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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妈妈出生在1966年,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不敢说动荡,但也无人真的心有所依,无人可以置身事外。

    妈妈的名字叫张冬玲,但她从来不喜欢这个名字。她觉得这个名字太普通,太冷淡,太没有个性。她总是想象自己有一个更美丽,更温柔,更有魅力的名字,比如婉清,或者梦柳,或者任何一个能让人一听就心动的名字。她觉得如果她有一个这样的名字,她的人生就会完全不同,她就会得到别人的喜爱和尊重,她就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和一个忠诚的丈夫,她就会有一个漂亮聪明的女儿,她就会有一个充满阳光和希望的未来。

    可惜的是,她没有这样的名字,也没有这样的人生。她的人生是一场悲剧,从她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她的命运。她的父亲,糯米的姥爷,是一个知识分子,曾经是一个有前途的工程师,被送去了一个偏远的农村。她的母亲,糯米的姥姥是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没有什么文化,没有什么技能,只能依靠她的父亲养活。当她的父亲被带走的时候,她的母亲完全崩溃了,她的母亲不知道她的父亲还能不能回来,她的母亲不知道她该怎么活下去,更不知道能不能把这个孩子拉扯大。

    姥姥只能搬回了她的娘家。她的父母是一对目不识丁的城市底层贫民,没地位,更没有财富,只有一间不到六平米棚户区的小平房可以让她居住。

    她的童年给她留下的记忆,没有任何欢乐。除了母亲的哭泣叹息,就是被所住的棚户区的坏小子不断的追打与谩骂。“狗崽子”是她在同龄人中的代号。没有人记得她的本名叫张冬玲。

    姥姥忙于生计在街道的小厂里上班,每天十几个小时不在家。回来也只是囫囵着吃下张冬玲弄的饭菜,就接着干些厂子里的活计。其实根本没时间搭理在家寂寞等待了一天的冬玲。即使冬玲看母亲不忙的时候,主动找个话茬想和姥姥聊几句,姥姥也都是很不耐烦的应付几句就结束了。没有任何希望的生活之路,满是荆棘,姥姥其实早就活得不耐烦了。要是没有张冬玲这么个累赘,姥姥肯定就会毫不犹豫的上吊或者跳河了。对于姥爷,姥姥也并不十分思念,他对于姥姥来说并不是爱人,更像是灾祸。一场避之不及的大灾祸。冬玲就是这场灾祸留给她的不详之果,扔也扔不掉,甩也甩不开。带着个孩子也不方便改嫁,未来对于她就是无尽的黑暗。

    没有人可以倾诉压力,生养自己掌控的孩子,就成了她唯一可以倾泻抑郁的渠道。张冬玲就在母亲的冷热两种暴力下,扭曲着成长。

    童年时,冬玲唯一的伙伴是一条名叫黑子的土狗。多少个白天,冬玲把自己和黑子反锁在黑漆漆的小屋里。屋子里除了黑子闪亮的一双狗眼,其余所有物件都没有光彩,似乎永远铺满了擦不完的灰尘。屋外则是那个只会给冬玲身上泼去凌辱的外部世界。也许是邻居们鄙视的眼神,也许是孩子们尾追的谩骂,也许是母亲烦闷恶毒的讥讽。这个世界对于冬玲是无尽的冰冷,除了黑子温热的呼吸和永远警惕的呜咽之声。

    除了黑暗,冰冷,童年对于她还有的就是饥饿。似乎在她初中毕业以前,就没真正吃饱过。首先很少能吃到早餐,中餐往往是头天剩下的干粮,晚餐则是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餐,无论多晚都要等到姥姥回来才能吃上。她竭尽所有的能力想在不多的几种食材中尽可能的做的可口,做得让姥姥能有个笑脸,甚至表扬她一句:“今天的饭你做的真好!”但一次都没有。每天都是姥姥毫不客气的吃掉桌上的大半食物,然后冷冷放下碗筷。冬玲则会立刻放下筷子去刷碗收拾,生怕一丁点耽搁就会招来一顿无端的谩骂。

    她的童年就是无助的,失控的,充满被嫌弃的。这也注定了她一生都在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去填满她心中那个永远填不上的安全感之洞。

    糯米就是她最稳妥的,用起来最得心应手的填充物。其次就是她的老公——董永军,也是个出身苦寒的农村人。关于他,会慢慢说到清楚。先说糯米吧。她能出生,其实本身就是个奇迹,也可以说是个错误。

    1987年的9月,气温依旧足足有38度靠上,正是秋老虎发威之际。结婚两年的张冬玲,正在自己狭小的宿舍里满头大汗的跳着绳。

    咚、咚、咚、咚!她特意每一下都是脚后跟重重的着地。她期盼着每一点振动都传导入自己的子宫。那里有一个本不该来的小生命正在瑟瑟发抖。

    这是张冬玲第一次怀孕。

    她心中都怨自己的丈夫,那个个子不高的董永军,这男人的欲望却出奇的强。

    17岁不到就入伍了。为了能当上兵,董老汉给大队书记送上了两条好烟两瓶好酒,才在户口本上将年龄改大了一岁。

    刚当兵时董永军只有90斤重。到了部队才真正吃上了顿顿的饱饭,身高从1米6,一下窜到了1米7,体重也增加了30斤。服役满3年后,顺理成章的提干。那些年南疆正是战事不断,他们的部队随时可能被调往前线。营指导员是他的老乡,出于对小老弟传宗接代问题的隐忧,便抓紧给他介绍了老婆的工友——张冬玲。

    在董永军眼里,20岁的冬玲,长相并不甜美,但身材玲珑有致。面色发黄,但有一对挺拔的丰胸。个子不高,但自己个子也只是平均水平,更何况他自己从小长在农村,能娶到省会户口的姑娘已经算是不小的进步了。张冬玲则早就想逃离自己的那个破碎的家。父亲77年落实政策回家了,可是十多年的分居生活加上母亲对苦难源头的怨恨。夫妻俩没多久就彻底分开了。冬玲自然也就和父亲再无联络。黑子已死,所谓的家再无半点值得眷恋的了。

    一位年轻军人的闯入,给了她一丝渡过苦涩生活彼岸的契机。更何况,董永军那时眉清目秀,不能说风流倜傥也算有几分英气焕发。而且,军人身上挺拔的军装,一股威严感让她倍增好感。

    一个想在城市扎下根,一个想抓住脱离苦海的岸边草。这样一对儿在命运之河中拼命挣扎的年轻人,就结成了夫妻,开始了一生的在亲情下慢慢的绞杀。

    从未接触过女人的董永军,终于可以在张冬玲身上肆意的释放自己晚到的青春了。

    张则对夫妻之事毫无兴趣,甚至根本是厌恶的。她生活在一个没有父亲的家庭里,那个年代的社会谈性色变。她完全无法获得任何与性相关的知识。男女之事,对她而言不仅是羞耻的,甚至是有些恐怖的。

    但她更害怕的是失去这个刚刚得到的,属于自己的小家庭。因此,董永军每次提出要求,不论冬玲是否有心情,她都不会拒绝。这甚至让董永军曾经误以为,自己的老婆其实很享受与自己的鱼水之欢。

    婚后没多久,冬玲就怀孕了。可巧得知自己怀孕的那一天,董的部队接到上级通知准备马上出发开往前线。她不知道丈夫还能不能回来,如果真的回不来了,这个孩子会不会像自己一样悲惨?我会不会像我妈那样恶毒的对待自己的孩子?董永军是为了给他家传宗接代才娶的我,是不是他早有预感要上前线才决定赶紧娶个媳妇,尽快生下孩子,所以他才一天到晚没完没了的干那事?

    这些疑问不停的绕着冬玲本就没什么见识的心头狂奔。她彻底无措之下,竟也找不到个合适的人来商量。只是隐约着听说,同车间的小王婚前意外怀孕的小道消息:“她是自己通过故意跑步,打篮球,吃凉东西多管齐下,才流掉了自己的孩子。”

    没有勇气在街上跑步,更从来没打过篮球,更没钱买冷饮的张冬梅唯一想到的让孩子流掉的方法,就是跳绳了。

    1011,1012,1013~~~,她嘴上默念着,头上汗珠早已满布。更多的汗水顺着下颌,臂肘和指尖,零落的撒在家中的水泥地上。

    忽地,一阵钻心的剧痛从小腹直上心头。汗水更是加劲的奔涌。不知是跳绳发出的汗,还是腹痛激出的汗水。总之,张冬玲眼前一阵天地颠倒,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军区大院的卫生院里。床边坐着自己的丈夫,还有大夫和护士也立于床边另一侧。

    “冬玲,你醒了!你怀上孩子了,怎么不给我说上一句呢?”永军很焦急,有些埋怨的问。

    “张冬玲,你第一次怀孕没什么经验。我告诉你哈,怀孕后,特别是怀孕早期要静养的。你是有多爱运动啊,还跳绳!你这下差点把孩子给跳没了!”李大夫批评道。

    冬玲点点头,苍白的面庞上的杏仁眼没敢看向丈夫也不敢看向大夫,只好空洞的望着天花板上早已老化的日光灯管。她猜,她想流掉孩子的心思已经被眼前的几个人都猜透了。一个心狠自私的军嫂形象即将跃然于街头巷尾的人间闲话之中了。

    “你怀孕了,你自己都不知道吗?”李大夫故意提高了嗓门问。其实,昨天上午正是李大夫亲手将孕检报告交给冬玲的。那一刻,她眼里的震惊,以及难掩的哀伤都被李大夫看得透透的。冬玲心中的波澜,在看尽军营内各种沧桑的李大夫眼里是完全透明的。

    李大夫的问题,完全是在帮她打掩护,这让冬玲全然没有任何预料到的可能。不过,她还是很机智的接过话来答:“我不知道啊!我怀孕了?”

    “嗯呐!你这孩子咋这么不小心呢!这万一要是个大胖小子,你看我们小董不得悔死?小董,你说你也是,老婆身体情况你咋也不勤关心着?你这爱人咋干的?光想着训练备战啊?!”老李是东北人,她用特有的诙谐和轻轻嗔怪的口吻,将小夫妻各打五十大板。同时也将冬玲想要掩饰的信息,都彻底的掩盖了个滴水不漏。

    董永军诚恳的点点头,看着冬玲的眼睛,说道:“冬玲都怪我,平时对你关心不够!幸亏李大夫厉害,你这次昏倒没伤着胎气。咱们儿子没啥大事!”又看了看大夫,说:“我给营长说了,我晚几天出发。在家照顾你几天,等你稳定了,我再去南边报到!营长答应我给军里面打报告申请了!”

    “不用,不用!你走吧,你正是最关键的时刻。我不能拖你后腿!你放心去就行了。我娘家离卫生院那么近,有问题我娘,邻居们,李大夫,江护士长都会照顾好我的”

    5天后,董永军就随部队登上了开往南疆的火车。8个月后,糯米就出生了。出生的那天,正好是端午。这恰是敌我两军共同的传统节日。双方默契的在这一天同时停火了。报喜电话从省会一路在军线上辗转来到了董所在的连阵地之上。那时已经升为连长的董永军,听到电话那端妻子无力而略带歉意的告诉他是个女孩时,董依旧保持着接到电话那一刻惊喜的笑容,宽慰道:“女孩好啊!你别瞎想!把身体养好!我年底就回去了。明年咱们还能抱儿子呢!”他抬头看看天上圆圆的月亮,低头看到手里凉了的红枣糯米粽子,又说:“今天端午,我们和他们都过端午节,今天我们没打炮没开枪,他们也没动静。这孩子来的吉利,咱们就给闺女取名就叫端端吧!做人端正,不偏不倚,挺好!”

    “嗯!好!端端,董端端。挺好听的。”冬玲虚弱的说。

    (我,弗满,这就是糯米-董端端来到这个世界的前言。她和她的母亲一样,都是上一个母亲最缺乏安全感的时候孕育的。所以,她们都耗尽自己一生大半的精神去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人,来支撑自己随时塌陷的安全感小屋。其实,又何止是这娘俩?人类,群居动物,甚至所有你们三维空间内的稍有智能的生命,都如是。极度缺乏安全感,随时随地的饥饿,企图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依靠,企图把一切看见的能塞进肚子的东西都塞进去。可悲吗?有点儿。可怜吗?也有点儿。这是你们的空间内时间的不可逆造成的必然结果。我只能表示同情,真希望我也能帮帮你们。可惜,我遇到的三维空间内的所谓智慧生命中,我即使帮过他们,他们也未必能真正从这种痛苦中挣脱。不过,白帝这小子不错,他至少很努力的顺着我指的那个方向在奔跑。至于,他是不是真的能走出三维空间对幸福的束缚,您就耐心的接着往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