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京城的夜
宋七正被拉着手腕，与公主并肩而行，出府衙门之后，又坐到同一辆马车里。
温香满怀，不由心荡，但如此接近，又觉空中楼阁，不堪一望。
他轻咳一声，整理好纷乱心绪，说道：
“我叔父名叫宋应星，是个技术宅，不善待人接物的，若冲撞了公主，还望您见谅一二。”
索菲亚斟了一杯茶水，在颠簸的马车里水面竟也没丝毫波动，递给宋七正：
“技术宅又是何意？是江西方言么，听起来...嗯，很有趣。”
宋七正接过茶杯，啜饮一小口，试图缓解紧张情绪：
“就是沉迷在技术当中的人，时常会忘记吃饭，甚至忘记睡觉。我叔父半生时间都花费在科举之上，然而五次不中，终不得其志，只得寄托心思在旁人瞧不起的农医工纺之上。”
索菲亚想了一下，揶揄道：
“这样说的话，本宫也是个技术宅，心思也在旁人瞧不起的农医工纺之上。”
宋七正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连忙说道：
“公主说笑了，普天之下，谁也不敢瞧不起您。”
“但他们厌恶本宫。”
眼看宋七正脸上露出异色，索菲亚又恢复了那股满不在乎的神态，上身前伸，双臂搭在双腿上，脑袋稍稍探近，像是在说悄悄话一样，调皮一笑：
“其实啊，本宫也厌恶他们。”
回到酒楼的时候，沈万三也在，眼神奇异地看着宋七正，一时间不敢上来搭话。
宋七正径直朝沈万三走过去，拱手拜谢：
“三哥，万分感激，我叔父还好？”
“好，好，”沈万三使劲挤眉弄眼，朝着索菲亚的方向，但宋七正根本不回应：“...额...你叔父这三天一直待在屋子里，除了如厕再没有出来过，我只说你去贡院参观去了。哦对了，你叔父还让我买了些京城本地的种子。”
宋七正再次拜谢沈万三，也没拉着他一起上楼，只指引着索菲亚到楼上，敲响叔父屋的房门。
宋应星开了门，看了一眼，转身就走，又埋头伏案，还敷衍一句：
“回来了。”
宋七正替叔父告一声罪，也不打扰，只整理桌子上一些写好的，递给旁边的索菲亚。
索菲亚拿着一叠厚厚的写满字的纸，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纸张铺在腿上，一张张仔细观看。
她的脸上时而露出沉思，时而露出惊喜，时而又皱起眉头，抬起头看向宋应星，想要询问，又不忍打扰。
宋七正反而变成最悠闲的那个人，索性也在桌子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半只胳膊倚在桌上，观察起索菲亚。
她此时此刻像一只白天鹅，神态严肃，身形优雅，时而低下头啄一次水，就又恢复高昂的姿态。
“天鹅的脖子不会疼的么！”
偶尔，宋七正会这样无厘头地猜测。
三人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房门又被人推开，一时间如同落花掉落水面，惊起波纹，房间里的安静戛然而止。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华丽的年轻女子，身后还跟着两个禁卫军打扮的人。
年轻女子看见索菲亚，松了口气：
“公主，贵妃见您久不回去，特命我来寻您。”
索菲亚抬头望向屋门外，却见天已经近黑，站起身走到宋应星身前，将那叠纸放在桌子上，躬身行礼：
“先生思接于阡陌之间，势翱翔于九天之上，索菲亚拜服。今日天时已晚，若先生明日有空，我想再来拜访，不知可否？”
宋应星在宫女开口的时候，哪里还猜不到眼前女子的身份，此刻脑子宕机，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回道：
“无妨，无妨，有空，有空。”
索菲亚正要离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朝宋七正嫣然笑道：
“你救了我，我本该报答，又不知该许你什么。这样吧，你且想一下，明日告诉我。”
公主离开了，宋应星却还是紧张，再也无心写书。
他看向自己侄子，满脸都是问号，又有一种满足且得意的惆怅，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
宋七正打趣道：
“叔父，且不提她的身份，好歹也是个明艳美人，刚进来的时候，您可一点都不在乎，知道身份了却又前倨后恭。”
宋应星瞪了侄子一眼，忙去关上房门：
“胡闹！什么明艳美人，这些浑话你也敢说！咳...嗯...其实吧，她刚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又旧态复发，寻花问柳去了，竟还把人带回来了。”
宋七正脸上瞬间挂不住，埋怨道：
“叔父，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早上去，下午回，只是谈诗论道，可没有逾距的，而且也早就不去了呀，要不姑丈也不能把表妹嫁给我不是。”
宋应星大怒：
“哼，你去谈你的诗，我管你死活，非得拉你姐姐妹妹一起去，闺中女子的清白声誉险些毁之一旦，我恨不得当场就打死你这小畜生，一了百了。”
宋七正心虚，小声嘀咕：
“...那是她们求我的，又不是我主动的。再说了，除了宋家，我还找了其他家的姐妹们，大家互相为证，谁也别说谁。”
宋应星气得眼睛在房间里飘，想找点趁手的东西，趁早打死这个惹祸的侄子。
宋七正一看，哪还敢在这房间多待，急忙逃出去了。
......
入夜。
疲惫的京城官员们从当值衙门回家，刚吃过饭，正要去歇息或温存，却又被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他们烦躁地穿好衣服，正要去呵斥来人，却发现门口站着的，是上司的亲信。
明的、暗的、真的、假的，消息在京城关系网里流淌，共同指向一个名字：
宋七正。
得救的索菲亚公主似乎很看好他，还在他住的酒楼待了一整个白天，天黑了才离开。
闺阁女子这样“放荡”的可耻行为，本是八卦的温床，然而大明的官员们却没一个这么想的。
他们想的是：后位之争。
当今陛下朱瞻基刚登基的时候，宫里有一后一贵妃。
一后，是胡皇后，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
一贵妃，是孙贵妃，有一子一女，儿子名叫朱祁镇，是朱瞻基的长子。
这就有问题了。
皇后无子，贵妃有子，按照规矩，若皇后一直无子，应该把贵妃的儿子转到皇后膝下抚养，从而保障后位正统。
规矩，从来都是用来打破的。
胡皇后是成祖皇帝朱棣给朱瞻基挑的“贤妃”，可谓天降；
孙贵妃是朱瞻基从小认识的，长得漂亮又最是温顺听话，可谓竹马。
天降终归拼不过竹马！
朱瞻基宠信孙贵妃，与胡皇后的关系并不好，后来更以胡皇后无子为名，逼迫她退位让贤。
但朱瞻基之母张太后和内阁首辅杨士奇都表达了反对，认为胡皇后为人忠厚善良，举止庄重，无媚顺之态，即位后也从无过错，没有罢黜的道理。
经过朱瞻基的反复劝说，他们最终又改变了态度，但还是不同意朱瞻基直接废后，而是要留些面子，通过“胡皇后自愿退位”的形式。
胡皇后被劝告，不得不“自愿”，废后似乎已成定局。
恰在这时，宫里一直默默无名的那位西洋贵妃却站了出来，表达了对胡皇后的支持。
这位西洋贵妃名叫安娜，出身于哈布斯堡家族，由于其高贵出身，在大明的西洋人中很有威望。
朱瞻基此时正大力开放同西洋诸国的贸易，一向热衷废后的他竟沉默了。
废后事件，自此形成僵局。
但这只是后宫之事，理论上并不影响前朝。
直到公主弑师案。
以三司为首的京城官员们力主判处索菲亚重刑，朱瞻基却并不愿意，甚至还运用起权衡之术，提拔了国家科学院新任院长入主内阁。
如今索菲亚冤名得以洗脱，并高调表达了对宋七正的亲近态度，让所有京城官员疑窦丛生：
“这也是陛下的态度吗？”
如果是，这代表着陛下转变了自己以往的做法，开始支持西洋人，打压京城官员。
这是对儒道的背叛！
有问题就得找到答案，想要弄清楚陛下的真正态度，办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观察陛下会如何对待宋七正。
【大力提拔，平步青云？】
【弃若敝履，不管不问？】
京城开始暗流涌动，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注视到同一个人身上：
宋七正！
温香满怀，不由心荡，但如此接近，又觉空中楼阁，不堪一望。
他轻咳一声，整理好纷乱心绪，说道：
“我叔父名叫宋应星，是个技术宅，不善待人接物的，若冲撞了公主，还望您见谅一二。”
索菲亚斟了一杯茶水，在颠簸的马车里水面竟也没丝毫波动，递给宋七正：
“技术宅又是何意？是江西方言么，听起来...嗯，很有趣。”
宋七正接过茶杯，啜饮一小口，试图缓解紧张情绪：
“就是沉迷在技术当中的人，时常会忘记吃饭，甚至忘记睡觉。我叔父半生时间都花费在科举之上，然而五次不中，终不得其志，只得寄托心思在旁人瞧不起的农医工纺之上。”
索菲亚想了一下，揶揄道：
“这样说的话，本宫也是个技术宅，心思也在旁人瞧不起的农医工纺之上。”
宋七正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连忙说道：
“公主说笑了，普天之下，谁也不敢瞧不起您。”
“但他们厌恶本宫。”
眼看宋七正脸上露出异色，索菲亚又恢复了那股满不在乎的神态，上身前伸，双臂搭在双腿上，脑袋稍稍探近，像是在说悄悄话一样，调皮一笑：
“其实啊，本宫也厌恶他们。”
回到酒楼的时候，沈万三也在，眼神奇异地看着宋七正，一时间不敢上来搭话。
宋七正径直朝沈万三走过去，拱手拜谢：
“三哥，万分感激，我叔父还好？”
“好，好，”沈万三使劲挤眉弄眼，朝着索菲亚的方向，但宋七正根本不回应：“...额...你叔父这三天一直待在屋子里，除了如厕再没有出来过，我只说你去贡院参观去了。哦对了，你叔父还让我买了些京城本地的种子。”
宋七正再次拜谢沈万三，也没拉着他一起上楼，只指引着索菲亚到楼上，敲响叔父屋的房门。
宋应星开了门，看了一眼，转身就走，又埋头伏案，还敷衍一句：
“回来了。”
宋七正替叔父告一声罪，也不打扰，只整理桌子上一些写好的，递给旁边的索菲亚。
索菲亚拿着一叠厚厚的写满字的纸，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纸张铺在腿上，一张张仔细观看。
她的脸上时而露出沉思，时而露出惊喜，时而又皱起眉头，抬起头看向宋应星，想要询问，又不忍打扰。
宋七正反而变成最悠闲的那个人，索性也在桌子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半只胳膊倚在桌上，观察起索菲亚。
她此时此刻像一只白天鹅，神态严肃，身形优雅，时而低下头啄一次水，就又恢复高昂的姿态。
“天鹅的脖子不会疼的么！”
偶尔，宋七正会这样无厘头地猜测。
三人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房门又被人推开，一时间如同落花掉落水面，惊起波纹，房间里的安静戛然而止。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华丽的年轻女子，身后还跟着两个禁卫军打扮的人。
年轻女子看见索菲亚，松了口气：
“公主，贵妃见您久不回去，特命我来寻您。”
索菲亚抬头望向屋门外，却见天已经近黑，站起身走到宋应星身前，将那叠纸放在桌子上，躬身行礼：
“先生思接于阡陌之间，势翱翔于九天之上，索菲亚拜服。今日天时已晚，若先生明日有空，我想再来拜访，不知可否？”
宋应星在宫女开口的时候，哪里还猜不到眼前女子的身份，此刻脑子宕机，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回道：
“无妨，无妨，有空，有空。”
索菲亚正要离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朝宋七正嫣然笑道：
“你救了我，我本该报答，又不知该许你什么。这样吧，你且想一下，明日告诉我。”
公主离开了，宋应星却还是紧张，再也无心写书。
他看向自己侄子，满脸都是问号，又有一种满足且得意的惆怅，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
宋七正打趣道：
“叔父，且不提她的身份，好歹也是个明艳美人，刚进来的时候，您可一点都不在乎，知道身份了却又前倨后恭。”
宋应星瞪了侄子一眼，忙去关上房门：
“胡闹！什么明艳美人，这些浑话你也敢说！咳...嗯...其实吧，她刚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又旧态复发，寻花问柳去了，竟还把人带回来了。”
宋七正脸上瞬间挂不住，埋怨道：
“叔父，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早上去，下午回，只是谈诗论道，可没有逾距的，而且也早就不去了呀，要不姑丈也不能把表妹嫁给我不是。”
宋应星大怒：
“哼，你去谈你的诗，我管你死活，非得拉你姐姐妹妹一起去，闺中女子的清白声誉险些毁之一旦，我恨不得当场就打死你这小畜生，一了百了。”
宋七正心虚，小声嘀咕：
“...那是她们求我的，又不是我主动的。再说了，除了宋家，我还找了其他家的姐妹们，大家互相为证，谁也别说谁。”
宋应星气得眼睛在房间里飘，想找点趁手的东西，趁早打死这个惹祸的侄子。
宋七正一看，哪还敢在这房间多待，急忙逃出去了。
......
入夜。
疲惫的京城官员们从当值衙门回家，刚吃过饭，正要去歇息或温存，却又被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他们烦躁地穿好衣服，正要去呵斥来人，却发现门口站着的，是上司的亲信。
明的、暗的、真的、假的，消息在京城关系网里流淌，共同指向一个名字：
宋七正。
得救的索菲亚公主似乎很看好他，还在他住的酒楼待了一整个白天，天黑了才离开。
闺阁女子这样“放荡”的可耻行为，本是八卦的温床，然而大明的官员们却没一个这么想的。
他们想的是：后位之争。
当今陛下朱瞻基刚登基的时候，宫里有一后一贵妃。
一后，是胡皇后，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
一贵妃，是孙贵妃，有一子一女，儿子名叫朱祁镇，是朱瞻基的长子。
这就有问题了。
皇后无子，贵妃有子，按照规矩，若皇后一直无子，应该把贵妃的儿子转到皇后膝下抚养，从而保障后位正统。
规矩，从来都是用来打破的。
胡皇后是成祖皇帝朱棣给朱瞻基挑的“贤妃”，可谓天降；
孙贵妃是朱瞻基从小认识的，长得漂亮又最是温顺听话，可谓竹马。
天降终归拼不过竹马！
朱瞻基宠信孙贵妃，与胡皇后的关系并不好，后来更以胡皇后无子为名，逼迫她退位让贤。
但朱瞻基之母张太后和内阁首辅杨士奇都表达了反对，认为胡皇后为人忠厚善良，举止庄重，无媚顺之态，即位后也从无过错，没有罢黜的道理。
经过朱瞻基的反复劝说，他们最终又改变了态度，但还是不同意朱瞻基直接废后，而是要留些面子，通过“胡皇后自愿退位”的形式。
胡皇后被劝告，不得不“自愿”，废后似乎已成定局。
恰在这时，宫里一直默默无名的那位西洋贵妃却站了出来，表达了对胡皇后的支持。
这位西洋贵妃名叫安娜，出身于哈布斯堡家族，由于其高贵出身，在大明的西洋人中很有威望。
朱瞻基此时正大力开放同西洋诸国的贸易，一向热衷废后的他竟沉默了。
废后事件，自此形成僵局。
但这只是后宫之事，理论上并不影响前朝。
直到公主弑师案。
以三司为首的京城官员们力主判处索菲亚重刑，朱瞻基却并不愿意，甚至还运用起权衡之术，提拔了国家科学院新任院长入主内阁。
如今索菲亚冤名得以洗脱，并高调表达了对宋七正的亲近态度，让所有京城官员疑窦丛生：
“这也是陛下的态度吗？”
如果是，这代表着陛下转变了自己以往的做法，开始支持西洋人，打压京城官员。
这是对儒道的背叛！
有问题就得找到答案，想要弄清楚陛下的真正态度，办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观察陛下会如何对待宋七正。
【大力提拔，平步青云？】
【弃若敝履，不管不问？】
京城开始暗流涌动，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注视到同一个人身上：
宋七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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