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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文子琢苏醒

    文子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死去。以前她常听母亲说好人死了会去天堂,恶人死了要入地狱。或者她是到了天堂吧,所以才会不时看到一些身着华服的仙女环绕在她周围,还有一个和蔼的长须老者,一个举止高贵面目清秀的年轻人,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仙境?但是如果真的是天堂,为什么她又能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后背直到前胸的巨大疼痛呢?莫非她是入了地狱?文子琢努力回想自己此前都做过哪些坏事。她曾经将袁夫子珍爱的一卷书藏起来,害他愁眉不展了几日。她还曾弄坏了父亲的马鞍,谎称是知仁叔叔弄坏的,结果害得知仁叔叔被罚。还有什么?她有点记不起来了,但她怎么会因为这些就下了地狱呢?果真如此的话,那么,那些偷盗抢劫、杀人越货之人又将置于何处?哦,是了,听说地狱也是分为很多等级的,相信自己应该只是处在其中较高的等级吧。

    地狱里的日子确实很难过。文子琢一时如在寒冰洞中,一时如在火山坑内,且时时还要忍受周身难以名状的疼痛。时间也变得格外漫长,她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日子中要待多久,还是永远要遭受这样的折磨。她开始想念亲人,尤其想念与他朝夕相处的张青阳师兄。她不知道师兄去了哪里,回忆了很久,模糊中记得师兄在与一个黑衣人打斗。黑衣人打伤了师兄,殷红的血迹从师兄的身上流下来。顺着血迹流出的方向再仔细看去,发现师兄已经被黑衣人刺破了喉咙,文子琢拉住师兄的手,大叫着:“不要,师兄,我不要你死!”可是师兄还是在她眼前慢慢消失了,只留下一阵钻心的痛楚和一片无尽的黑暗。

    留瑾苑中,皇上坐在文子琢床边,见她紧闭双眼,抓了自己的手,口中低声呼唤着“师兄”,便连声安慰道:“别担心,有朕在呢,不会有事的。”

    终于,文子琢似在皇上的安慰中静了下来,睁开了双眼。她的疼痛感有些缓解,这才看清眼前之人并不是师兄,而是此前梦中所见举止高贵的年轻人。看到自己紧握了对方的手,文子琢难为情将手抽了回去。她好像刚刚从地狱回到现实中一般,费力地思索着最近发生的事。好一阵儿才想起眼前年轻人的身份,不禁有些忐忑,道:“陛下。”

    皇上见她醒了,心中释然,示意身旁宫人将药碗端过来,接了药碗,道:“快吃药吧!”说着就要亲自喂药。

    文子琢有些犹豫,道:“陛下,还是……”她看了看左右的宫人,不太想让皇上来喂药。

    皇上笑道:“你是文将军的后人,忠烈之后,又是朕的救命恩人,朕只是喂药而已,又有什么不可以?”

    文子琢这才安心,刚准备吃药,又想起一件事,便问道:“我师兄,他怎么样了?”

    皇上有些泄气,道:“唉,看来你不问清楚是吃不下药了。你师兄很好,他的伤并无大碍。现在可以吃药了?”说完,又将药勺递到文子琢唇边。文子琢听到师兄没事,这才放心吃药。

    皇上看着床上像小猫一样绵软乖巧的文子琢,似乎很享受这种喂食的感觉。这时,司礼太监王公公急匆匆走了进来,看到皇上在喂药,不敢打扰,直到皇上喂完药,才拱手道:“陛下,李本有要事禀报。”

    “什么要事?”

    “呃,”王公公有些犹豫,但还是凑到皇上耳边,压低声音嘀咕了几句,皇上听了,也有些失色,转身就要离开。想了想,又从怀中拿出一块玉珏,放到文子琢手中,道:“你安心养伤,朕改日再来看你!这块玉珏你收好,不要再弄丢了。”说完便离开了。

    文子琢见了皇上,记起了那日在御书房中的事情,可是总觉得与皇上似曾相识,御书房那日并不是他们初见之时,但她又哪里见过皇上的!等到皇上送她玉珏,就更让她奇怪了。这块玉珏确乎是她所有,可是她早已不记得它的来历了,至于它又如何到了皇上手里,就更不是她所了解的了。不过,她原本就不怎么清醒,吃了药就更是困倦,很快便将一切抛诸脑后,昏沉沉地睡去了。

    等到文子琢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张青阳正坐在她身边关切地注视着她。宫人们大概见文子琢睡得很沉,皇上又不在,早已悉数离开,倒是给张青阳和文子琢留下了二人相处的空间。门口只剩两名侍卫把守,见到张青阳,早已熟识,因此并未阻拦。文子琢见了张青阳,生怕是梦,赶紧闭了眼,停了几秒钟,再一睁眼,师兄还在眼前,这才开心起来,笑道:“师兄,真的是你!我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呢。”

    张青阳既心疼又欣慰地看着她,用手轻抚了她的脸颊,道:“你怎么这么傻!”

    文子琢不解道:“什么?”

    “你的命就那么不重要吗?你已经睡了七天七夜了,我真的很担心……”

    文子琢犯了错一般,道:“师兄,对不起啊!我父亲用一生来效忠这个国家,效忠皇上。我不能为了自己苟活于世,而置皇上的性命不顾。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唉,傻瓜!”张青阳似乎有些懊恼,道:“早知道让我去挡就好了,你死了,让我……”张青阳讲到一半突然停下,想了想继续接道:“……百年之后怎么向师父交代!”

    “这话才是犯傻呢,你去挡了,岂不是自己要受伤了!我会心疼的。再说我现在也好好的啊!你的伤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哦,我都是皮外伤,没关系的。”

    文子琢轻咳了两声,张青阳见旁边桌上有壶有杯,便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端给她。文子琢喝了口水,觉得舒服了许多,问道:“那日刺杀皇上的小柱子和蒙面黑衣人是谁?”

    “那夜之后皇上命李本去彻查此事。叫小柱子的御前太监,就是之前我们跟踪的那个,当日他的尸体被黑衣人带走了,但是后来在他的家中搜出了另外一个人的白骨,经过小柱子的族人辨认,从他身上的物品来看,那堆白骨才是真正的小柱子。只是他已经死了至少一年以上,由此来看,小柱子应该是在进宫之前就被人杀害了,有人顶替了他的名字入宫的。刺杀皇上之事,当是谋划已久。至于蒙面黑衣人的身份,至今毫无头绪。”张青阳看文子琢喝完了水,又把水杯接过来,放至桌上。

    说是对黑衣人身份毫无头绪,实际上张青阳心中还是有所怀疑的。师父李太极已逝,自己所练一朴剑法虽然未能达到师父的至臻境地,但是天下间能与自己抗衡之人却也不多。在自己拼尽全力之下还能将自己刺伤,现在或许也只有神爵派掌门龙锦城的回飞剑法能够做到了。只是神爵派在江湖中做事一向诡异,掌门龙锦城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那日行刺皇上的黑衣人若真是龙锦城,却又着实令人费解。

    “不过有件事倒是奇怪,黑衣人带了一个人的尸体,目标明显,应该不会很快消失。可是当夜李本带了人在皇宫内外搜查了很久,都未查到他的行踪。若单是黑衣人一个,凭他的武功,就算皇宫或是京城搜查再严,想必也拦不住他,可是连尸体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实在有些不寻常。”

    “不知道小柱子在宫中是否还有其他同伙。”文子琢若有所思。

    “这个,应该很难查出来了。据李本所查,小柱子平日与人来往不多。即使真的有同伙,应该也很难察觉。”张青阳想了想,又说:“对了,当日为我诊治的陈太医在御书房曾经格外留心了小柱子端给皇上饮用的菊花茶。虽然茶杯落在地上,但是里面还有些残余。陈太医当时闻了菊花茶,并没有发现异常,又用手指蘸了几滴放在舌尖,也没发现问题。不过,今日听李本的消息,陈太医昨晚在家中莫名死亡,而他的死状竟是和前些时病逝的皇后一模一样。前后联想起来,皇后之死当不是因为丧子之痛那么简单。”

    “皇后病逝?”文子琢有些吃惊。

    “是啊!皇子意外夭折,大家原本都认为皇后是因为丧子之痛才突发心疾病逝的。唉,生在皇家多磨难啊!”

    文子琢听了这些,默不作声,冥思而不解。

    张青阳又想起一件事,问道:“师妹,你以前见过皇上吗?”

    “从未见过。那晚是我第一次见到皇上。”文子琢对这个问题有些疑惑。

    “那就怪了,皇上好像认得你。”

    “认得我?怎么会?不是你告诉皇上我的身份的吗?”

    张青阳摇摇头,道:“那日之后,皇上问我你是不是文延寿将军孤女,所以我以为他应该认得你。我只是将你受伤,又拜师东垣派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皇上对你很是关照,这几日除了上朝,就是在你身边亲自照顾于你。孙太医每日为你诊治,若你再不醒来,恐怕要被皇上唠叨死了。我想要见你,你这里又总被皇上占着。皇上在,宫人太监又要相随,见你一面很是不便。”

    “原来是这样啊!可是我真的不记得见过皇上的。”文子琢见张青阳现在还有些焦急的模样,道:“还是我福大命大,阎王跟前的小鬼还不忍把我捉走呢。”

    “孙太医说那把匕首只偏离了心脏一寸的距离,这才没有伤及性命。最初几日,血是止住了,你却日日高烧不退,真是让人担心!也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你以后可不能再这么逞强了!”

    “嗯。”文子琢温顺地答道,又拿了皇上给她的玉珏,仔细回忆着。张青阳见了玉珏,问道:“是皇上送你的?”

    “是呢。但好像原本就是我的东西,我有些忘记了。”

    张青阳眼中有些落寞,这时,听到外面宫人的脚步声,张青阳道:“估计皇上也要来了吧,我还是少些麻烦事,改日再来看你。”

    “那,师兄,你自己也要好好养伤啊!”文子琢有些不舍。

    张青阳温柔地将文子琢前额头发掖至耳后,亦有些不舍地离开。

    自从文子琢醒来之后,皇上到她身边的次数更勤了,恨不得日日陪伴在她身旁,又恨不得将宫中所有名贵的药材都拿给她,让她一夜之间就完全康复。可是皇上的无微不至虽然让文子琢感动,却也让她诚惶诚恐,浑身不自在。加上师兄接连几日都没去看望她,让她很是挂念。好在她的伤在皇上的精心照料下慢慢好起来,她能下地活动之后,趁皇上不在身边,终于可以自己出门去寻师兄了。

    由身边宫人指引着,文子琢向着师兄暂居之所走去。其时已是仲冬,近日又刚刚下了一场小雪,路上的积雪已化,路边草地、树枝上却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纱。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雪的气息,让文子琢倍感舒畅。

    走在半路,远远望见一众宫人簇拥着一顶华盖缓缓而至。文子琢不想和宫中之人有所瓜葛,便本能地躲入路边一个凉亭内。貌似华盖中人还是看到了文子琢,虽然华盖和众人都转入了另一个方向,但是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小宫女来传信:“太后请文姑娘到暖阁一见。”文子琢这才知道方才所见是刘太后,却不知太后为何要召见自己,心中惴惴,只好硬着头皮去了暖阁。

    暖阁中早已备好了炉火,文子琢进入暖阁,一阵暖意便扑面而来。刘太后坐在暖阁卧榻之上,文子琢行了礼,刘太后便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侧榻上。

    文子琢坐定,刘太后问道:“文姑娘,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回太后,子琢身上的伤已无大碍。”文子琢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那日文姑娘为皇上受伤,不愧为将门之后,让我甚是感动。如今看到你能伤愈行走,我也颇感欣慰啊!”

    “多谢太后关心!子琢为国尽忠是分内之责。”

    文子琢原本拘谨,刘太后却很和蔼,与她聊起了文将军的往事,还有一些家常琐事。文子琢自从家难之后,又经受了一连串变故,这三年来一直难以面对这样的事实,甚至刻意回避接受。如今因为一些机缘再次回到京城,回到离家如此近的地方。又再次听到一位慈祥的长辈与她聊起家常,不禁勾起了她对于往事和家庭的追念。眼前的刘太后也变得格外亲近。

    文子琢坦率机敏又略带些英气的性情让刘太后很是满意,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子,发现她身上所佩玉珏,心内一惊,问道:“文姑娘身上玉珏,可否摘下一观?”

    “当然可以!”文子琢摘下玉珏,恭恭敬敬地递到太后手中。

    太后将玉珏拿在手中把玩很久,道:“这玉珏可是姑娘之物,还是他人相赠?”

    “算是子琢之物吧!”文子琢不解太后何以会有此问,也不知应当如何回答。

    “哦。”太后心中的一些疑惑有些明白了,将玉珏还给文子琢,道:“既是文姑娘之物,当小心保管。”

    文子琢答应着,将玉珏重新戴在身上。太后又问道:“文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回太后,子琢今年十九了。”

    “哦,父母可曾为你许配人家?”

    “这个,倒是没有。”

    “嗯,这便好。文姑娘人品家世俱佳,样貌又好,自是不愁择婿。只是文将军和文夫人过世,未能亲自为你张罗终身大事,实在遗憾。若是我有意将姑娘纳入宫中,不知文姑娘是否愿意。”

    文子琢听了,低头不语。刚刚刘太后询问年纪之时,她便猜想太后是想为她说亲了,但是没想到是为皇上说亲,这还是让她吓了一跳。文子琢觉得暖阁中的炉火越来越旺了,现下已被暖阁中的热气烧红了脸。听了太后的问话,她沉默了一阵,之后跪于地上,施礼道:“太后垂爱,子琢很是感激。可是子琢孤女之身,于宫中怕是不祥。再则……”文子琢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的样子,道:“子琢……已心有所属。”

    太后听了,先是有些诧异,之后便换作释然,笑道:“文姑娘确是直爽,也难怪皇上喜欢你。罢了,这些事情我也是瞎操心。有没有缘分还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情啊!快起来吧,别跪着了。你身子还没养好,小心地下凉。”说完,又吩咐宫人给文子琢端过一些糕点和水果。文子琢这才起身再次入榻,虽说是坦陈了自己的心思,但她总觉得有些不自然。

    与太后又聊了一阵,文子琢便起身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