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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2024年冬天,省会,一个普普通通的军区干休所大院里。

    董永军昂首抬头,快步走着。他身材比40年前胖了很多。多年从军,他的饭量和吃饭速度都是惊人的。往往可以在5分钟内吞下两个成年男性的正常食量。

    这个吃饭方法,换一般人早就浑身是病了。但年过花甲的董永军似乎各项指标都还正常。这要还要得益于他的军旅生涯。尽管是司务干部出身,但他还是养成了每日锻炼的生活习惯。

    此时正是他每天必备的锻炼项目,饭后散步,也可以说是饭后行军。每天吃过晚饭,他都会一声不吭的取下门后挂着的钥匙,准备换鞋出门。

    张冬玲则会一言不发的默默跟上他。不是因为她想多和丈夫相处,而是自从董永军升副团那年,他出了问题之后,张冬玲就没再相信过自己的丈夫。

    只要他出门,她就会忍不住地幻想,此刻董就在和其他女人出轨。他们会拥抱,会接吻,会彼此摸对方的手。董除了新婚那段时间外,几乎从不拉她的手,更加不会轻轻爱抚她的肩头。

    而团指导员老婆则是把董拉着那个女人的手,慢慢的走在大街上的情形描绘的有声有色:“你看他们走得那个慢啊!恨不得90岁的老太太都能超过他们去!你看董永军那个腻歪啊!三十大几的人了,抓着个什么小姐的手,恨不得攥出水儿来!你看那小姐那个贱啊!脑袋扎在董永军的肩膀上,嘴里浪笑出汤儿来!老董那个滋润哦!他那个手在小姐的肩膀子上那个上下抓啊!要不是在大街上,不定还得抓点啥呢!”

    这些话,其实指导员老婆并没有当着张冬玲的面说过。而冬玲还是通过大院里嗡嗡作响的闲言碎语,一点点的拼凑了齐全。

    而今,张冬玲早已忘记这位未曾谋面的小姐。但还是习惯性的对丈夫的单独离家感到巨大的压力。

    在家时,他们也很少能好好说话。但家里没人和她说话时,她就觉得空气里满是黑暗无形的手在扼住她的喉咙。

    他俩就总是这样,一前一后相距七八米的一起散步。张冬玲的身形变得佝偻了很多。腿似乎总也伸不直,背也总是挺不起来。夫妻两个人的姿态相异程度,让不认识他俩的人绝对想象不到他们竟是一家人。

    绕着干休所大院僵硬地走到第八圈的时候,他习惯的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运动APP大声的播报着:“太棒了!您今天一共走了18007步了,恭喜您今天在~‘难忘279团战友群’~里的成绩排名~第一!”

    董永军得意地笑了笑,又立即收起笑容后冲着身后不远的张冬玲往家的方向甩了一下头。这是示意步数够了,该回家了。

    张冬玲就默默的一个后转身,以同样僵硬的步伐往家走去。

    她寻思着刚才董永军吃饭时的嘴脸。自己还在厨房里做着这第二道菜,他就坐在了餐桌前。拿起桌上准备好的筷子,快速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肉刚出锅,还有点烫。董永军表情被烫到扭曲,嘴里吸吸溜溜的倒腾了一阵后,把嚼了一半的肉狠狠的啐在了桌上。

    然后,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撂,冲着张冬玲的背影大声说道:“你这肉咋做的?毛没去干净!还一股腥味!跟你说多少次了,皮要用火烧烧,肉要腌久一点!”

    张冬玲背对着他,一句没应,转身将第二道菜,素炒冬瓜放在桌上,不轻不重的放下,不带任何情绪。

    “你这个冬瓜片切太厚了!里面都没炒熟!盐也没放够!”

    张冬玲依旧一言不发。

    董永军其实从小也没怎么吃过肉,更不要提什么山珍海味。但退休前没少出没于各种高档消费的餐厅。觥筹碗筷之间,倒是吃出了许多的刁钻口味。

    张冬玲家境相似,自小也没吃到过什么好东西,做饭自然味道很一般。因此,最近十年对董永军这种挑三拣四的评论早已习以为常。实在气不过的时候,就会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往菜里吐口涂抹,作为报复。比如,今天董永军尝到的第一口冬瓜就是这样的。冬玲在听丈夫的第二段评论时,费了一身的内力才憋住没笑出来的。

    散步回程,张还是越想越气,倒不是他啥活不干,还对自己做的菜指指点点。而是她每天一次的回忆起,董曾经抱住过其他女人的肩头爱抚的事情。

    恰好路过小区门口的快递柜。这时董永军早已一言不发的快步超过了张冬玲。他当过兵,走路永远比张冬玲快很多,从年轻时,他们一起上街,他就从放慢过脚步等等妻子。而他却曾经拉着那个野女人的手,慢慢地走在大街上!

    一股怒火,冲开了张冬玲的喉咙:“董永军!快递!每天你都忘了取快递!天天的!跟个废物似的!”

    董吓了一跳,顿时停住了脚步。身边很多老邻居也被吓了一下。张冬玲很少大声说话,一旦放开嗓门喊,确实穿透力十足。糯米天生的好嗓子,恐怕就是遗传自这位母亲。几位邻居怔住顷刻后,就马上虚伪的忍住嘲笑的微表情,各自问道:“回来啦?”“散步去啦?”“快递多吗?帮你拿下?”

    老董装出一通憨笑,默默的回头走到快递柜前,对着手机短信,一个个按键开柜。

    张冬玲没搭理那些交头接耳的邻居们,而是独自在阴冷的西风里,用自己那已经变形成三角形的,有些浑浊了眼睛,狠狠瞪着老董笨拙的身形。

    2148年,金台夕照,站台以北200米,隧道的一个标准间里。

    这里已经被小巫改成了手写代码的收藏室。

    屋子是由两个原来的标准间贯通而成,从地上到天花板,都堆满了封箱好的纸质文件。屋子中央是一张桌子,桌子上一盏温暖的台灯,台灯下铺了满满一桌发黄的纸张。纸张上写满了这个时代的人不认识的陈年代码。

    其中有一段吸引了白帝的注意:

    #𓆑𓏏𓅱Python𓂋𓄿𓅓𓆣𓏏𓋖𓏥𓂋𓇋𓇉𓅓𓇑𓏏𓇋𓂋𓋴𓏤𓂧𓈖#𓎂𓀹𓇋𓏏𓏥𓋖𓏥𓂋𓄿𓅓𓆣𓏏𓋴𓏤𓋹𓄿𓅓𓏏𓇋𓅓𓈗𓏏𓅓𓏏𓄿𓈖𓇋𓂋𓂧𓎍𓈉defmy_function:print(“𓅓𓆣𓎡𓆡𓆡𓎸𓋖𓏏𓏥𓂋𓄿𓅓𓆣𓏏𓇋𓅓𓇹𓋹𓏏𓏥𓂋𓄿𓅓𓆣𓏏𓋴𓏤𓈗𓏏𓅓𓏏𓄿𓎍𓈉“)#𓇋𓈖𓇋𓂋𓂧𓏏𓅓𓂋𓄿𓅓𓆣𓏏𓏥𓂋𓇋𓇉𓇋𓂋𓂧𓏏𓏥𓂋𓆑𓏏𓅱𓂧𓇉𓂧𓈖𓇹𓏏𓏥𓂋𓄿𓅓𓇑𓏏𓄿𓏥=2+2print(“𓆑𓎍𓎸𓏏𓆑𓏏𓈗𓏏𓅓𓏏𓄿𓇋𓅓:“,𓇑𓏏𓄿𓏥)

    “这是段简单的Python代码,但为什么注释用的是古埃及的象形文字呢?新寺儿?”白帝遇到看不懂文字都会习惯性的问他的这位发小儿。他这次是用新寺的日文发音互换的他。

    大爷,我的天!我确实比您博学一丢丢,但这些玩意儿,我是一丁点儿也不认识。你还是问问这位,您已经心动了的女孩儿吧!嘻嘻!新寺儿调笑着故意没说出声,心念着回道。

    “你的助理叫新寺儿?”

    “对!这是我瞎起的诨名。”白帝笑了笑。

    “这种文字任何个人助理都不认识。我也不能认全。这些手写代码的注释,用了很多古老的文字。比如玛雅文字、古希腊的线形文字、美索不达米亚的楔形文字、中国的甲骨文、古埃及圣书体。甚至还有一些奇怪的史前文明的符号。我查阅了无数资料,根本拼凑不出来这些注释的意义。”小巫顿了顿,又说:“新寺,しんてら,shintera,这些文字曾经出现在击掌手写代码上,很多次。我猜是这些代码的编写者之一吧?你认识姓这个姓的日本人吗?”

    白帝猛的摇头,慢慢的回:“不认识!助理的名字是我妈给取的,我觉得应该是BJ的一条胡同的名字吧。或许她小时候在那儿长大?我也不知道哈!我跟她也不太熟。呵呵~”说完他僵硬的笑了笑。

    “哦!胡同吗?我还真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嗯!我查过,那个胡同离这里不远。估摸着也就六七公里吧。对了,原来有个地铁站叫东四十条,就在那儿附近。”

    “东四、十条?难道不是东边第40条的意思吗?”

    “不不,东四,原来是东边的大寺意思,西四就是西边的大庙,后来逐渐以讹传讹就化成了东四、西四。十条是从东四大街往北数第十条大胡同的意思。日本的京都,也有东寺和西寺。只是人类太热爱战争,导致这四座古都大寺都只剩下无处寻踪的地名而已了。”

    “哦!你懂的真多哈!你是搞研究的吗?”小巫抬头望向白帝弯腰低头看向她的脸。这标准间对于两米高的巨人而言太局促了。

    “没有没有,我是个闲人。没有任何职务。纯粹的废物一个,哈哈哈!”

    “你这么说也对,咱们人类混到今天不就是沦为废物了吗?不用生产,不用忙碌,不用做饭,不用搞卫生,个人清洁都不用动一根手指了。即使不是废物也是宠物了。”

    “你说的有道理啊!咱们不就是萨满养的宠物吗?原来人们怎么叫那些养动物宠物的人来着?什么屎人?”白帝一时卡住了。

    “那叫铲屎官!哈哈哈!屎人!哈哈哈!屎人!”

    白帝尴尬的随着笑了起来:“也没啥错啊,咱们除了拉屎时偶尔费点劲以外,连个使劲儿的地方都没有了!我们这会儿不是铲屎官了,我们都是产屎官,生产的产!哈哈哈!”

    两个年轻人看着彼此,笑声荡漾出标准间,在空无一人的古地铁十号线悠长不尽的隧道里萦绕许久。

    小老板!我打扰下哈!刚接到您的一条任务通知。今晚有一段新任务需要您加时完成。如果能达标,奖励3倍积分。咱们接吗?新寺儿心念插话道。

    接啊!新任务一定有挑战的!白帝心念回答着,对着小巫笑脸保持着很久未见的开心笑容。

    那咱们请我这位小嫂子吃个饭,你俩加深加深感情,然后~~~您该把我关机就关机,等完了事儿,咱们早点睡,接大活儿去?如何?新寺儿的心念带着几分亲昵的讽刺。

    白帝的眼睛依旧没有离开小巫一刻,他心念回了新寺儿一个字:“滚!”

    对小小的美女,大胆直率的提出了邀请:“我一见到你就格外的开心!我想我是发自本能的喜欢你!我请你吃个饭吧,我认识个做菜特地道的老爷子!”

    原本看着白帝湖蓝色杏仁眼,羞涩的移开了。小巫也是这个时代的女孩性格,遇到喜欢的男生,从来不遮掩。但白帝的表白来的也太快了,让她稍微有点心慌。但她还是,盯着暖暖的台灯,点头答应了。又加了一句:“别看我个儿小,我饭量可不小!你最好提前约。这年头,人工餐馆的菜量都是喂猫的。”

    “好!我安排!”白帝欢快的应道。

    话音未落,新寺儿已经给洪老爷子的心念账号留了言。餐位,车子都瞬间订好了。

    “走吗?就在西边一点。环路2桥东11街。”白帝说。

    “我知道,那里有个地下工事城的出口,叫永安里。”

    两人随即步行往站台方向走。并未完全修缮平整的地面,坑坑洼洼。并排走着走着,高大的白帝突然往左前方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重心的一刻,小巫的伸出小手拉住了白帝的白皙的左手掌。那么小的身体,不知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力量,一把就将110公斤重的壮汉拉了回来。

    “小心!你这体重摔一下可就惨咯!”小巫拉住白帝后,也没再松开手。

    白帝的手暖暖的,干干的,像是一个温暖的巢穴。她原是从外侧抓着他的手,白帝恢复平衡后,她就顺势将手钻进了这巢穴的内测。

    (白帝也不觉一切来的突然,信心十足的反过来握住小巫的小手。她俩在黑暗的隧道中相视一笑,身体默默的靠在了一起,似乎初恋的男女,彼此的身心间被宏大而无言的引力拉进,又还存在着极其微弱的斥力。这种斥力,来自上万年婚姻制度的遗存,当年人们称之为矜持。我则管这种斥力叫:婚姻伦理道德压力下的耻感,属于求爱过程中的一种提升情趣的“表演性”行为。

    然而,自从萨满接管了人类幸福之后,财富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了。阶级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没有了这两样,作为本质上保障财富积累与传承,同时可以作为人们阶层跃升通道的婚姻制度,就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一对男女,或者一对其他什么偏好的情侣,只要看对了眼儿,就会直截了当的开始他们之间的爱情。有一日彼此生了厌,就会开开心心分手作别。其实吧,有了萨满的心念系统,任何人之间只要彼此愿意,他们都可以彼此交换心念账号。有了心念账号,只要想一想对方,那么对方就能想起你。互相思念起来后,就可以在彼此脑中相间。若是恋人相见后,他们想在对方脑子里做点什么,龙凤呈祥,琴瑟和鸣,如胶似漆,携手共进,并蒂莲花,蓬勃发展的高难度动作来?这谁拦得住啊?

    萨满肯定不会拦着啊!男男女女都不用物理上深入了解对方了,那深入了解彼此这个过程及其日后产生的种种成本就都可以免去了。在萨满的系统中,几亿行代码,加一丁点电力就能完美仿真的事儿,又何必线下实操呢?

    这个时代的爱情,就和21世纪早期网络游戏《虚拟人生》里一样,变得轻松而纯粹。爱一个人,就跟他说。想和他拉拉手,就上去拉。被拒绝了,也就一笑。他或她,若不拒绝,可能就是牵手一辈子。

    这多好啊!省去了萨满时代以前那些费时费力的拉扯与纠结。宝贵的生命,就应该投入到爽朗的爱恋关系中,不应该浪费在制度对人性的扭曲里。

    我,一位热爱观察三维空间里面人类情爱行为的高维美食家——弗满,为您倾情注释!)

    “哇!这小屋好温暖啊!”洪老爷子的餐馆的滑门缓缓侧开,小巫走进来一看,这里装饰的如同一间熙和古朴的古代BJ四合院的正房。

    北墙上挂中堂画,乃是一副仿古的国画卷轴,画的正是长江高峡之上一座奇峻的古城。画两侧,一副颇具书法功力的对联:“白帝城高藏何处,巫山高阁云雨中。”字是写得是丰筋多力,风流遒劲。

    “哈哈!洪老爷子有心啦!还特意配上了我俩的名字!”白帝爱好书法,遇到古代楹联的图片都会瞩目观赏一番。这副对联的巧思,让他瞬间开怀。

    “没有没有!我们小时候还是上学读书的,老师也曾经逼我们对过对子,顺嘴胡诌的,再让助理配上画,投在餐厅墙上,就为迎接两位!”洪老爷看起来比昨天脸色更加红润了。

    “今天临时约您,很不礼貌!让您操心啦!抱歉抱歉!”白帝恭敬的说。

    “哪里哪里,你来我就好开心啦!人过百岁,就是要多结交些年轻朋友,才能人老心不老不是吗?哈哈哈!我这也是没啥准备,知道你是老古都人,今儿我就准备了点儿备菜简单的铜锅涮肉,你们吃得惯啊?”洪老意味深长的看向了小巫。

    “爷爷,您放心,我也是这里生长大的。涮羊肉,哪有这里长大的人不爱的呢?”小巫先是迟疑了片刻,马上又闪出极具感染力的笑脸。洪大爷也就随之笑了笑。

    如此,爷孙三人,起锅,涮肉,互叙家常,朗朗笑声不绝于室。铜锅红炭,烟气缥缈,丝丝水沸,点点火星,一时间竟忘却了这一刻是幻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