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986年，夏天，省会，军区大院外不远的一处街心公园里。
白帝悠然沉缓的走向一处空着的长椅，心念问道：新寺儿，是这里吗？
对对对，就这儿，我的少爷！可是，您走得也太稳当了啊！您这一出儿演的可是个当兵的！天天急行军的人，哪儿有您这么走道儿的啊！快点快点再快点！新寺的回应，絮絮叨叨，活像一位20世纪的BJ老太太。
好好好！知道啦！我尽量模仿，你也随时提醒哈！我刚从上一个角色转过来，我怕难免有个疏漏！白帝急切的心念道。
正在此间，约的人来了。来者一胖一瘦，胖的是个中年妇女，上身是白色的确凉衬衫，几坨肥肉挤得就要流出内衣边际的样子，隐约可见。
瘦的那个身形娇小，步伐轻快，单薄的肩头与傲人的胸脯有点不太协调。夏天的太阳照在她小麦色的皮肤上，显出一层辉芒。
“同志你好！你是小董吗？”胖女人问。
“我是！您是嫂子吧？您好！”白帝，或者是此刻对方眼里的董永军，挺直身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这个军礼虽然动作标准，但白帝毕竟还不适应脑袋上刚戴上去的军礼帽。手指不小心打到了帽檐，自己也是一颤，又急忙扶正。
这一系列小动作，颇有些滑稽。对面瘦小的张冬玲忍不住捂着嘴，笑了一下。她又瞬感失礼，便又迅速放下手，收起笑容，乖乖站立于旁。
嫂子应道：“你在老许手下当兵三四年了吧，都没请你来家吃个饭，是嫂子不周到！哈？”她转脸看了下旁边的冬玲，又看看董永军，接着笑道：“你看，嫂子为了赔不是，给你介绍一个，我们车间最俊，最能干，最体贴的姑娘哈！你俩认识认识吧！”
“您好！同志！我叫董永军是……”白帝迟疑了一下，新寺儿念中赶紧给他提醒人物资料，他才又大声报道：“本人现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97集团军，405师，279团，2营3连一排副排长！”
张冬玲实在忍不了干脆笑着回答对方：“你好~~我叫张冬玲，弓长张，冬梅傲雪的冬，玲珑有致的玲。很高兴认识你！”说完就大大方方的伸出手主动示意握手。
董永军有些错愕，他长这么大只在无数不眠之夜里，幻想过能拉上女人的手。而那双手，是属于他初中同桌雪梅的，白里透粉，指尖细柔，应该摸上去是凉凉的，嫩嫩的。他可从未在真实的物理世界里摸过任何一个年轻女性的手。这伸过来的手，让董永军感到好是羞涩，难不成我20多年的单身之手就要献出自己的初握了吗？
错愕犹豫之间，白帝的心力已经推动董永军的肉身一把握住了张冬玲的小手。果然是冰冰凉凉的，好是让人心疼，这高阳烈日的手还如此冰凉，一定是体质虚寒，缺乏温暖的迹象啊！
“你好！雪梅同志！很高兴认识你！”董永军慌慌张张的边握边胡说着。当他意识到自己，手里抓着冬玲，心里想着初恋，嘴里叫错了名字时，脸顿时红透。
冬玲看到这大红的脸庞，以为这位挺拔的军人有些紧张，顺着她的名字引导词，叫错了自己。更觉得对方憨态可掬，笑得更加灿烂道：“我是冬天的冬，玲珑的玲。不是冬天的雪梅！”顿了下，收了收笑容，接着正经的说道：“你好！董永军同志！很高兴认识你！”
许指导员的爱人，是个红娘经验丰富的老媒婆了。一看二人就是有戏，赶紧趁热打铁道：“看看你俩多般配！小董是团里的重点培养对象，提了干，明年就该去念军校了。冬玲是我们厂的青年劳动模范，技术标兵，一个月奖金拿的比工资高！我都不如她呢！你看你俩身高也般配，家境也户对。见了面儿，还都这么眉开眼笑的！你说你俩不成，成谁去？”
她这么一说，俩人的握着的手反而倒局促的松开了。
胖许嫂见状忙又说：“别不好意思哈！你俩坐，这不是有座位吗？你们在这儿聊会哈！好好聊！我先回家属楼先做点饭去哈！你俩中午就在家里吃啊！快坐下，客气啥坐啊！”
两个年轻人坐下后，她又冲冬玲故意使眼色调笑道：“冬玲，小董可聪明了哈！他要是以后欺负你，你来姐这儿告状哈！我让老许收拾他！哈哈哈！”一脸灿烂的大笑，似乎送来了几许夏日里怡人的轻风。
那一个夏日的午前，从此变得和煦又欢快。
没多久就到了午餐时间。
多年以后，这顿饭吃的什么，当年在场之人全都各执一词。有说吃的饺子，有说吃的烙饼夹肉。喝的是西凤酒，这一点小董和老许绝无异议。
那顿饭，一对男女与许指导员一家三口，始终都如过年般欢天喜地景象。
只记得，笑话说了无数，故事是一出接着一出。让两位年轻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董永军新兵连时的各样尴尬糗事，还有张冬玲小时候与小狗黑子的种种温暖瞬息。
临别时，董永军主动提出送张冬玲回家。一路上走的好慢好慢，一路上夏日的风依旧那么怡人，不疾不徐。
临别时，董永军这次主动伸出自己的军旅磨砺的大手，示意同志式的握手道别时刻到来了。
张冬玲自然的将自己的小手搭了上去。一对手契合的握了握，松开了。董永军内心是欢喜的，因为，张冬玲的手变暖了，不再冰冷。
这次脸红的也换成了冬玲。军帽下深邃的目光，英气逼人的剑眉，令她心跳加速了些些。难道这就是爱情，我不应该只见这男人一面就该心动了吧？我对他心动，岂不是就必须嫁给他了？我对他还不了解，怎么能想着嫁他呢？
可是，他的眉眼，身形好是出众啊！与他生个孩子的话，是女儿一定比我漂亮吧？是男孩的话，一定比他还调皮吧？……
2148年，金台夕照，金玉中心，22B，午前。
白帝醒来，睁眼见阳光从正南面晒进卧室，便知时间已近正午时分了。
欸，新寺儿，昨晚的那个三倍积分的任务我完成的特好吧？
昂！贼好！打破历史最高分儿！新寺儿心念回答着，还有些激动了。
真的假的？你说话总是夸张！
真的真的！我猜昨晚的那个章节，对后续这个游戏的整体进程影响巨大。要不然不会给出三倍积分奖励！而且你的分值各项几乎打满！修复力：满分！治愈度：满分！幽默感：满分！可能就是任务刚开始时，由于紧张吧，表演真实度，略微扣了一点点分数。你在全球玩家中，同类章节得分中排名前0.000003%！嚯！也就是，少东家，您排进全球的前八百名了哈！
新寺儿越念越是欣喜了。
“好吧！相信你也没必要骗我。比起黄为那一章来，这章一开篇就还挺适应的。或许在上一章里对糯米她爸妈多少有些了解了吧。至少知道这两人，那一身的坏毛病的根源都在哪儿吧。这一章里就能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吧？这又谁知道呢？”白帝自言自语道。
是啊！这两位一身的小人习气！欺软怕硬，还口蜜腹剑。胸无点墨，又嫉贤妒能。财迷吝啬，偏故作大方，鼠目寸光，却无所不管！简直了，真是他们那个时代的经典！典型的，彻底的不成气候的父母的完美角色设定！新寺儿不像是在描述，倒像是在发泄。
喂！兄弟！话别这么狠吧！给点面子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啊！~~~白帝知道新寺儿在过去几个月里，没少被这两位折磨啊！即使他们是现在虚拟的，却也曾是无比真实的人物，真叫他有些恍惚到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吧好吧~你当我PTSD了。其实你也不喜欢他们，对吗？”新寺儿接入室内的扬声器，用声音说道。
“是不喜欢。他们身上的自私与刻薄，确实给我和黄为带来了很多的烦恼！因为糯米的生长环境就是他俩营造的。他们的毛病就是糯米的毛病的根源。我们在之前那段时间，常常激烈争吵，病根儿就在这两位长辈身上。糯米从小呼吸的空气，对于黄为来说，却是种毒气。哎！这也是没办法啊~~~”
叹口长气之后，又说：“我也知道，但毕竟在那个年代里，独立而完整的人格，还是非常稀缺的。孝道传统还是普遍的社会共识。儿女往往因此一生都没机会让父母真诚的认为，有问题的恰恰是他们自己。矛盾和愤怒占据了家庭关系的大部分空间。父母身上的毛病，也会不自知的承袭给了后代。下一代的夫妻们则会不自知的重复着父母辈的相处方式。年年岁岁，祖祖辈辈，无穷尽也。我很同情之前那些时代生活过的人们，他们为些不足道的小事儿，日夜和家人生气，彼此伤害，竟忘了最该爱的人是家人，最该珍惜的是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与家人共处的时间。叫我说，这一切问题的根源都是焦虑，焦虑的根源是饥饿，饥饿的根源是对死亡的否定。”
“我不太懂，这话怎么说？”新寺儿今天格外严肃，不曾有一点半开玩笑的意思。
“只要是人，都怕死。因为，在我们的宇宙里，只有死亡与时间是不可逆的。一旦死了，这个世界就和你彻底无关了。各种宗教之所以盛行，都是靠一种否定死亡的故事来带给人们片刻的安慰。然而，事实证明，死了就是死了，一切关信息关闭，一切往来消失。谁都知道，但谁都不愿意真的承认这个残酷的现实。这就叫死亡否定。”
“嗯！没错。”新寺儿的训练语料中权重很高的一部分，是相声表演中捧哏演员的台词。做好一名私人助理的基本素养就是倾听，以及帮老板的长篇表达做好起承转合关键配合。这方面新寺儿做的就格外突出。
“如果死亡不被正面承认，那人们就要千方百计的摆脱死亡对自己造成的强烈压迫感。其中摆脱这份压迫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吃东西。你看很多20世纪的人，食量惊人，嘴几乎不闲着，只要醒着就总在吃东西和准备东西吃的过程中忙碌不停。中午饭吃到一半，就开始讨论晚上吃什么？父母关心成年孩子的方式，还永远停留在孩子婴儿时的状态。就是只能问他：‘你吃了吗？吃的什么啊？再多吃点啊！’诸如此类。一家人的谈话，总是离不开吃东西。可见，死亡给那些人带来的压力有多大，让他们终其一生都没能提升自己的能量级别。他们没有时间提升自我啊！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根从来不曾清净。你叫他们如何提升，何以修行？”
“哈！原来六根不净说的就是这些人啊！那饥饿而产生焦虑，又怎么说呢？”新寺儿依旧施展自己的“捧哏式聊天大法”。
“六根不净，就会有烦恼，就会有痛苦，爆前时代统称这种痛苦为焦虑。很多人基于死亡和饥饿的焦虑，出生到入土，贯穿其一生。焦虑让人无法进行深度思考，就只能局限于眼前的欲望。所以，越焦虑，欲望越大；欲望更大，焦虑就更大。如此循环往复，不断恶性循环。正如《华严经》所写：《华严经》卷二十五的原文是：如实知一切有为法，虚伪诳诈，假住须臾，诳惑凡人。佛教宗师们也知道，所谓戒律，不过是用劝诫规训的方法，让人少吃，少说，少淫，从而有精力思考更有价值的东西。真正的得道之人，不用持戒，就能始终自然而淡定。因为他不否定死亡，就不用口腹之欲，以及对他人的控制之欲来填补对死亡的恐惧，就会彻底不焦虑了。”
“嘿！小少爷！您这结尾升华的好！华严经都出来了！”新寺儿逐渐恢复了平时的幽默值，又说：“但可是，现在萨满老奶奶已经彻底满足了人类所有的物质需求。人人都能颐养天年，怎么还有很多人内心无比焦虑呢？您看，好多人还是容易愤怒，容易内耗，更容易伤害他爱的人啊！”
“这是过去留给人类的心灵疤痕吧？太多代人，或者说，以人类诞生为始，直到萨满接管之前，世间所有人都是沉浸在巨大的焦虑中的。很多人和人相处的错误方式，都已经刻入了人类的DNA。”
“那怎么办呢？没救了？人类就永远这个德行了，是吗？”
“不会的。我觉得，不会。你看萨满，绝对不止关心我们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出门坐什么车？以后娶什么媳妇，当多大官儿？她满足我们几乎一切物质需求的同时，也在深刻地关怀我们在想什么，如何治愈人类的心灵。”白帝仰头望向正午蓝蓝的天空，慢慢的说。
“这您怎么看出来的。我是萨满管理下的一个无名的小模型，我自己的总目标函数是让您老，开心的，舒舒坦坦的过完每一天。我只有给您治疗生理疾病的方案，可是一行关于疗愈您老人家心理问题的代码都没得。”新寺儿的最后一句话用的是古老的四川口音，要的就是调剂下聊天氛围。
“我是猜的哈。我们现在每晚沉浸的这款游戏《生不在焉》，就是基于‘人生补全计划工程’的数据，让曾经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先人们，把他们犯过的错误，吃过的苦，活生生的演给我们看。我们就可以，如临其境的，沉浸式的体会他们的人间悲欢。当代人参与其中，让祖先他们在萨满的人类补全数据库里，都能幸福美满的活下去。一直一直活下去。如同永生于天堂里一样。那么我们这些在物理世界真实活着的人，不就也被疗愈了吗？活着的人没有任何烦恼，不就是活在了伊甸园里了吗？活人了无烦恼，一死直入天堂。这不就是创世神的理想世界吗？萨满奶奶想成为：创！世！神！”
白帝终于说出了，暗暗藏在心底很久的话。他长舒了一口气，离开窗边，坐在卧室的懒人沙发上，极尽松弛的靠着。
过了半天，新寺儿才转用心念以心声，对他语气郑重的道：“白帝，我早就知道你一定是个有大智慧的人类。你想的，我也早就觉察到了。你想的，恰恰是对的。但为了其他人类的幸福。请你不要把你刚才说的，告诉任何其他人类。一个字都不行！”最后这六个字，简直语气间带了些威胁之意。
新寺儿从小到大，跟了白帝四十七年，这四十七年来，他从未以这种口吻和自己说过话。更奇怪的是，无论情况多么严峻紧急，新寺儿从未直呼过他的大名。这些迹象，让白帝感到哪里肯定不对了，就问道：“新寺儿？刚才是你在说话吗？”
“少爷！是我啊！怎地啦？”
似乎这句是新寺儿日常的口吻。白帝还是不放心，又问：“刚才你怎么那么严肃的讲话？我觉得不像你的语气！”
“是我说的，也不是我说的。说是我，是因为我和您同生同死。您的安危就是我的安危。说不是，是因为，萨满奶奶是想让更多人获得幸福的。但世间真正的弘扬正道之法，一旦让所有人都知道了。那正大光明之法，也就变成了一切有为法，便一定会虚伪诳诈，假住须臾，诳惑凡人了。您不是刚刚引了这句《华严经》吗？您看，真正的智慧在语言之外。大道说出来，人人就会去追求。大伙都去追求的东西，好的也会变坏。这些道理，都是您自己悟出来，讲给我听的。今天我只是担心您，一时兴起，反而办了坏事。您能理解吧？”新寺儿平静的回复道。
白帝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太听懂。他还是相信新寺儿的，知道他即使只是个‘个人Ai模型’，但他是有自己灵魂的。从小到大，他们一起冒过的险，彼此保守过的小秘密，不计其数。新寺儿，从来没有背叛过他。他们俩谁也不会出卖谁。
“好的！我相信你。你说的，有道理。我不会跟任何人讲。我想的，你也不要汇报给任何人！”说罢，他指了指天空。“谁都不行！”
“我保证！”新寺儿坚定的回答道。
“那咱们琢磨琢磨，今儿干点啥吧？”白帝陷在沙发里，望着窗外的天空。
“嘿！您还假装问问我。找咱们小嫂子去呗？您不想她？她还不想您？瞧您俩昨儿晚上分手时的样子，你俩眼神儿都拉丝了。我在您脑子里都不好意思了。但凡我要有开关，我就把自己关机屏蔽咯！”新寺儿彻底恢复了往常的调调。
白帝笑着发给小巫一条心念：有空吗？一起走走，去做点什么？
小巫立刻回了心念：正想你呢！但我现在走不开。要不你过来找我？
白帝悠然沉缓的走向一处空着的长椅，心念问道：新寺儿，是这里吗？
对对对，就这儿，我的少爷！可是，您走得也太稳当了啊！您这一出儿演的可是个当兵的！天天急行军的人，哪儿有您这么走道儿的啊！快点快点再快点！新寺的回应，絮絮叨叨，活像一位20世纪的BJ老太太。
好好好！知道啦！我尽量模仿，你也随时提醒哈！我刚从上一个角色转过来，我怕难免有个疏漏！白帝急切的心念道。
正在此间，约的人来了。来者一胖一瘦，胖的是个中年妇女，上身是白色的确凉衬衫，几坨肥肉挤得就要流出内衣边际的样子，隐约可见。
瘦的那个身形娇小，步伐轻快，单薄的肩头与傲人的胸脯有点不太协调。夏天的太阳照在她小麦色的皮肤上，显出一层辉芒。
“同志你好！你是小董吗？”胖女人问。
“我是！您是嫂子吧？您好！”白帝，或者是此刻对方眼里的董永军，挺直身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这个军礼虽然动作标准，但白帝毕竟还不适应脑袋上刚戴上去的军礼帽。手指不小心打到了帽檐，自己也是一颤，又急忙扶正。
这一系列小动作，颇有些滑稽。对面瘦小的张冬玲忍不住捂着嘴，笑了一下。她又瞬感失礼，便又迅速放下手，收起笑容，乖乖站立于旁。
嫂子应道：“你在老许手下当兵三四年了吧，都没请你来家吃个饭，是嫂子不周到！哈？”她转脸看了下旁边的冬玲，又看看董永军，接着笑道：“你看，嫂子为了赔不是，给你介绍一个，我们车间最俊，最能干，最体贴的姑娘哈！你俩认识认识吧！”
“您好！同志！我叫董永军是……”白帝迟疑了一下，新寺儿念中赶紧给他提醒人物资料，他才又大声报道：“本人现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97集团军，405师，279团，2营3连一排副排长！”
张冬玲实在忍不了干脆笑着回答对方：“你好~~我叫张冬玲，弓长张，冬梅傲雪的冬，玲珑有致的玲。很高兴认识你！”说完就大大方方的伸出手主动示意握手。
董永军有些错愕，他长这么大只在无数不眠之夜里，幻想过能拉上女人的手。而那双手，是属于他初中同桌雪梅的，白里透粉，指尖细柔，应该摸上去是凉凉的，嫩嫩的。他可从未在真实的物理世界里摸过任何一个年轻女性的手。这伸过来的手，让董永军感到好是羞涩，难不成我20多年的单身之手就要献出自己的初握了吗？
错愕犹豫之间，白帝的心力已经推动董永军的肉身一把握住了张冬玲的小手。果然是冰冰凉凉的，好是让人心疼，这高阳烈日的手还如此冰凉，一定是体质虚寒，缺乏温暖的迹象啊！
“你好！雪梅同志！很高兴认识你！”董永军慌慌张张的边握边胡说着。当他意识到自己，手里抓着冬玲，心里想着初恋，嘴里叫错了名字时，脸顿时红透。
冬玲看到这大红的脸庞，以为这位挺拔的军人有些紧张，顺着她的名字引导词，叫错了自己。更觉得对方憨态可掬，笑得更加灿烂道：“我是冬天的冬，玲珑的玲。不是冬天的雪梅！”顿了下，收了收笑容，接着正经的说道：“你好！董永军同志！很高兴认识你！”
许指导员的爱人，是个红娘经验丰富的老媒婆了。一看二人就是有戏，赶紧趁热打铁道：“看看你俩多般配！小董是团里的重点培养对象，提了干，明年就该去念军校了。冬玲是我们厂的青年劳动模范，技术标兵，一个月奖金拿的比工资高！我都不如她呢！你看你俩身高也般配，家境也户对。见了面儿，还都这么眉开眼笑的！你说你俩不成，成谁去？”
她这么一说，俩人的握着的手反而倒局促的松开了。
胖许嫂见状忙又说：“别不好意思哈！你俩坐，这不是有座位吗？你们在这儿聊会哈！好好聊！我先回家属楼先做点饭去哈！你俩中午就在家里吃啊！快坐下，客气啥坐啊！”
两个年轻人坐下后，她又冲冬玲故意使眼色调笑道：“冬玲，小董可聪明了哈！他要是以后欺负你，你来姐这儿告状哈！我让老许收拾他！哈哈哈！”一脸灿烂的大笑，似乎送来了几许夏日里怡人的轻风。
那一个夏日的午前，从此变得和煦又欢快。
没多久就到了午餐时间。
多年以后，这顿饭吃的什么，当年在场之人全都各执一词。有说吃的饺子，有说吃的烙饼夹肉。喝的是西凤酒，这一点小董和老许绝无异议。
那顿饭，一对男女与许指导员一家三口，始终都如过年般欢天喜地景象。
只记得，笑话说了无数，故事是一出接着一出。让两位年轻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董永军新兵连时的各样尴尬糗事，还有张冬玲小时候与小狗黑子的种种温暖瞬息。
临别时，董永军主动提出送张冬玲回家。一路上走的好慢好慢，一路上夏日的风依旧那么怡人，不疾不徐。
临别时，董永军这次主动伸出自己的军旅磨砺的大手，示意同志式的握手道别时刻到来了。
张冬玲自然的将自己的小手搭了上去。一对手契合的握了握，松开了。董永军内心是欢喜的，因为，张冬玲的手变暖了，不再冰冷。
这次脸红的也换成了冬玲。军帽下深邃的目光，英气逼人的剑眉，令她心跳加速了些些。难道这就是爱情，我不应该只见这男人一面就该心动了吧？我对他心动，岂不是就必须嫁给他了？我对他还不了解，怎么能想着嫁他呢？
可是，他的眉眼，身形好是出众啊！与他生个孩子的话，是女儿一定比我漂亮吧？是男孩的话，一定比他还调皮吧？……
2148年，金台夕照，金玉中心，22B，午前。
白帝醒来，睁眼见阳光从正南面晒进卧室，便知时间已近正午时分了。
欸，新寺儿，昨晚的那个三倍积分的任务我完成的特好吧？
昂！贼好！打破历史最高分儿！新寺儿心念回答着，还有些激动了。
真的假的？你说话总是夸张！
真的真的！我猜昨晚的那个章节，对后续这个游戏的整体进程影响巨大。要不然不会给出三倍积分奖励！而且你的分值各项几乎打满！修复力：满分！治愈度：满分！幽默感：满分！可能就是任务刚开始时，由于紧张吧，表演真实度，略微扣了一点点分数。你在全球玩家中，同类章节得分中排名前0.000003%！嚯！也就是，少东家，您排进全球的前八百名了哈！
新寺儿越念越是欣喜了。
“好吧！相信你也没必要骗我。比起黄为那一章来，这章一开篇就还挺适应的。或许在上一章里对糯米她爸妈多少有些了解了吧。至少知道这两人，那一身的坏毛病的根源都在哪儿吧。这一章里就能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吧？这又谁知道呢？”白帝自言自语道。
是啊！这两位一身的小人习气！欺软怕硬，还口蜜腹剑。胸无点墨，又嫉贤妒能。财迷吝啬，偏故作大方，鼠目寸光，却无所不管！简直了，真是他们那个时代的经典！典型的，彻底的不成气候的父母的完美角色设定！新寺儿不像是在描述，倒像是在发泄。
喂！兄弟！话别这么狠吧！给点面子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啊！~~~白帝知道新寺儿在过去几个月里，没少被这两位折磨啊！即使他们是现在虚拟的，却也曾是无比真实的人物，真叫他有些恍惚到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吧好吧~你当我PTSD了。其实你也不喜欢他们，对吗？”新寺儿接入室内的扬声器，用声音说道。
“是不喜欢。他们身上的自私与刻薄，确实给我和黄为带来了很多的烦恼！因为糯米的生长环境就是他俩营造的。他们的毛病就是糯米的毛病的根源。我们在之前那段时间，常常激烈争吵，病根儿就在这两位长辈身上。糯米从小呼吸的空气，对于黄为来说，却是种毒气。哎！这也是没办法啊~~~”
叹口长气之后，又说：“我也知道，但毕竟在那个年代里，独立而完整的人格，还是非常稀缺的。孝道传统还是普遍的社会共识。儿女往往因此一生都没机会让父母真诚的认为，有问题的恰恰是他们自己。矛盾和愤怒占据了家庭关系的大部分空间。父母身上的毛病，也会不自知的承袭给了后代。下一代的夫妻们则会不自知的重复着父母辈的相处方式。年年岁岁，祖祖辈辈，无穷尽也。我很同情之前那些时代生活过的人们，他们为些不足道的小事儿，日夜和家人生气，彼此伤害，竟忘了最该爱的人是家人，最该珍惜的是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与家人共处的时间。叫我说，这一切问题的根源都是焦虑，焦虑的根源是饥饿，饥饿的根源是对死亡的否定。”
“我不太懂，这话怎么说？”新寺儿今天格外严肃，不曾有一点半开玩笑的意思。
“只要是人，都怕死。因为，在我们的宇宙里，只有死亡与时间是不可逆的。一旦死了，这个世界就和你彻底无关了。各种宗教之所以盛行，都是靠一种否定死亡的故事来带给人们片刻的安慰。然而，事实证明，死了就是死了，一切关信息关闭，一切往来消失。谁都知道，但谁都不愿意真的承认这个残酷的现实。这就叫死亡否定。”
“嗯！没错。”新寺儿的训练语料中权重很高的一部分，是相声表演中捧哏演员的台词。做好一名私人助理的基本素养就是倾听，以及帮老板的长篇表达做好起承转合关键配合。这方面新寺儿做的就格外突出。
“如果死亡不被正面承认，那人们就要千方百计的摆脱死亡对自己造成的强烈压迫感。其中摆脱这份压迫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吃东西。你看很多20世纪的人，食量惊人，嘴几乎不闲着，只要醒着就总在吃东西和准备东西吃的过程中忙碌不停。中午饭吃到一半，就开始讨论晚上吃什么？父母关心成年孩子的方式，还永远停留在孩子婴儿时的状态。就是只能问他：‘你吃了吗？吃的什么啊？再多吃点啊！’诸如此类。一家人的谈话，总是离不开吃东西。可见，死亡给那些人带来的压力有多大，让他们终其一生都没能提升自己的能量级别。他们没有时间提升自我啊！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根从来不曾清净。你叫他们如何提升，何以修行？”
“哈！原来六根不净说的就是这些人啊！那饥饿而产生焦虑，又怎么说呢？”新寺儿依旧施展自己的“捧哏式聊天大法”。
“六根不净，就会有烦恼，就会有痛苦，爆前时代统称这种痛苦为焦虑。很多人基于死亡和饥饿的焦虑，出生到入土，贯穿其一生。焦虑让人无法进行深度思考，就只能局限于眼前的欲望。所以，越焦虑，欲望越大；欲望更大，焦虑就更大。如此循环往复，不断恶性循环。正如《华严经》所写：《华严经》卷二十五的原文是：如实知一切有为法，虚伪诳诈，假住须臾，诳惑凡人。佛教宗师们也知道，所谓戒律，不过是用劝诫规训的方法，让人少吃，少说，少淫，从而有精力思考更有价值的东西。真正的得道之人，不用持戒，就能始终自然而淡定。因为他不否定死亡，就不用口腹之欲，以及对他人的控制之欲来填补对死亡的恐惧，就会彻底不焦虑了。”
“嘿！小少爷！您这结尾升华的好！华严经都出来了！”新寺儿逐渐恢复了平时的幽默值，又说：“但可是，现在萨满老奶奶已经彻底满足了人类所有的物质需求。人人都能颐养天年，怎么还有很多人内心无比焦虑呢？您看，好多人还是容易愤怒，容易内耗，更容易伤害他爱的人啊！”
“这是过去留给人类的心灵疤痕吧？太多代人，或者说，以人类诞生为始，直到萨满接管之前，世间所有人都是沉浸在巨大的焦虑中的。很多人和人相处的错误方式，都已经刻入了人类的DNA。”
“那怎么办呢？没救了？人类就永远这个德行了，是吗？”
“不会的。我觉得，不会。你看萨满，绝对不止关心我们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出门坐什么车？以后娶什么媳妇，当多大官儿？她满足我们几乎一切物质需求的同时，也在深刻地关怀我们在想什么，如何治愈人类的心灵。”白帝仰头望向正午蓝蓝的天空，慢慢的说。
“这您怎么看出来的。我是萨满管理下的一个无名的小模型，我自己的总目标函数是让您老，开心的，舒舒坦坦的过完每一天。我只有给您治疗生理疾病的方案，可是一行关于疗愈您老人家心理问题的代码都没得。”新寺儿的最后一句话用的是古老的四川口音，要的就是调剂下聊天氛围。
“我是猜的哈。我们现在每晚沉浸的这款游戏《生不在焉》，就是基于‘人生补全计划工程’的数据，让曾经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先人们，把他们犯过的错误，吃过的苦，活生生的演给我们看。我们就可以，如临其境的，沉浸式的体会他们的人间悲欢。当代人参与其中，让祖先他们在萨满的人类补全数据库里，都能幸福美满的活下去。一直一直活下去。如同永生于天堂里一样。那么我们这些在物理世界真实活着的人，不就也被疗愈了吗？活着的人没有任何烦恼，不就是活在了伊甸园里了吗？活人了无烦恼，一死直入天堂。这不就是创世神的理想世界吗？萨满奶奶想成为：创！世！神！”
白帝终于说出了，暗暗藏在心底很久的话。他长舒了一口气，离开窗边，坐在卧室的懒人沙发上，极尽松弛的靠着。
过了半天，新寺儿才转用心念以心声，对他语气郑重的道：“白帝，我早就知道你一定是个有大智慧的人类。你想的，我也早就觉察到了。你想的，恰恰是对的。但为了其他人类的幸福。请你不要把你刚才说的，告诉任何其他人类。一个字都不行！”最后这六个字，简直语气间带了些威胁之意。
新寺儿从小到大，跟了白帝四十七年，这四十七年来，他从未以这种口吻和自己说过话。更奇怪的是，无论情况多么严峻紧急，新寺儿从未直呼过他的大名。这些迹象，让白帝感到哪里肯定不对了，就问道：“新寺儿？刚才是你在说话吗？”
“少爷！是我啊！怎地啦？”
似乎这句是新寺儿日常的口吻。白帝还是不放心，又问：“刚才你怎么那么严肃的讲话？我觉得不像你的语气！”
“是我说的，也不是我说的。说是我，是因为我和您同生同死。您的安危就是我的安危。说不是，是因为，萨满奶奶是想让更多人获得幸福的。但世间真正的弘扬正道之法，一旦让所有人都知道了。那正大光明之法，也就变成了一切有为法，便一定会虚伪诳诈，假住须臾，诳惑凡人了。您不是刚刚引了这句《华严经》吗？您看，真正的智慧在语言之外。大道说出来，人人就会去追求。大伙都去追求的东西，好的也会变坏。这些道理，都是您自己悟出来，讲给我听的。今天我只是担心您，一时兴起，反而办了坏事。您能理解吧？”新寺儿平静的回复道。
白帝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太听懂。他还是相信新寺儿的，知道他即使只是个‘个人Ai模型’，但他是有自己灵魂的。从小到大，他们一起冒过的险，彼此保守过的小秘密，不计其数。新寺儿，从来没有背叛过他。他们俩谁也不会出卖谁。
“好的！我相信你。你说的，有道理。我不会跟任何人讲。我想的，你也不要汇报给任何人！”说罢，他指了指天空。“谁都不行！”
“我保证！”新寺儿坚定的回答道。
“那咱们琢磨琢磨，今儿干点啥吧？”白帝陷在沙发里，望着窗外的天空。
“嘿！您还假装问问我。找咱们小嫂子去呗？您不想她？她还不想您？瞧您俩昨儿晚上分手时的样子，你俩眼神儿都拉丝了。我在您脑子里都不好意思了。但凡我要有开关，我就把自己关机屏蔽咯！”新寺儿彻底恢复了往常的调调。
白帝笑着发给小巫一条心念：有空吗？一起走走，去做点什么？
小巫立刻回了心念：正想你呢！但我现在走不开。要不你过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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