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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绝望(1)

    昏迷的萧二闷哼一声,喉咙之中发出一阵绝望的痛苦呻吟。

    看着兄长的腿再受重创,萧引先是一愣,随即极度痛苦地怒吼一声:“不——”

    这个“不”字,尾音拖得极长。

    萧引的身躯极力挣扎着,他痛苦地试图挣脱身后两人的控制,但那两人毕竟是成年男子,同时驱动气力压制下,只是少年的萧引根本无法摆脱。

    那六名与杜潜同行的甲兵,同样对首领突如其来的血腥举动大吃一惊,几人之间不由得面面相觑。

    杜潜右手紧握着插入萧二左腿的那把匕首,盯着脆弱无助的萧引,放肆地大笑起来,表情显得十分狰狞。

    昏迷中的萧二在重创之下,面部已是痛苦扭曲,眼看着兄长坠入无间地狱却无能为力的萧引,情绪已经濒临崩溃,浑身难以抑制地颤动着,泪水更是早已夺眶而出。

    杜潜笑了许久,尚未恢复平静,便冲着萧引再次吐出一句话:“你的兄长左腿已废,还剩下一只右腿。这下,你可再想好了,安世军是不是出卖朝廷出卖陇西的叛军,告诉我,是也不是!?”

    这段话从前至后,越到尾段,语调愈发凌厉有力。

    萧引死死盯着杜潜那张得意忘形且残忍无比的脸庞,愤怒的情绪已到达了顶点,他微张的唇中,不断喘着寒气,此时的萧引似乎已经知道,眼前的这个刽子手究竟想要听到的是什么样的回复。

    萧引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思想挣扎,即使如此,那句话,却始终无法从少年的嘴中说出。

    见萧引在如此威胁下竟然还能嘴硬,杜潜的脸上怒气渐渐再次聚拢,右手握紧匕首的力度再次加重了几分。

    在萧引犹豫之间,杜潜已经等不及那句回应,而是手中提劲,利刃脱离了萧二的血肉,迅速破空提起,再次带来了鲜血飞溅,杜潜手起手落间,眼看着那把匕首便要再次刺向萧二的右腿。

    萧引瞳孔瞬间放大,极度的惊恐,在神思的深渊中几欲冲刺而出。

    杜潜的手中利刃,以快如飞电之势再次落下,试图再次收割血腥,就在距离萧二右腿肌肤的毫厘之处,无名的阻滞之力在利刃锋尖下迅速聚拢,同时产生了一股强大无比的反弹之力,竟然足以将杜潜的手臂连带着整个躯体,生生震开数米。

    杜潜被那反弹力道震出数米,才依靠提气运劲勉强止住后退之势,就在杜潜刚刚停下脚步,数颗如石子一般的细小硬物破空弹出,精准击中了萧二左腿的几处穴位,杜潜瞧得清楚,那是冲击止血穴位的精妙手法。

    震开杜潜与点穴止血在弹瞬之间接连完成,自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如此利落精确的动作落入杜潜的眼中,已是让他震惊不已。

    杜潜先是瞧了一眼右手的匕首,然后惊奇地看向了萧二的躯体,最后开始朝小庙内四下张望,但自始至终,由于一切发生得过于迅疾,以杜潜的眼力,实在难以发现那道阻力与飞石究竟源于何处。

    萧引的惊恐情绪不会比杜潜更少,他眼看杜潜再下死手未能得逞,心头不免一松,但情绪在极度的紧张与放松之间来回变换,身体顿时已如虚脱一般无力。

    杜潜与那六名甲兵脸上神情都是错愕不已,杜潜定了定心神,直立而起,他满是怀疑地看向了这小庙之内的每一寸角落,一手握紧了匕首,紧张地放声喊道:“既然出手,怎么不敢现身?”

    放声之后,偌大的空间之内一片寂静,只剩下庙外偶然刮起的寒风,时而对庙门发起冲击而产生的声响。

    杜潜立在原地,面对这一片沉寂,不明来由的内心恐惧愈发浓烈,脚下甚至都如同有千斤之重,根本无法挪动。其余六人平日里都少见杜潜会出现情绪如此紧张的时候,免不得也随着他一同四下张望。

    杜潜的情绪持续紧张,就在他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时,身后竟突然响起一把音色甚是慵懒疲惫的声音。

    “你们可是太吵了,都让人没法好好睡觉。”

    杜潜双目圆睁,脸上惊恐神色泛滥而出,随即转身看去,那身后方寸之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披着褴褛灰袍的男子,他眯着双眼,侧躺在地,曲着手肘撑着脑袋,脸上的表情就如同他的声音,同样是那般慵懒与疲惫。

    仍是跪立在地的萧引也与六名甲兵同时看去,六名甲兵对灰袍人的突然出现自是惊愕不已,但萧引却并没有那么意外。

    因为这个灰袍人,就是在七名朔州士兵入庙前出现在萧引眼前的那人,他神秘出现,又离奇消失,此时再次现身,直到此刻,萧引也不知此人是人是鬼。

    杜潜在武道中的认知见识,远远超越其余六名朔州士兵,灰袍人能在众人毫无察觉的前提下,完成对自己下手的阻止以及对腿伤男子的救助,如此雷霆手段,必定出自武道高绝之人,他当下也禁不住敛神屏息,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还是那个性情最为火爆的土大保,见那灰袍人衣衫褴褛神色颓靡,心底生出一阵鄙夷,率先朝着灰袍人的方向上前数步,抽出腰间那把被震跌在地后才捡起来的长刀指向灰袍人,毫不掩饰地发出一声喝骂:“哪里来的土老狗,敢拦着我大哥行事?”

    杜潜被土大保一声呵斥惊得有些慌神,他迅速看向灰袍男子,男子半晌竟也毫无反应,仍是闭眼沉默,土大保本就是欺软怕硬之辈,见男子默然以为他被自己的气势压倒,气焰越发嚣张,提着那刀得意大笑几声。

    土大保再次走出数步,进一步缩短了与灰袍男子的距离,他想好好看看眼前这只故弄玄虚的土老狗究竟是何方神圣。

    土大保与灰袍男子的距离越近,杜潜心中的忐忑便是越强,此时此刻的土大保在他的眼中,就像是一只在悬崖边上疯狂试探的麋鹿,崖边层雾弥漫不见深浅,无知的麋鹿竟试图往那无底深渊纵身一跃。

    在二人的距离仅剩数步之遥时,土大保越发对灰袍男子产生好奇,当他手中向前递出的那柄长刀刀尖,与灰袍男子仅剩咫尺之距,在那刀身的寒气甚至已经喷薄而出,直直扑向了男子之际,土大保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两道炫目的精光。

    那森寒夺目的精光,竟然是源自一双眸子。

    灰袍人微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与他浑身上下散发着的惫懒气息不同的是,他的眼底眸色,竟然锐利得足以摄人心魄。

    土大保被那道眼神慑得微微一怔,而就在这迟疑的一瞬间,身形肥胖的矮子突觉胸前、下腹、双腿膝盖处各自生出一阵莫名的剧痛,他浑身上下如同触电一般,顿时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整个人弓着身子朝地上伏倒,双手双膝同时着地,嘴中也开始喘着粗气。

    此时的土大保的身体形态,恰恰便如同一条疲软不堪的“土狗”。

    土大保根本无法阻止自己的这一切举动,生生跪倒在那灰袍男子的身前,他惊愕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双手双脚如同沾染了某种粘合剂,死死钉在了地上一般,分毫动弹不得。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名灰袍男子,灰袍男子此时也看向了他,四目相对,土大保的目光逐渐萎靡,因为他已被对方强大莫名的气场彻底震慑,他甚至觉得脖颈处也如同压着千斤巨石,愈发沉重得根本无法灵活转动。

    如此一幕,在其余六人的眼中上演,杜潜不禁倒吸了一口寒气。

    灰袍男子此时终于发声,声色略显沙哑,音调十分低沉,语气带着戏谑。

    “所以,你才是那只土狗吧?”

    在灰袍男子的气场压制下,土大保甚至不敢发声应对。

    “既然是狗,那就发出两声狗吠来听听?”

    灰袍男子的惫懒语声再起,此时的他,不在侧躺在地,而是支起了身子,下肢盘坐在地,双手放置在了盘起的膝盖上,上身一阵抖动,那件褴褛的灰袍上竟似乎抖落出了不少粉尘。

    天气严寒至此,但土大保的前额间,竟然还有冷汗渗出,他咽了口口水,在灰袍男子面前依然噤声不语。

    灰袍男子迷瞪着眼,盯着土大保的神色变化,故作疑惑道:“不叫?真的不叫来听听?”

    这群朔州士兵,平日里在军中仗着有贵人上级罩着,横行霸道习惯日久,此时除了杜潜以外的五人,眼见土大保被一个如同叫花子般存在的邋遢男子压制至此,不约而同地心中一阵怒气翻涌,霎时间竟是纷纷抽刀出鞘,结成一条战线,想要替那土大保解围,冲上前去向灰袍男子便试图一顿砍杀。

    汹涌杀势倏忽而至,依然没有引起灰袍男子哪怕一丝异样的情绪波动。

    土大保原本正面朝向灰袍男子的下跪身躯,在五人提刀上冲时,突然原地打转,掉转方向正面五人,惊得五人顿时止住了上砍的冲劲,在半路停下步伐,而就在众人愣神之际,跪在地上的土大保忽然腾空而起,整个躯体猛地四张而开,一股类似电流一般的气体在他周身环绕走了一遭。

    腾在半空的土大保的脸色变得极其灰暗,那道电流自他胸腹发起,四下发散传至四肢尾端后,便再次聚拢在了胸腹之中,隐然生出一股色彩浓重的气团,而土大保的身躯也如同发面馒头一般瞬间胀起,鼓成了一个巨大圆团。

    那五人瞧着眼前的异象,除了目瞪口呆便再无反应,五人身后的杜潜与萧引,更是看得一脸愕然。

    众人错愕时,土大保飞胀而起的圆形身躯瞬间再次压扁,一股强大而恐怖的气息如同泄洪一般,自他的体内四溢而开,分化成了五道冷银色彩的电流,向那五名挺刀而起的甲兵飞袭而去。

    那电流一般的气息,自五名甲兵挺着的刀尖处瞬间袭入,传至五人的整个身躯,恐怖的杀气无孔不入,不断侵蚀着五人的生机。

    只是一瞬,在杜潜的眼前,那五名朔州士兵浑身颤动了数下,便如脱线风筝一般,颓然坠地,再也无法起身,而那个腾在半空神形十分滑稽可笑的土大保,嚣张气焰早已不复,眼窝深陷,矮胖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大量的油脂,只剩下皮囊覆骨,在五名甲兵倒地后片刻,也如失了魂魄一般,整个身子坠落在地,如同烂泥一般靡弱不堪。

    土大保颓然倒下,他的身躯之后,是那名灰袍人挺着一掌,傲然挺身直立,眼神中尽是不屑。

    杜潜看着六人只在刹那间便被灰袍人夺了生机,咽着口水,双目失神地看着身前六具尸体,一时之间已是不知所措。

    少年萧引更没想到这个表面如此邋遢的灰袍人,下手之狠戾决绝与其颓靡惫懒的姿态反差极大,即使已经摆脱了束缚重获自由,也因为惊恐得说不出话来,坐在了原地。

    杜潜早年曾师从一名武林名手,学得数年刀技,后因品性实在卑劣而被逐出师门,才不得已投军从戎,试图创出另外一番天地,他那几年的武道习练,已足以让他在一众寻常士兵中脱颖而出,故而能成为一名军中小头目,但今日遇到了真正的武道高手,他自知自己的修为与其实在差距过大,桀骜气焰顿时消失无踪。

    杜潜那几年的武道阅历,对当今武林的高手格局也有着一定了解,他逐渐回神,打量着灰袍男子的面相容貌,思索着灰袍男子方才的出手招式,隐约间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与之匹配的名号,但那个名字的出现,更是令他于刹那间六神无主。

    杜潜的沉默失神,被灰袍男子的一声幽然问话打断。

    “看你们的兵装打扮,便是那边防的朔州军无疑,此时朔州有难,你们不在城防,却跑到这山野小庙来伤人杀人,究竟为何?”

    灰袍男子的音调平缓,眼神却是凌厉得紧。

    被灰袍男子盯得心中一阵发毛的杜潜,情不自禁地目光闪烁避让,沉思良久地颤声应道:“我们……我们……我们是……奉命……奉命外出……执行军务。”

    灰袍男子自是不会相信杜潜的一番鬼话,他神色疑惑深重,看向了倒地不起的六名朔州士兵装扮细节,沉吟片刻,神色变得深沉,猛地一声厉喝道:“你们是逃兵!”

    杜潜像是被揭露了心中幽秘,顿时如同被闪电击中一般,浑身一颤,双膝再也支撑不住,往地上一跪。

    萧引惊讶地看向了杜潜,见他脸色如死灰一般铁青,且颓然跪地错愕不语,心底立时怒气大盛,指向杜潜大骂出口:“原来你才是逃兵!”

    杜潜此刻的额间也如同刚才的土大保一般,渗出了滴滴冷汗,他本是军人,军伍之中胜败生死都是常事,但军人对逃兵行径最为鄙夷痛恨,此时原形毕露的杜潜情绪已是羞恨难当,更别说能作出什么掩饰解释。

    灰袍男子冷眼看向杜潜,目光闪烁间不乏鄙视,但思索片刻后,他猛地醒悟了些什么,语调稍显紧张道:“朔州城,难道已经是一座空城?”

    杜潜坠入深渊的心绪,被“空城”二字刺痛得清醒起来,他沉思半晌,幽幽应道:“皇帝亲征大军在落寒原中伏,几乎全军覆没,安世军外通西厥,朝廷的救援大军主力誓要剿灭叛军,而那西厥大军趁虚而入,兵锋直指朔州,朔州守军根本不可能阻挡得了西厥铁骑。”

    “那朔州守将便做出了连夜撤军的决定,守将的亲从卫兵都已经跟着跑了,剩下的我们,留在朔州,就等于送死,我们不想死,自然也要跑!”

    杜潜的叙说中,情绪由缓及烈,说到了最后,言语间已经是失控的恐慌与无力。

    灰袍男子冷冷一笑,森然道:“投军之人,竟是这般贪生怕死,你们要活命,那来不及逃散的朔州满城百姓,就该死吗?”

    杜潜的瞳孔逐渐放大,嘴唇微张,半天也说不出话来,身旁的少年萧引,一双拳头已是攥得咯咯生响。

    灰袍男子瞥了一眼杜潜,放声道:“既然你那么怕死,那你就去死吧!”

    杜潜瞬间惊醒,他自然知道灰袍男子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但他不可能甘心就此去死,在死神临近的威胁之下,杜潜的心思恢复了此前的狠戾决绝,目光竟一下子对准了身在不远处的那名少年,手掌电闪翻转,袖中数根银针暴掷吐出,直指少年的命门所在。

    灰袍男子对杜潜突然祭出的杀招略感愕然,但他的修为已是当今天下武道宗师级别,反应之迅疾程度不可能比杜潜更慢,右掌随风扬起,一抹赤红色的光影,在那数根银针飞至萧引的身前同时,也已经到达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