑惑地续道：“这少年与他的兄长与你无冤无仇，不过只是安世军的兵，何以让你下得了如此杀手？说什么安世军叛国或是出卖陇西，那都是鬼话，如此家国情义在你这样的人心中，是不可能存在的。”
杜潜沉吟片刻，脸上狰狞笑意再起。
“我……我恨安世……安世军。”
“这是为何？”灰袍人疑惑看向杜潜，萧引也同时不解地望向了他。
“我当年……初到……初到陇西，便立志……立志要投效……这陇西……最强的安世军，但他们……他们却认为我不配！”
杜潜吃力地解释着，嘴角的血流依然不止。
灰袍人闻言先是一怔，随后仰头扬声大笑。
“好！很好！安世军——”
灰袍人顿了一顿，再次低头冷眼盯着杜潜，斩钉截铁地说出了剩下的那句话。
“你确实不配。”
杜潜的脸部肌肉开始抽搐着，逐渐变得愤怒与丑陋。
灰袍人已经从杜潜嘴中得到了所有心中疑惑的解答，对他也丧失了所有的兴趣，他迈步故意跨过了杜潜的身躯，来到了萧引的身前，俯身将那插在了地面的赤红匕首一把拔起，收回腰间。
萧引知道了灰袍人的身手卓绝至此，心中难免敬畏惶恐，坐在地上，抬头看向他那伟岸挺拔的身形，一时之间无言语塞。
少年此时已经脱离了危险，除了有些不知所措，第一时间便是想起了自己身受重伤的兄长，连忙起身奔到了萧二的身边，萧二此时重伤陷入昏迷，迷糊中偶尔发出几声沉闷呻吟，萧引看在眼中，泪珠已在眼眶里不断打转。
灰袍人立在萧引身后，与萧二的距离虽是不近，但足以让他看清楚了萧二的腿上伤势，思索片刻后，他一个跨步靠近了萧二，在萧引还来不及反应时，便伸出右掌将萧二的嘴唇捏合打开，朝他嘴里喂食了一颗细小的药丸。
萧引仍是一脸错愕时，灰袍人已经开口道：“这颗药丸能保他三天性命，如三天之内仍未得到合适的救治，他就得到阎王爷那里报到了。”
萧引闻言，身子禁不住地微颤着，他双眼中透着一丝恳切，望向了灰袍人，随即便双膝跪地，向着灰袍人的方向重重磕头数声，庙中地板铿锵作响。
“救他……我求你……救他……”
少年的声音哽咽着，身体颤抖着。
灰袍人对萧引的举动略微有些愕然，对眼前少年虽有同情，但仍然轻轻叹了口气，摇着头道：“我救不了他。”
少年的头颅渐渐抬了起来，血丝与泪水充斥着整个眼球，他仍死死地盯着灰袍人，此时此刻，在他的眼前，除了乞求，已经没有别的路可选。
萧引的眼神恳切，已足以让灰袍人的心底动容，但他的表情依旧平静，他低头沉吟片刻，再次看向萧引时，竟是说道：“无论何人来救，你兄长的这双腿，已是保不住了，即使活了下来，他此生也会如同废人一般无法生活自理，你需照料他残废的余生，你救是不救？”
灰袍人看向萧引的眼神，有些漠然，口中述说，也十分残忍。
萧引的泪水已经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他极力地控制着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颤抖着的声音，语调低沉而坚定：“我要他活下去，没了腿，这辈子，我做他的腿！”
灰袍人不禁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少年，随后道：“他即使活下来，余生需以名贵药物保命，必定需要耗费不菲，如此重压，你能承受得了？”
萧引没有犹豫地应道：“余生我将尽我所能，保我兄长周全！”
灰袍人看着少年人的一脸决绝，先是淡淡一笑，然后向身后杜潜等人扫了一眼，再次问道：“你可知，若不是因为你的倔强，你对所谓安世军荣誉的在乎，你的兄长不止于此？你试问自己一声，再次面对类似今日的困局，你是否真的能护佑他一生？”
萧引愕然，回忆起萧二屡受重伤的个中因由，他的心底如同被雷击一般，一道最后的防线被瞬间击垮，身躯也逐渐瘫软下去。
灰袍人没有继续问些什么，而是重新直立而起，那挺拔身形再次出现在萧引的身前，他转过身，似乎向着庙门而去。
“三日之内，会有能救你兄长的人来到此地。”
灰袍人留下了那句话，背对着萧引并未回首，径自朝那庙门拔足而去。
同时注意到灰袍人准备离开的，还有那已是奄奄一息的杜潜，即使已是濒死，但那股植根骨子里的恶念竟从未消散。
他的喉间已尽是血腥，但仍旧咬牙切齿地死死盯着灰袍人逐渐远去的背影。
“去死吧！”
恶魔的呼喊自心底响起，杜潜的双手，拼尽最后一丝气力高高扬起，双腕袖内，密集迸发出了一幕由银针组成的细雨。
萧引被那来自死神地狱间的响动彻底惊了神，眼前朦胧间，那散发着恶臭的针雨，如同夜雨倾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不期而至，迅速且贪婪，锋利且冰冷。
杜潜的杀招目标，并不是灰袍人，而是萧引。
他心中自然清楚，他今日逃离不了死亡的结局，他今日也不可能对灰袍人施以直接的还击，但以他睚眦必报的狠厉个性，哪怕要死，他也不会让自己的仇人活得称心如意，既然灰袍人要救萧引，那么，他就要杀萧引。
第一次刺杀，只是为了分散灰袍人的注意力，杀意实际上落在了灰袍人的身手。
第二次刺杀，却是结结实实只为了取萧引的命，杀意全部集中在了这把密集银针之内。
两次针雨杀意不同，击杀骤至，此时的萧引犹如一只待宰羊羔。
还是那道赤红色的一抹光影，在千钧一发的时机，破空而出，突然横亘在了银针与萧引之间的空气之内。
而这一次，那把赤红的匕首并未就此停住，而是腾空飞速旋转起来，如同在少年的身前形成了一道赤红色的圆形之墙，顷刻间将所有银针尽数或是回弹或是打落。
作为赤红色匕首的主人，此时灰袍人的心神却有些不平静。
他自然已经察觉出这记意外杀招，他自然也会在那把银针达成目标之前对萧引施以援手。一切都落在他的预判与计划之内，但唯独有一点，却成了他的意料之外。
这把赤红匕首，竟然是在他的心意传达前，已经发动去势。
赤红匕首本就并非寻常兵刃，是传自上古西境的一把通灵兵器，因机缘之下，灰袍人暂时获得了它的拥有权，但赤红匕首是通灵神兵，具备识主的异能，只绝对服从于与其灵意相通的主人，灰袍人与赤红匕首相处日久，尚不能完全驾驭这把神兵，原因便是他始终并不确认自己便是它的主人，或者换句话说，是这把神兵，并未真正承认灰袍人是它的主人。
然而就在此时，赤红匕首在灰袍人的意念之外，竟然率先发动，救下了那个少年。
但灰袍人并没有迟疑思索过久，他清楚，无论是何原因，此刻并不是深究的时机，他马上要做的，而是解决那个遗留的麻烦。
灰袍人眼中杀意已盛，右掌猛地扬起，向庙中地面下砍而去，一道闪雷凭空闪亮而起，在地面处裂出了一道巨痕，自灰袍人的足下起始，以破军之势开裂而去，去向便是那躺在地上的杜潜！
杜潜双目圆睁，恐惧瞬间侵袭心头。
那道闪雷伴着强烈的轰鸣声，击碎着地面的土砖，粉碎四起，那道巨痕以闪电速度蔓延向前，直到从杜潜的双腿之间穿越而过，那具肉身甚至来不及发出半声呻吟，便被一分为二，左右两向被瞬间撕裂而开，各自飞出数尺，直到碰击到了墙壁才被反弹摔落在地，杜潜原来躺着的那片位置，只剩下血沫四溅。
萧引的神情间只剩下目瞪口呆，那把赤红匕首完成使命后，便缓缓停住了旋转势头，刀尖朝下，落在了少年的身前。
杀了杜潜之后，灰袍人的眼神恢复了冷静，他收复气息，定了定心神，然后又再次走近了萧引的身边，但这一次，他看向的并不是萧引，而是那把定在少年身前地面的赤红匕首。
这一刻，灰袍人陷入了沉默，只是极为专注地盯着那把赤红匕首。
萧引迟疑良久，看着怔怔有些出神的灰袍人，思考了许久，正当准备说些什么，此时的灰袍人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萧引纳闷地看向狂笑不止的灰袍人，不知该说些什么。
笑了许久，逐渐恢复平静的灰袍人也没有言语，而是再次转身向庙门走去，但这一次，他没有抽回那把赤红匕首。
“大侠！你……你的刀……”
萧引看了看赤红匕首，又望向灰袍人，吃吃提醒道。
灰袍人头也没回，但逐渐放缓了脚步，直到定足在一处。
“它既然与你有缘，就送给你了。”
萧引吃了一惊，明显对此毫无心理准备。
灰袍人依然没有回头，继续迈步向前，甚至没有看到他伸手推门，那扇庙门便迎着某种势头应声而开，门外风雪瞬间涌入，阵阵刺骨寒冷再次袭入。
在萧引伸手掩面试图阻挡风寒的时候，灰袍人早已没了踪影，而那扇庙门也“砰”地一声再次紧闭。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那扇庙门，看向灰袍人离去的方向，最后看向了那把通体赤红的锋利匕首。
灰袍人似乎已经彻底离开，就在萧引怔怔凝视着赤红匕首的瞬间，耳畔却传来了如同灰袍人就在自己近旁嘱咐的声音。
“记着，你以后就是它的主人，它的名字，叫做赤信。”
他甚至来不及眨眼，银针已经到达了距离自己的心脏部位不过毫厘的位置。
一抹赤红色的光影，意外侵入这股恐怖杀机内，搅乱了少年似乎既定的命局。
那是一柄通体赤红的精致匕首，极度精准地在数枚银针飞行的路径中，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阻挡。
迎着那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的响声，萧引的身躯下意识地往后一迎，整个人便迅速后仰，跌坐在地。
同时关注着匕首与银针这场碰撞的，自然是那发出银针的杜潜，实际上，他的真正目标根本不是银针的目标，而是他心中早有预判，当自己向萧引施以杀手，那个修为高深莫测的灰袍男子不会袖手旁观。
与此同时，杜潜也同样预判到，在灰袍男子出手向萧引施救的一刹那，是灰袍男子在整个战局中唯一分神的一瞬，而这一瞬，也是杜潜唯一的机会，唯一一个有可能以弱胜强的机会。
所以几乎在灰袍男子出手的同时，杜潜真正的杀招也已祭出，那就是他的腰间刀。
拔刀、出鞘、提气、发力、飞跃、下刺，所有的动作都在那一刹那间完成，杜潜在这一刹那犹如人刀合一，以一种同样突破常人想象的速度，向灰袍人的命门刺击而去。
这样的速度，似乎容不得常人有片刻的反应迟滞，但灰袍人早已不是常人，在他出手救下萧引的同时，心中已对杜潜的后手有了判断，换句话而言，杜潜的举刀来杀，早已落入灰袍人对整个战局发展的预计之内。
于是，当杜潜的刀尖距离刺破灰袍人胸前衣裳的那一刻，灰袍人略显脏污的脸上，充斥着充满自信的一抹微笑。
那抹笑意，被杜潜看在眼中。
于是，真正开始慌神的人，成了杜潜。
灰袍人一脸淡然地伸出了左手食中两指，轻松夹住了杜潜的刀尖，顺着长刀来势，以两指夹刀在自己的身前拉出了一道横线，蕴藏于刀中的气劲在这道横线的滑移内，顿时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灰袍人的那只右掌，顺着长刀刀身作了一个滑抹的动作，掌心过处，缕缕电流应声而起，在长刀刃身上交织环绕。
杜潜的嘴唇张开着，同时微微颤动着，眼前的电流愈发猛烈，在银色的刃身上光耀夺目，闪烁着光，逼迫着杜潜的双眼紧紧闭合，根本无法睁开。
灰袍人以右掌在刀身上如同抹油一般抹上一道闪电，自刀尖滑落至刀柄，当掌心到达刀柄与刀刃的结合处时，那只右掌又迅速抽回，再次回到了刀尖的位置，那抹银光闪电也同时跟着掌势收回，在刀尖处凝聚成了一点星光。
那点星光由仅剩的一点，只是一瞬，便胀裂成了一团，在灰袍人的右掌上下通体萦绕，灰袍人脸上的淡然微笑，也在同一瞬，化成了一抹冷冽的笑意。
聚点成光，那只握着光的右掌，犹如一道划破长夜的惊雷，顺着刀身，扎扎实实划出了一道明亮的横线，然后扎扎实实地击打在了执刀人杜潜的胸口。
跌落在地的萧引，只听见在小庙中冷凝的空气之中，响起了一道与雨夜中电闪雷鸣极其相似的轰鸣声，然后便是一阵光亮暴起，令他的双眼根本无法睁开。
等萧引再次睁开双眼时，只见身前不过数米，一柄通体赤红的匕首插在了地上，刃尖入地应有尺余。
同时，那个可恶的杜潜也已经仰面躺在了地上，浑身僵硬地动弹了几下，喉咙间发出的几声低沉闷哼，嘴角旁已有血迹渗出。
杜潜睁大的眼中，只剩下惊恐与难以置信。
灰袍人的左手两根手指，依然夹着那把刀，当杜潜重伤倒地不起后，他便一脸无趣地双指轻轻一弹，那把刀应声落地，发出了“哐啷”的清脆响声。
杜潜的眼珠子，仍然勉强地转动着，试图看向那名灰袍人，他的喉咙中似卡住了一口浓痰，努力了许久，才发出了低沉而断断续续的一段话：“这……这……这是……九掌……惊雷……你……你是谢……谢……”
灰袍人明显没有耐心听完杜潜断断续续的发言，他打量了一下躺在地上的杜潜，声色依旧冷漠，打断道：“你是“杀影刀”伍承恩的徒弟？”
杜潜略一愣神，缓慢而痛苦地点了点头。
灰袍人又放眼看向了被那柄赤红匕首挡下而落在地面的数根银针，眯着眼再道：“可你还学过冰魄门的雪魂针？”
此刻的杜潜没有应答。
灰袍人摇头轻叹，疑惑道：“伍老三与这冰魄门有着灭门的血海深仇，你跟着伍老三学刀，却学会冰魄门这些个旁门左道的暗器之术。如果当年传闻不假，你便是那个被伍老三逐出师门的门下首徒“劲刀”杜潜。”
杜潜听着灰袍人唤着“伍老三”的名讳，心知此人与伍承恩必是旧识，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但同样没有应答。
“当年伍老三看清你的为人，多番留下机会让你幡然回首，你却没有珍惜，终于痛下决心逐你出门，而你却怀恨在心，投靠了师门死敌冰魄门，想要学上几道不入流的暗器杀招，便以为能够报复伍老三，但在他的手下，以你的身手怕是走不过二十个回合。”
“你刚才的出刀，有几分“杀影刀”的风采，却徒有架势未得精髓，而且你身上有很重的内伤，我估计也是伍老三在你身上留下的，便是教训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孽障。”
灰袍人平缓道来，每一句都切中了杜潜心中暗藏的诸多秘事。
“伍老三此人最重情义，即使面对你这种猪狗不如的渣滓，他也只是重伤了你，而没有杀你，落魄至此的你已经无法在中境武林立足，便跑到这陇西边塞之地投军，想要重新做人。”
杜潜的心中惊慌愈发浓烈，只因自己的背景几乎被灰袍人猜测得分毫不差。
灰袍人的话语顿了顿，朝不远处的萧引看了一眼，稍显疑惑地续道：“这少年与他的兄长与你无冤无仇，不过只是安世军的兵，何以让你下得了如此杀手？说什么安世军叛国或是出卖陇西，那都是鬼话，如此家国情义在你这样的人心中，是不可能存在的。”
杜潜沉吟片刻，脸上狰狞笑意再起。
“我……我恨安世……安世军。”
“这是为何？”灰袍人疑惑看向杜潜，萧引也同时不解地望向了他。
“我当年……初到……初到陇西，便立志……立志要投效……这陇西……最强的安世军，但他们……他们却认为我不配！”
杜潜吃力地解释着，嘴角的血流依然不止。
灰袍人闻言先是一怔，随后仰头扬声大笑。
“好！很好！安世军——”
灰袍人顿了一顿，再次低头冷眼盯着杜潜，斩钉截铁地说出了剩下的那句话。
“你确实不配。”
杜潜的脸部肌肉开始抽搐着，逐渐变得愤怒与丑陋。
灰袍人已经从杜潜嘴中得到了所有心中疑惑的解答，对他也丧失了所有的兴趣，他迈步故意跨过了杜潜的身躯，来到了萧引的身前，俯身将那插在了地面的赤红匕首一把拔起，收回腰间。
萧引知道了灰袍人的身手卓绝至此，心中难免敬畏惶恐，坐在地上，抬头看向他那伟岸挺拔的身形，一时之间无言语塞。
少年此时已经脱离了危险，除了有些不知所措，第一时间便是想起了自己身受重伤的兄长，连忙起身奔到了萧二的身边，萧二此时重伤陷入昏迷，迷糊中偶尔发出几声沉闷呻吟，萧引看在眼中，泪珠已在眼眶里不断打转。
灰袍人立在萧引身后，与萧二的距离虽是不近，但足以让他看清楚了萧二的腿上伤势，思索片刻后，他一个跨步靠近了萧二，在萧引还来不及反应时，便伸出右掌将萧二的嘴唇捏合打开，朝他嘴里喂食了一颗细小的药丸。
萧引仍是一脸错愕时，灰袍人已经开口道：“这颗药丸能保他三天性命，如三天之内仍未得到合适的救治，他就得到阎王爷那里报到了。”
萧引闻言，身子禁不住地微颤着，他双眼中透着一丝恳切，望向了灰袍人，随即便双膝跪地，向着灰袍人的方向重重磕头数声，庙中地板铿锵作响。
“救他……我求你……救他……”
少年的声音哽咽着，身体颤抖着。
灰袍人对萧引的举动略微有些愕然，对眼前少年虽有同情，但仍然轻轻叹了口气，摇着头道：“我救不了他。”
少年的头颅渐渐抬了起来，血丝与泪水充斥着整个眼球，他仍死死地盯着灰袍人，此时此刻，在他的眼前，除了乞求，已经没有别的路可选。
萧引的眼神恳切，已足以让灰袍人的心底动容，但他的表情依旧平静，他低头沉吟片刻，再次看向萧引时，竟是说道：“无论何人来救，你兄长的这双腿，已是保不住了，即使活了下来，他此生也会如同废人一般无法生活自理，你需照料他残废的余生，你救是不救？”
灰袍人看向萧引的眼神，有些漠然，口中述说，也十分残忍。
萧引的泪水已经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他极力地控制着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颤抖着的声音，语调低沉而坚定：“我要他活下去，没了腿，这辈子，我做他的腿！”
灰袍人不禁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少年，随后道：“他即使活下来，余生需以名贵药物保命，必定需要耗费不菲，如此重压，你能承受得了？”
萧引没有犹豫地应道：“余生我将尽我所能，保我兄长周全！”
灰袍人看着少年人的一脸决绝，先是淡淡一笑，然后向身后杜潜等人扫了一眼，再次问道：“你可知，若不是因为你的倔强，你对所谓安世军荣誉的在乎，你的兄长不止于此？你试问自己一声，再次面对类似今日的困局，你是否真的能护佑他一生？”
萧引愕然，回忆起萧二屡受重伤的个中因由，他的心底如同被雷击一般，一道最后的防线被瞬间击垮，身躯也逐渐瘫软下去。
灰袍人没有继续问些什么，而是重新直立而起，那挺拔身形再次出现在萧引的身前，他转过身，似乎向着庙门而去。
“三日之内，会有能救你兄长的人来到此地。”
灰袍人留下了那句话，背对着萧引并未回首，径自朝那庙门拔足而去。
同时注意到灰袍人准备离开的，还有那已是奄奄一息的杜潜，即使已是濒死，但那股植根骨子里的恶念竟从未消散。
他的喉间已尽是血腥，但仍旧咬牙切齿地死死盯着灰袍人逐渐远去的背影。
“去死吧！”
恶魔的呼喊自心底响起，杜潜的双手，拼尽最后一丝气力高高扬起，双腕袖内，密集迸发出了一幕由银针组成的细雨。
萧引被那来自死神地狱间的响动彻底惊了神，眼前朦胧间，那散发着恶臭的针雨，如同夜雨倾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不期而至，迅速且贪婪，锋利且冰冷。
杜潜的杀招目标，并不是灰袍人，而是萧引。
他心中自然清楚，他今日逃离不了死亡的结局，他今日也不可能对灰袍人施以直接的还击，但以他睚眦必报的狠厉个性，哪怕要死，他也不会让自己的仇人活得称心如意，既然灰袍人要救萧引，那么，他就要杀萧引。
第一次刺杀，只是为了分散灰袍人的注意力，杀意实际上落在了灰袍人的身手。
第二次刺杀，却是结结实实只为了取萧引的命，杀意全部集中在了这把密集银针之内。
两次针雨杀意不同，击杀骤至，此时的萧引犹如一只待宰羊羔。
还是那道赤红色的一抹光影，在千钧一发的时机，破空而出，突然横亘在了银针与萧引之间的空气之内。
而这一次，那把赤红的匕首并未就此停住，而是腾空飞速旋转起来，如同在少年的身前形成了一道赤红色的圆形之墙，顷刻间将所有银针尽数或是回弹或是打落。
作为赤红色匕首的主人，此时灰袍人的心神却有些不平静。
他自然已经察觉出这记意外杀招，他自然也会在那把银针达成目标之前对萧引施以援手。一切都落在他的预判与计划之内，但唯独有一点，却成了他的意料之外。
这把赤红匕首，竟然是在他的心意传达前，已经发动去势。
赤红匕首本就并非寻常兵刃，是传自上古西境的一把通灵兵器，因机缘之下，灰袍人暂时获得了它的拥有权，但赤红匕首是通灵神兵，具备识主的异能，只绝对服从于与其灵意相通的主人，灰袍人与赤红匕首相处日久，尚不能完全驾驭这把神兵，原因便是他始终并不确认自己便是它的主人，或者换句话说，是这把神兵，并未真正承认灰袍人是它的主人。
然而就在此时，赤红匕首在灰袍人的意念之外，竟然率先发动，救下了那个少年。
但灰袍人并没有迟疑思索过久，他清楚，无论是何原因，此刻并不是深究的时机，他马上要做的，而是解决那个遗留的麻烦。
灰袍人眼中杀意已盛，右掌猛地扬起，向庙中地面下砍而去，一道闪雷凭空闪亮而起，在地面处裂出了一道巨痕，自灰袍人的足下起始，以破军之势开裂而去，去向便是那躺在地上的杜潜！
杜潜双目圆睁，恐惧瞬间侵袭心头。
那道闪雷伴着强烈的轰鸣声，击碎着地面的土砖，粉碎四起，那道巨痕以闪电速度蔓延向前，直到从杜潜的双腿之间穿越而过，那具肉身甚至来不及发出半声呻吟，便被一分为二，左右两向被瞬间撕裂而开，各自飞出数尺，直到碰击到了墙壁才被反弹摔落在地，杜潜原来躺着的那片位置，只剩下血沫四溅。
萧引的神情间只剩下目瞪口呆，那把赤红匕首完成使命后，便缓缓停住了旋转势头，刀尖朝下，落在了少年的身前。
杀了杜潜之后，灰袍人的眼神恢复了冷静，他收复气息，定了定心神，然后又再次走近了萧引的身边，但这一次，他看向的并不是萧引，而是那把定在少年身前地面的赤红匕首。
这一刻，灰袍人陷入了沉默，只是极为专注地盯着那把赤红匕首。
萧引迟疑良久，看着怔怔有些出神的灰袍人，思考了许久，正当准备说些什么，此时的灰袍人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萧引纳闷地看向狂笑不止的灰袍人，不知该说些什么。
笑了许久，逐渐恢复平静的灰袍人也没有言语，而是再次转身向庙门走去，但这一次，他没有抽回那把赤红匕首。
“大侠！你……你的刀……”
萧引看了看赤红匕首，又望向灰袍人，吃吃提醒道。
灰袍人头也没回，但逐渐放缓了脚步，直到定足在一处。
“它既然与你有缘，就送给你了。”
萧引吃了一惊，明显对此毫无心理准备。
灰袍人依然没有回头，继续迈步向前，甚至没有看到他伸手推门，那扇庙门便迎着某种势头应声而开，门外风雪瞬间涌入，阵阵刺骨寒冷再次袭入。
在萧引伸手掩面试图阻挡风寒的时候，灰袍人早已没了踪影，而那扇庙门也“砰”地一声再次紧闭。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那扇庙门，看向灰袍人离去的方向，最后看向了那把通体赤红的锋利匕首。
灰袍人似乎已经彻底离开，就在萧引怔怔凝视着赤红匕首的瞬间，耳畔却传来了如同灰袍人就在自己近旁嘱咐的声音。
“记着，你以后就是它的主人，它的名字，叫做赤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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