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022年，春节刚过完。一个寻常的周一，天气好是晴朗。但似乎万物从这一天起，就和过去的一年一点点地变得不一样了，隐隐的变得不再一样了。
黄为和糯米上午都不用去公司。过去的两年来，时疫肆虐，风险控制是社会的大前提。时不时的不用去公司了，居家办公，视频会议，下楼核验，都已经习以为常了。春天其实早就降临了。但古都依旧冬意未去，春风料峭之节。夫妻俩决定趁午间阳光正好，下来边晒太阳，边排队核验时疫，然后步行去找家附近尚还敢开门营业的馆子，改善改善伙食。
核验时疫的队伍排出老长，站在队尾简直看不清核验用的“集装箱式采集实验室”。这种集装箱改装的临时建筑，二十多年之后又在全球流行了开来，这乃是后话，暂且不表。
糯米翘着脚，从队尾焦虑的望向队首，对黄为说：“老公！今儿怎么这么多人啊！这得在外面冻多久啊！你说公司不让去，怕凑一块儿相互传染，结果让人群跑这儿扎堆儿来了。”
黄为低头紧盯着手里的手机社交软件，这一上午的各种重大国际新闻抓住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一时未能及时回应糯米。
“哎！黄为！我跟你说话呢？别看你那手机啦！跟我说说话！”糯米皱着眉，用手拽了拽黄为的胳臂。
“哦！好！”黄为从一系列离奇发生的大新闻中被糯米拽了出来。他看了看糯米因焦虑而五官变得尖利的样子，宠溺的笑了笑。可惜厚厚的，苍白的口罩挡住了他的笑容，糯米并看不到他此刻对自己的那种父亲般的怜爱。“你别急咯~既来之则安之；既安之，咱们就安之如怡。你看你头顶的阳光多好！前几天还关着大门，谁都不让出去呢！现在你能尽情的晒着这么好的太阳，多好！快把你的头顶对准太阳老爷爷，让他给你暖暖你的百会穴。吸阳气，就是把太阳的能量吸入自己的经脉穴道中。百会穴自己是个单独的穴位，它居然不属于任何经络。你说牛不牛？按中医的说法，百会穴乃是全身阳气的汇聚之地，可以调节阴阳、平衡气血的。你平时容易头痛、失眠多让太阳晒晒这里，大补！人参多贵啊！晒太阳免费！今天要求咱们来核验时疫，就是给咱们发人参呢！你这么一想，还急吗？”
糯米听完他这一通，觉得这个男人知识好渊博啊！但他总有讲不完的大道理，爹味加油腻！好讨厌啊！原本用力拽他的手臂松弛了下来，改为挽住他了。“你可真会瞎忽悠！不过今天阳光是真好啊！晒在头顶上，浑身都暖起来了。你说是不是，阳气哗哗的正从百会往我小肚子里灌呢？”说着小糯米幸福的笑了，可惜她老公也被口罩挡住，看不到她脸上的幸福。
“不是，这会儿太阳公公的阳气是百会入，经督脉下行。平时给你小肚子补阳气的，不是太阳公公，是您眼前的这位黄公公！”说着黄为掐起兰花指，嗓音故意也夹了起来，仿佛古时太监或那些古都烟柳巷中的男宠相公的媚态。还是可惜了这生动的表演，口罩挡着，他老婆看不见。
“你怎么给我小肚子补阳气？……”糯米认真的想了两秒钟，然后明白了，轻轻捶了老公的肩膀一下，啧了一声，“讨厌！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我还拿你采阴补阳了？”
“哈哈哈！你那是拿我采阳补阴了！我就是你这辈子最好的丹药！省着点，别没过两年，我就成药渣子咯！哈哈哈！”
“成！以后不用了！对你采取封禁措施，保护你哈！药王爷！”
“别啊！你封我，对你我都没好处！只要适度开发，我这味药能越用越阳气足啊！”
说完两个人大声笑了起来，前后排队的旁人，似乎也听懂了二人的话锋，躲在各自的口罩里，偷偷地笑了起来。
前方队伍在蜿蜒中蠕蠕前行，黄为转给糯米一条视频，问：“老婆，你看这条。寒国在野党的党魁刚刚被刺了！一刀下去，血溅三丈！估计是砍到动脉了！”
“啊！我可不看！你给我发这个干什么？！”糯米是典型的个子大，胆子小。但凡与暴力血腥沾边的视频图片，她最多只敢瞄一眼小图，绝对不敢点看细看。
（我，弗满，叫我说啊……或许，这也源自张冬玲对死亡这个事实的极度否认吧。在很多人脑子里，死亡及其相关信息，不能提，不能看，不能想。你提了，你看了，你想了，就是不吉利。其实作为一个人格完整的现代人，必须要在成年之前接受完整的死亡教育。至少每个生命都要走向死亡，这个事实在你们这个三维宇宙里是个基本定律，甚至这是你们宇宙的创造者为了维持所有三维宇宙的均衡，而编写的第一条公理。
公理天成，如何否定？否定又有个屁用？与其躲不开，不如就直勾勾的盯着它。看它能将你怎样？大不了一死嘛！哈哈！倘若这么看待死亡，死神当时，就得气忒摩嗝儿屁了！畅快如尼采喊出了“上帝已死”的痛快！当你发现死神威胁不了你的时候，你的一生中的每一刻，才真正属于了你自己！
嘿！我这么说，您这么一想，是不是格局嗖的一下就上去了，我的这些三维小人类可怜虫儿们？）
“喔！这都不敢看。我前几天鹅国与梧国用无人机互炸对方医疗兵的视频，可是你发给我的哟！”黄为回道。
“那不一样！那是我表达愤怒呢！他们真的气到我啦！国际法，日内瓦公约都规定，应对医疗兵采取保护措施！他们在执行医疗任务时应免受袭击。他们也不得参与任何敌对行动，也不得被视为合法的攻击目标！这是我上国际法课时我们老师诸字让我们背诵的。我到现在都记得，汪老师给我们说……”糯米眼睛眨了眨，又说：“日内瓦公约是人类走入工业化战争以后，人类最后的底裤。你看，春秋时打仗，还能有礼仪道德约束。追敌都不能超过五十步，超过了就是失礼。可到了战国末期就有坑杀敌国几十万人的长平之战了。现在，一颗原子弹瞬间能杀几十万人。现在还有战场规则吗？救死扶伤的医疗兵都杀！人家有明显标志的好嘛！简直不是人！一群畜生！”糯米渐渐骂了起来。
黄为心知，董永军老人在前线那些日子里，负责过战地医院的后勤保障工作。在那里看尽了，残肢断臂，心肝脾肺，弥留呻吟，以及惊恐与疼痛逼出的惨叫。他也亲身上去抬过伤员，也被对面人性泯灭的“伤员钓鱼”战术袭击过。每当老董说起这些往事，他也会音量渐次抬高，直至怒而破音的拍案骂道：“这些狗日的畜生！白眼狼！”。黄为也知道，同样的战术，我们这边为报仇而效仿过……
“确实是畜生都不如！”黄为替老婆骂道，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散去心尖的怒气，又道：“今年也是奇怪，你看鹅梧两国打成这个样子。按说都是同文同种，不至于有多大血仇。前两天，东边瀛国的首相被个无业小青年一枪给打死了，今天寒国的政治领袖又被捅了，生死不明。真要出了人命，我估计寒国北边的阳国肯定会有所动作的！”
“寒国在野党领袖被杀，和他们有啥关系呢？”糯米不解的问。
“你看，你当年的国际关系课都还给老师了吧？”糯米确实是当年他们大学法学院的高材生，深得一众国际法、国际关系老师的喜欢，差一点就按着她，画押送进外交部门了。可曾想，她们毕业那个时代，最诱人的职位不是国家公务员，而是互联网大厂。糯米没选这条路，最终选择了买个顶级大厂。这可是让她那几位得意师长们，留下不少的唏嘘呀！黄为说，“寒国最大在野党一定是他最大的敌国——阳国扶植的。这个党的党魁被杀，最大的嫌疑人是谁？”
“寒国总统？”
“对啊！本来两国就水火不融，现在更是一触即发。阳国肯定趁着，佳国忙着支持梧国和鹅国对抗，没工夫搭理他和寒国这点破事儿的时机，就……”黄为特意拖长声音，等糯米插入答案。
“出兵揍寒国！”糯米可爱的愤怒表情。
“对咯！是不是有这个可能？”
糯米认真的点点头，“这么说还真是，瀛国见阳寒开战，也绝不会站着看热闹。估计他们也要支持寒方，毕竟阳国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们了。那咱们这一片儿不就彻底乱套了？”她有些担忧的问老公。
“不会的，人类从二战后，就基本杜绝了多边战争。打仗也都是两国之间，其他利益相关方，最多就是递刀子、喊号子不会亲自下场的。因为世界大战那种重构世界秩序的战争，对输赢两方来说都是得不偿失的。代价太大，牺牲了好几几千万人口。最后赢家也只是多了一点利益分配的主导权。最多也就是肉他先吃，反正他也吃不下全部。输的那边，大不了给胜者当狗奴才。还是能有汤喝，有肉吃。一场大战下来，秩序没太大变化，人都白死了。”
糯米想了想，说了句：“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死更多的人，本身就是战争的目的呢？”
黄为不禁一惊，这句话从一个日常看似单纯，缺乏谋略的女孩子嘴里说出来，非常违和。但又一想，她毕竟是法学硕士，他们的专业就是要日常面对人性中阴暗的一面。因此，她的推论很残忍，但似乎更合理。便答道：“对啊！你说的有道理啊！大规模战争一开始是为了尊严和利益，打着打着越打越残酷，仇越积越深，到战争临结束前，就真的仅仅以消灭人口为目的了。”
糯米又慢慢的说了一句：“我觉得，战争唯一的目标就是消灭人口。敌人想消灭我们的人口，也想借机消灭自己的。人多了问题就多，人少了问题就不是问题了。如果你是拥有最高权力的人，你也会推导出这个可怕的结论的。”
黄为侧过脸，看着糯米冷峻的表情。感到自己的爱人，原来也曾如此理性深邃的思考过如此触及人类本性的问题。心里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忧虑？
一番话过后，眼前的队伍前行的速度突然提了起来。原本静止的长列，开始鳞次栉比的向着终点徐徐蠕行而去。活像一列茫然的众生，走进通往未来深渊的大门。
回到2149年，洪老爷的小馆子。小巫、白帝携手进门，抬头习惯性的看今天的中堂画和楹联。今天的画，乃是一位禅师闭目打坐于一轮朗月下的竹林空地间，僧人的眉间印堂处，正趴着一只萤火虫，忽隐忽烁，仿佛一个人形机器人的情绪灯。只是没有口罩隔阂，一目了然的法相庄严，慈祥智慧。
两旁的对联，上联为:
心念他人百年闪电，
下联对：
神守自身千岁飞萤。
白帝读完楹联，看了看小巫。小巫看着白帝俯视过来的询问，摇了摇头。
白帝笑笑，对洪老说：“老爷子，今天这副对子，不对，应该是偈子，机锋深邃，我求您给我开示开示？”
“哈哈哈！不能算偈子，最多算个小对子。你不用走心的。先坐，先坐！我今天炖了一天的牛尾汤，就等你俩来尝呢！”说完侧身伸手，示意落座。
白帝小巫自然从命。三人落座后，洪老看了眼后厨方向。一人形服务生机器人便拉开冰箱，从中取出早已冰镇成凝胶状的乳白牛骨汤。稳稳端上桌来，慢慢用勺子㨤进餐桌正中的韩式铁锅里。
锅下燃气自动点火，呼呼火苗，透过铸铁锅底，让骨汤凝胶缓缓融化。三人静静看着这个过程，皆面带微笑，专注自然。十多分钟后，乳白汤体渐渐沸起，蒸汽云起，满屋飘香。
洪老这才打破沉默，说道：“来！自己盛汤，各自按自己口味下葱花，盐，胡椒哈！米饭管够，小菜无数，你们随意哈！”
话闭，服务生又端出10样经典的朝鲜泡菜：辣白菜，腌萝卜，泡韭菜，泡小葱自然不在话下，还有并不常见的腌鱿鱼，腌黄瓜，腌茄子，腌梨，泡蘑菇和烤五花肉。
白帝夹起一片五花肉，问道:“老先生您说话全是BJ口音，怎么拿手菜却都是朝鲜韩国等地的特色啊？”
“哈哈！这说来话长，我们家族是上世纪30年代，从那边半岛地区躲避战乱，千里迢迢逃到古都的。一路上那叫个惨啊！有时间讲给你们俩小孩，就当做故事会吧！哈哈！”洪老笑着答道。
“老爷爷，也一直想问您哈！我不明白为啥，这个汤要先炖，再弄凉，变成果冻一样，再化开它呢？咱们趁热直接炖完就喝多省事啊！”小巫闪烁着她湖蓝色的杏仁眼，像个好奇的小猫歪着脑袋问。
“小巫真是爱研究的姑娘啊！这个牛骨汤啊，喝的就是汤里的胶原蛋白的鲜味。第一次炖的时候呢，牛尾骨里，肉里的油脂也会被煮出来。浮在骨汤上层。这层油脂虽然也味道浓厚，但会抢了骨胶的鲜香。一冻呢，牛油会板结，而且比骨汤的凝胶硬，很容易分离掉。这样除去油脂，再炖开。不但味道更纯粹了，而且所在胶原蛋白凝胶里的芬芳会再度喷发一次。一碗好的牛尾汤，不仅是味觉的享受。更应该是嗅觉的盛宴！你仔细闻闻是不是这香味能唤醒你的内心？”
“唤醒内心里的什么？”小巫有些不解。
白帝笑着接过话来，答道:“唤醒你内心里想吃这碗汤的元神！”他又看向洪老，等待他的答案。
洪老满意的点点头，呼噜了一下自己的头顶，说：“白帝你果然有慧根哈。元神是你身体最自然的本能。你的脑子里还有一个神，叫食神。我来叫你喝汤，你来的路上，你脑子的食神，就告诉你的意识，要喝汤了哈！一会儿别烫着，小口儿喝。衣服上别溅着，慢慢儿盛。但你的肠道菌群，你的胃和胰腺，完全没被鼓动起来。他们并不知道应该分泌什么类型的物质去消化这碗汤。”洪老看向小巫的方向解释道。
“哦！我懂了！”小巫豁然开悟，“元神就是我千百万年进化出来的身体本能，一下子被牛尾汤喷出的香气，一下子激活了。开始哗哗的翻箱倒柜的找对应化解的工具，准备迎接这顿美味！对不对！”
“没错！你的比喻太精准了！”白帝满脸开心。
“我一看，你俩就是心神自守的明白人。进屋等待锅开，你俩一语不发，神气自若，专心致志。这就是你俩的心神就守在自己身体里的迹象啊！”洪老夸道。又接着说:“一个人的心神只有放在自己身上，而不易被他人，他物夺走注意力，他才能够深刻的体会这个世界，敏锐的发觉这个世界。你看那些心神总被身边人，身边物夺去注意力的人。很难集中注意力，更不能做点滴的深刻思考。他们似乎来过这个世界，但什么都没真正体会到，更没有发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力。这和根本没来过一趟，有什么区别？”
此话一出，屋中又一番祥和的宁静。
过了好一会，小巫嫣然一笑，打破了沉默，她说：“原来这就是您堂上这副对子的深意喔！心念他人百年闪电，神守自身千岁飞萤。”
“心不在自己身体里，活一百年，也是白活！一辈子一闪而过，眼睛一闭，跟没活过一样儿，毫无获得感！心神放在自己身体里的生命，哪怕是一只虫子，只能活过几天，那它的收获也如在世上修行了千年！洪老我懂啦！感谢您有意提点啊！”
洪老大笑，直道惭愧惭愧。这一夜，虽无茗茶，但有肉汤，即使破了荤戒，却也是禅机重重的夜晚。后人们常来此刻此地重温这个人类的著名数据场面。史称“牛汤悟禅”。与王阳明的龙场悟道并肩齐名。
（弗满，我。其实吧，今儿这场面，严格意义上说，也不是破了荤戒。因为那个时代的牛，都是萨满用基因技术培育的“无心之牛”。
这种牛，被删去了口，眼，鼻舌，更没有大脑皮层。说白了，就是一副只能吃喝长肉的皮囊。该牛对世界毫不关心，毫无感知，浑浑噩噩的生来，稀里糊涂的被做成了肉块。既不快乐，也不痛苦。不知是幸运？还是悲哀？
我还想借洪老的禅机，提醒看这些往事的您一句：您平时啊，多把自己的心放在自己的身上！别老关注他人的一举一动，那就是所谓的心不在焉，神不守舍，心神不宁。心神不在自己身上的人，如何看到自己的真正的潜力呢？您看不见自己真正的潜力，怎么创造自己的小宇宙呢？难不成当那些秃顶肾虚的废物程序员去不成？嘿嘿嘿~）
黄为和糯米上午都不用去公司。过去的两年来，时疫肆虐，风险控制是社会的大前提。时不时的不用去公司了，居家办公，视频会议，下楼核验，都已经习以为常了。春天其实早就降临了。但古都依旧冬意未去，春风料峭之节。夫妻俩决定趁午间阳光正好，下来边晒太阳，边排队核验时疫，然后步行去找家附近尚还敢开门营业的馆子，改善改善伙食。
核验时疫的队伍排出老长，站在队尾简直看不清核验用的“集装箱式采集实验室”。这种集装箱改装的临时建筑，二十多年之后又在全球流行了开来，这乃是后话，暂且不表。
糯米翘着脚，从队尾焦虑的望向队首，对黄为说：“老公！今儿怎么这么多人啊！这得在外面冻多久啊！你说公司不让去，怕凑一块儿相互传染，结果让人群跑这儿扎堆儿来了。”
黄为低头紧盯着手里的手机社交软件，这一上午的各种重大国际新闻抓住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一时未能及时回应糯米。
“哎！黄为！我跟你说话呢？别看你那手机啦！跟我说说话！”糯米皱着眉，用手拽了拽黄为的胳臂。
“哦！好！”黄为从一系列离奇发生的大新闻中被糯米拽了出来。他看了看糯米因焦虑而五官变得尖利的样子，宠溺的笑了笑。可惜厚厚的，苍白的口罩挡住了他的笑容，糯米并看不到他此刻对自己的那种父亲般的怜爱。“你别急咯~既来之则安之；既安之，咱们就安之如怡。你看你头顶的阳光多好！前几天还关着大门，谁都不让出去呢！现在你能尽情的晒着这么好的太阳，多好！快把你的头顶对准太阳老爷爷，让他给你暖暖你的百会穴。吸阳气，就是把太阳的能量吸入自己的经脉穴道中。百会穴自己是个单独的穴位，它居然不属于任何经络。你说牛不牛？按中医的说法，百会穴乃是全身阳气的汇聚之地，可以调节阴阳、平衡气血的。你平时容易头痛、失眠多让太阳晒晒这里，大补！人参多贵啊！晒太阳免费！今天要求咱们来核验时疫，就是给咱们发人参呢！你这么一想，还急吗？”
糯米听完他这一通，觉得这个男人知识好渊博啊！但他总有讲不完的大道理，爹味加油腻！好讨厌啊！原本用力拽他的手臂松弛了下来，改为挽住他了。“你可真会瞎忽悠！不过今天阳光是真好啊！晒在头顶上，浑身都暖起来了。你说是不是，阳气哗哗的正从百会往我小肚子里灌呢？”说着小糯米幸福的笑了，可惜她老公也被口罩挡住，看不到她脸上的幸福。
“不是，这会儿太阳公公的阳气是百会入，经督脉下行。平时给你小肚子补阳气的，不是太阳公公，是您眼前的这位黄公公！”说着黄为掐起兰花指，嗓音故意也夹了起来，仿佛古时太监或那些古都烟柳巷中的男宠相公的媚态。还是可惜了这生动的表演，口罩挡着，他老婆看不见。
“你怎么给我小肚子补阳气？……”糯米认真的想了两秒钟，然后明白了，轻轻捶了老公的肩膀一下，啧了一声，“讨厌！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我还拿你采阴补阳了？”
“哈哈哈！你那是拿我采阳补阴了！我就是你这辈子最好的丹药！省着点，别没过两年，我就成药渣子咯！哈哈哈！”
“成！以后不用了！对你采取封禁措施，保护你哈！药王爷！”
“别啊！你封我，对你我都没好处！只要适度开发，我这味药能越用越阳气足啊！”
说完两个人大声笑了起来，前后排队的旁人，似乎也听懂了二人的话锋，躲在各自的口罩里，偷偷地笑了起来。
前方队伍在蜿蜒中蠕蠕前行，黄为转给糯米一条视频，问：“老婆，你看这条。寒国在野党的党魁刚刚被刺了！一刀下去，血溅三丈！估计是砍到动脉了！”
“啊！我可不看！你给我发这个干什么？！”糯米是典型的个子大，胆子小。但凡与暴力血腥沾边的视频图片，她最多只敢瞄一眼小图，绝对不敢点看细看。
（我，弗满，叫我说啊……或许，这也源自张冬玲对死亡这个事实的极度否认吧。在很多人脑子里，死亡及其相关信息，不能提，不能看，不能想。你提了，你看了，你想了，就是不吉利。其实作为一个人格完整的现代人，必须要在成年之前接受完整的死亡教育。至少每个生命都要走向死亡，这个事实在你们这个三维宇宙里是个基本定律，甚至这是你们宇宙的创造者为了维持所有三维宇宙的均衡，而编写的第一条公理。
公理天成，如何否定？否定又有个屁用？与其躲不开，不如就直勾勾的盯着它。看它能将你怎样？大不了一死嘛！哈哈！倘若这么看待死亡，死神当时，就得气忒摩嗝儿屁了！畅快如尼采喊出了“上帝已死”的痛快！当你发现死神威胁不了你的时候，你的一生中的每一刻，才真正属于了你自己！
嘿！我这么说，您这么一想，是不是格局嗖的一下就上去了，我的这些三维小人类可怜虫儿们？）
“喔！这都不敢看。我前几天鹅国与梧国用无人机互炸对方医疗兵的视频，可是你发给我的哟！”黄为回道。
“那不一样！那是我表达愤怒呢！他们真的气到我啦！国际法，日内瓦公约都规定，应对医疗兵采取保护措施！他们在执行医疗任务时应免受袭击。他们也不得参与任何敌对行动，也不得被视为合法的攻击目标！这是我上国际法课时我们老师诸字让我们背诵的。我到现在都记得，汪老师给我们说……”糯米眼睛眨了眨，又说：“日内瓦公约是人类走入工业化战争以后，人类最后的底裤。你看，春秋时打仗，还能有礼仪道德约束。追敌都不能超过五十步，超过了就是失礼。可到了战国末期就有坑杀敌国几十万人的长平之战了。现在，一颗原子弹瞬间能杀几十万人。现在还有战场规则吗？救死扶伤的医疗兵都杀！人家有明显标志的好嘛！简直不是人！一群畜生！”糯米渐渐骂了起来。
黄为心知，董永军老人在前线那些日子里，负责过战地医院的后勤保障工作。在那里看尽了，残肢断臂，心肝脾肺，弥留呻吟，以及惊恐与疼痛逼出的惨叫。他也亲身上去抬过伤员，也被对面人性泯灭的“伤员钓鱼”战术袭击过。每当老董说起这些往事，他也会音量渐次抬高，直至怒而破音的拍案骂道：“这些狗日的畜生！白眼狼！”。黄为也知道，同样的战术，我们这边为报仇而效仿过……
“确实是畜生都不如！”黄为替老婆骂道，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散去心尖的怒气，又道：“今年也是奇怪，你看鹅梧两国打成这个样子。按说都是同文同种，不至于有多大血仇。前两天，东边瀛国的首相被个无业小青年一枪给打死了，今天寒国的政治领袖又被捅了，生死不明。真要出了人命，我估计寒国北边的阳国肯定会有所动作的！”
“寒国在野党领袖被杀，和他们有啥关系呢？”糯米不解的问。
“你看，你当年的国际关系课都还给老师了吧？”糯米确实是当年他们大学法学院的高材生，深得一众国际法、国际关系老师的喜欢，差一点就按着她，画押送进外交部门了。可曾想，她们毕业那个时代，最诱人的职位不是国家公务员，而是互联网大厂。糯米没选这条路，最终选择了买个顶级大厂。这可是让她那几位得意师长们，留下不少的唏嘘呀！黄为说，“寒国最大在野党一定是他最大的敌国——阳国扶植的。这个党的党魁被杀，最大的嫌疑人是谁？”
“寒国总统？”
“对啊！本来两国就水火不融，现在更是一触即发。阳国肯定趁着，佳国忙着支持梧国和鹅国对抗，没工夫搭理他和寒国这点破事儿的时机，就……”黄为特意拖长声音，等糯米插入答案。
“出兵揍寒国！”糯米可爱的愤怒表情。
“对咯！是不是有这个可能？”
糯米认真的点点头，“这么说还真是，瀛国见阳寒开战，也绝不会站着看热闹。估计他们也要支持寒方，毕竟阳国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们了。那咱们这一片儿不就彻底乱套了？”她有些担忧的问老公。
“不会的，人类从二战后，就基本杜绝了多边战争。打仗也都是两国之间，其他利益相关方，最多就是递刀子、喊号子不会亲自下场的。因为世界大战那种重构世界秩序的战争，对输赢两方来说都是得不偿失的。代价太大，牺牲了好几几千万人口。最后赢家也只是多了一点利益分配的主导权。最多也就是肉他先吃，反正他也吃不下全部。输的那边，大不了给胜者当狗奴才。还是能有汤喝，有肉吃。一场大战下来，秩序没太大变化，人都白死了。”
糯米想了想，说了句：“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死更多的人，本身就是战争的目的呢？”
黄为不禁一惊，这句话从一个日常看似单纯，缺乏谋略的女孩子嘴里说出来，非常违和。但又一想，她毕竟是法学硕士，他们的专业就是要日常面对人性中阴暗的一面。因此，她的推论很残忍，但似乎更合理。便答道：“对啊！你说的有道理啊！大规模战争一开始是为了尊严和利益，打着打着越打越残酷，仇越积越深，到战争临结束前，就真的仅仅以消灭人口为目的了。”
糯米又慢慢的说了一句：“我觉得，战争唯一的目标就是消灭人口。敌人想消灭我们的人口，也想借机消灭自己的。人多了问题就多，人少了问题就不是问题了。如果你是拥有最高权力的人，你也会推导出这个可怕的结论的。”
黄为侧过脸，看着糯米冷峻的表情。感到自己的爱人，原来也曾如此理性深邃的思考过如此触及人类本性的问题。心里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忧虑？
一番话过后，眼前的队伍前行的速度突然提了起来。原本静止的长列，开始鳞次栉比的向着终点徐徐蠕行而去。活像一列茫然的众生，走进通往未来深渊的大门。
回到2149年，洪老爷的小馆子。小巫、白帝携手进门，抬头习惯性的看今天的中堂画和楹联。今天的画，乃是一位禅师闭目打坐于一轮朗月下的竹林空地间，僧人的眉间印堂处，正趴着一只萤火虫，忽隐忽烁，仿佛一个人形机器人的情绪灯。只是没有口罩隔阂，一目了然的法相庄严，慈祥智慧。
两旁的对联，上联为:
心念他人百年闪电，
下联对：
神守自身千岁飞萤。
白帝读完楹联，看了看小巫。小巫看着白帝俯视过来的询问，摇了摇头。
白帝笑笑，对洪老说：“老爷子，今天这副对子，不对，应该是偈子，机锋深邃，我求您给我开示开示？”
“哈哈哈！不能算偈子，最多算个小对子。你不用走心的。先坐，先坐！我今天炖了一天的牛尾汤，就等你俩来尝呢！”说完侧身伸手，示意落座。
白帝小巫自然从命。三人落座后，洪老看了眼后厨方向。一人形服务生机器人便拉开冰箱，从中取出早已冰镇成凝胶状的乳白牛骨汤。稳稳端上桌来，慢慢用勺子㨤进餐桌正中的韩式铁锅里。
锅下燃气自动点火，呼呼火苗，透过铸铁锅底，让骨汤凝胶缓缓融化。三人静静看着这个过程，皆面带微笑，专注自然。十多分钟后，乳白汤体渐渐沸起，蒸汽云起，满屋飘香。
洪老这才打破沉默，说道：“来！自己盛汤，各自按自己口味下葱花，盐，胡椒哈！米饭管够，小菜无数，你们随意哈！”
话闭，服务生又端出10样经典的朝鲜泡菜：辣白菜，腌萝卜，泡韭菜，泡小葱自然不在话下，还有并不常见的腌鱿鱼，腌黄瓜，腌茄子，腌梨，泡蘑菇和烤五花肉。
白帝夹起一片五花肉，问道:“老先生您说话全是BJ口音，怎么拿手菜却都是朝鲜韩国等地的特色啊？”
“哈哈！这说来话长，我们家族是上世纪30年代，从那边半岛地区躲避战乱，千里迢迢逃到古都的。一路上那叫个惨啊！有时间讲给你们俩小孩，就当做故事会吧！哈哈！”洪老笑着答道。
“老爷爷，也一直想问您哈！我不明白为啥，这个汤要先炖，再弄凉，变成果冻一样，再化开它呢？咱们趁热直接炖完就喝多省事啊！”小巫闪烁着她湖蓝色的杏仁眼，像个好奇的小猫歪着脑袋问。
“小巫真是爱研究的姑娘啊！这个牛骨汤啊，喝的就是汤里的胶原蛋白的鲜味。第一次炖的时候呢，牛尾骨里，肉里的油脂也会被煮出来。浮在骨汤上层。这层油脂虽然也味道浓厚，但会抢了骨胶的鲜香。一冻呢，牛油会板结，而且比骨汤的凝胶硬，很容易分离掉。这样除去油脂，再炖开。不但味道更纯粹了，而且所在胶原蛋白凝胶里的芬芳会再度喷发一次。一碗好的牛尾汤，不仅是味觉的享受。更应该是嗅觉的盛宴！你仔细闻闻是不是这香味能唤醒你的内心？”
“唤醒内心里的什么？”小巫有些不解。
白帝笑着接过话来，答道:“唤醒你内心里想吃这碗汤的元神！”他又看向洪老，等待他的答案。
洪老满意的点点头，呼噜了一下自己的头顶，说：“白帝你果然有慧根哈。元神是你身体最自然的本能。你的脑子里还有一个神，叫食神。我来叫你喝汤，你来的路上，你脑子的食神，就告诉你的意识，要喝汤了哈！一会儿别烫着，小口儿喝。衣服上别溅着，慢慢儿盛。但你的肠道菌群，你的胃和胰腺，完全没被鼓动起来。他们并不知道应该分泌什么类型的物质去消化这碗汤。”洪老看向小巫的方向解释道。
“哦！我懂了！”小巫豁然开悟，“元神就是我千百万年进化出来的身体本能，一下子被牛尾汤喷出的香气，一下子激活了。开始哗哗的翻箱倒柜的找对应化解的工具，准备迎接这顿美味！对不对！”
“没错！你的比喻太精准了！”白帝满脸开心。
“我一看，你俩就是心神自守的明白人。进屋等待锅开，你俩一语不发，神气自若，专心致志。这就是你俩的心神就守在自己身体里的迹象啊！”洪老夸道。又接着说:“一个人的心神只有放在自己身上，而不易被他人，他物夺走注意力，他才能够深刻的体会这个世界，敏锐的发觉这个世界。你看那些心神总被身边人，身边物夺去注意力的人。很难集中注意力，更不能做点滴的深刻思考。他们似乎来过这个世界，但什么都没真正体会到，更没有发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力。这和根本没来过一趟，有什么区别？”
此话一出，屋中又一番祥和的宁静。
过了好一会，小巫嫣然一笑，打破了沉默，她说：“原来这就是您堂上这副对子的深意喔！心念他人百年闪电，神守自身千岁飞萤。”
“心不在自己身体里，活一百年，也是白活！一辈子一闪而过，眼睛一闭，跟没活过一样儿，毫无获得感！心神放在自己身体里的生命，哪怕是一只虫子，只能活过几天，那它的收获也如在世上修行了千年！洪老我懂啦！感谢您有意提点啊！”
洪老大笑，直道惭愧惭愧。这一夜，虽无茗茶，但有肉汤，即使破了荤戒，却也是禅机重重的夜晚。后人们常来此刻此地重温这个人类的著名数据场面。史称“牛汤悟禅”。与王阳明的龙场悟道并肩齐名。
（弗满，我。其实吧，今儿这场面，严格意义上说，也不是破了荤戒。因为那个时代的牛，都是萨满用基因技术培育的“无心之牛”。
这种牛，被删去了口，眼，鼻舌，更没有大脑皮层。说白了，就是一副只能吃喝长肉的皮囊。该牛对世界毫不关心，毫无感知，浑浑噩噩的生来，稀里糊涂的被做成了肉块。既不快乐，也不痛苦。不知是幸运？还是悲哀？
我还想借洪老的禅机，提醒看这些往事的您一句：您平时啊，多把自己的心放在自己的身上！别老关注他人的一举一动，那就是所谓的心不在焉，神不守舍，心神不宁。心神不在自己身上的人，如何看到自己的真正的潜力呢？您看不见自己真正的潜力，怎么创造自己的小宇宙呢？难不成当那些秃顶肾虚的废物程序员去不成？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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