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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父亲失业了

    两千年后,从整体来讲,大陆人民的生活水平有了显著的提高。一部分下海经商的成了改革开放第一批富裕起来的人。一些拥有稳定工作的双职工们,日子也越来越好了。

    但是也有一部分九十年代下岗的职工,还在艰苦地打拼,做着最基层的体力劳动,为了解决家庭的温饱,辛苦地谋着差事。

    我家周围的许多邻居,过去曾在陶瓷厂、造纸厂、罐头厂、毛巾厂等国营厂矿工作,九十年代赶上“打破铁饭碗”成了下岗人群。他们当中,有的是一个人没了工作,有的是两口子都丢了饭碗。

    当年,这部分下岗的人群大多已人到中年,下有孩子求学需要供养,上有年迈的双亲需要赡养。他们对于家庭,有无法推脱的责任,为了一家老少的生活,只能各想其辙,各谋其事了。

    这些人中,有的做车夫靠体力蹬三轮赚钱糊口;有的会点裁剪或木匠活手艺,就自己开个小买卖;也有的去饭店、旅店做些帮厨、保洁或洗衣服的杂活。总之,为了日子,再难也得咬牙坚持。

    在这期间,我家的日子一直比较困难。虽说父母每月都有进项,但母亲已办理退养每月的工资很低,父亲的收入也不高。因此,生活始终是紧紧巴巴的。

    有那么一段日子,父亲每天下班,晚上回到家,看哪里都不顺眼,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找茬。母亲曾问过父亲是不是在单位与人发生了口角,或是干着不痛快,但父亲始终没有说过他无中生有动肝火的原因。

    两千年的秋天,父亲的单位由于经营状况不佳,迫使职工们放假回了家。

    一天晚上,父亲下班回来,自行车的车筐里带回了很多东西,有工作服、空饭盒、用旧了的水杯、毛巾和肥皂盒等日用品。

    母亲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低头忙活着晚饭。

    “崩做明的饭了,明不用带了。”父亲边从车筐里往外取东西,边对母亲说。

    母亲应了一声,继续操持晚饭。饭后,母亲将厨房收拾干净,又去拿父亲的工作服准备洗。

    “明我洗吧,我们那放假了。明就不用去了。”父亲低声说,他无精打采。

    “哦,崩着急,先休息一阵再说。”母亲说着将父亲拿回来的工作服放入了热水里。

    “嗨,着急也没用,单位保留编制,承担养老和医疗保险。”父亲说。

    “嗯,先在家踏实一段吧。”母亲洗着工作服说到。

    父亲没再吭声,只是将头看向了窗外。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接下来的几天,母亲依然每日采卖、做饭、收拾屋子。父亲一时闲在家里,无事可做,便整日手里握着遥控器。但电视节目他好像一点儿也没看进去,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好久不换台,只是长舒一口气。

    一天上午,父亲出去了。中午回来后和母亲商量,打算与一同放假的一位男同事合伙开办养牛场,将来出售牛奶及牛肉等。

    “得投资吧?得多少钱啊?”母亲淡定地问。

    “那起码得五万吧,还不一定够。”父亲说。

    “我劝你别干,一是咱们现在这状况拿不出几万,再有,俗话说家有万贯带毛的不算,这牛要是没经验可养不好,一生病,多少钱都赔进去。你啊,崩着急,还是踏实下来想想适合自己的营生吧。”母亲劝慰道。

    “哼,要是都你想得这么复杂,啥也别干了。你啊,永远发不了。”父亲说着,沮丧地将遥控器扔到了一边。

    但仔细想想母亲的话,句句在理。投资的钱当时根本拿不出来,即便是借钱先投进去了,可一旦经营失利,拿什么钱还人家呢,背债的日子可更难啊。

    这么一想,父亲也只好打消了与人合办养牛场的念头。

    那段日子,我家的一日三餐十分简单。母亲节省一切开支,不乱花一分钱。偶尔我和母亲去逛超市,母亲只是采购降价的蔬菜,特价的柴米粮油,和一些买赠促销的酱醋盐糖。没有一点熟菜和零食,平日里爱吃的点心此时也只是看看就走过去了。

    我看在眼里,心里感受到了没工作的成年人经营日子是多么不容易啊。

    一个周末的午后,我坐在床边,透过窗玻璃望着天空中大朵大朵的白云,陷入了沉思。以家里当时的经济状况,我上学的支出又那么大,以后学业还能否继续?我会不会像贫困山区的儿童被迫辍学呢?想到这,我便十分留恋校园生活,好像真的就要离开学校了似地。

    我胡思乱想着,天空微晴,一朵无暇的白云潇洒地在空中飘荡,它是那么自由,无牵无挂。我痴痴地望着它,羡慕着它,看着它渐渐淡出我的视野。

    母亲看出了我的思绪,说:“孩子啊,你甭跟着发愁,啊,没有你的事,你哪能跟着发这愁啊,再怎么着,妈爸也不能苦着你啊。”

    母亲越这么说,我越难受,眼泪和眼皮做起了斗争,“嗨,难啊,真难啊。”我一时难受的说不出别的话了,喉咙里像堵住了一大块东西似的难受。

    天渐渐冷了,已进入十二月了。没多少日子就要过元旦了,新一年就要到来了,许多人已开始购买新年的挂历了。

    不知父亲怎么地摸着了一条赚钱的路子,他和一些当时同样没有事做的一群中年人,聚集在新华书店附近,见有人过来或是车辆过来,就马上跑上前去,搭讪着询问人家是否需要采购挂历。

    买一本或者买几本,亦或是采购一批,只要有生意,这群人不在乎跑多远,磨多半天的嘴皮子。只要能卖出去,就多少会有一点儿收入,这大半天就没白站在户外挨冻。

    一群人抢一单生意,难度可想而知。当有车经过时,往往是女人跑不过男人,年迈的跑不过中年的。谁跑在先,生意就有可能是谁的。

    一辆车开过来了,很多人都开始追逐着。父亲从人群里窜出来,朝着汽车猛劲追赶着,我和母亲远远地站在雪地里望着。

    他穿着一件厚厚的,洗褪色了的灰布面棉袄。为了跑得快,脚上特意穿了一双白色运动鞋。雪基本没过了鞋帮,随着他跑步,带起的雪打着他的脚踝。

    他跑起来笨重得像一头灰熊,但速度却远超过了别人。他紧跟着那辆车跑出了十几米,那辆车终于停靠在了路边。一位中年男子从车窗里探出了头,父亲与他交谈了好一阵子,那男人从上衣兜里掏出了一些钱递给父亲,父亲接过钱,指挥着司机调头,朝存放挂历的库房驾去。

    父亲被冻得通红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他那灰棉袄蹭到了车门子,沾上了些残雪。一双白运动鞋已深深地陷进了雪坑里,浸湿了鞋帮。但他脸上却挂着像立了功一样的笑。

    那一刻,我的心头像有一把尖刀划过,我强忍着不让泪流出来。手却从羽绒服的衣兜里伸了出来,随时准备着抹去因不听话而流下来的泪。

    那日,父亲在雪地里奔跑的样子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那是一个中年男人,为了家,为了日子努力奔跑的样子。

    跑挂历的营生是极短暂的,顶多干一到两个月。而且是公安执法人员主要驱逐的对象,有时公安人员穿便衣,开着普通汽车,假扮市民,为的就是抓获跑挂历的人们。

    有些没经验的人,就会第一个冲上去,结果被抓个正着,往往这时罚款几十元,也是难以幸免的。

    父亲没有干多少日子,就不再出去跑挂历了,他得继续想自己的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