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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文延义往事

    听完文子琢述说,袁夫子道:“李宗师高义,实在令人景仰。”

    “师父与文将军是旧识,救下子琢也是义不容辞之事。况且行侠仗义本就是我东垣派应尽之责。”张青阳继续说道:“只是,还有一点我不太明白。贵府密室所在连子琢都并不清楚,外人理当无人知晓,如何轻易就被人闯入,还偷走了剑谱兵书呢?”

    “这个……”袁夫子有些吞吞吐吐,看了看文子琢和张青阳,道:“密室的所在确实是府中只有文将军、许夫人和我三人知晓,但其实当年还有另一个人也知晓此事。”

    这样说着,袁夫子又瞅瞅阿福,继续说道:“阿福虽然不清楚府中密室之事,但是他应当记得文老将军的养子文延义之事吧。”

    阿福点点头,眼中显出对这个名字厌恶的神色。文子琢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惊讶。

    袁夫子道:“这也是文府当年的一桩丑事了,唉,能记得这件事的人怕是也只剩我和阿福了。说起文延义,还要追溯到文老将军在世时。那时文将军还只有两岁,冬日的一天,文老将军在街上偶然间遇到一个大概五六岁年纪的小男孩在街上乞讨,看到他被冻得奄奄一息,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将他带回家,给他衣物和吃食,待他有了力气,便询问他姓名、家乡、亲人。小男孩说自己叫小天,但他说不清楚自己的身世,只知道父母带他外出乞讨,前一日父母因为寒冷饥饿死在郊外,他便独自进城乞讨。如果不是遇见文老将军,怕是免不了与他父母同样的命运。

    顺着小天所指的方向,文老将军在郊外发现了他父母的尸体。文老将军安葬了他的父母之后,小天就留在了文府。原本文老将军是要找一户人家收养小天的,但是小天和那时的文将军玩得很好,文将军一时也离不开他。文老将军想着自己只有一个儿子,府里也没有玩伴,便一直留小天在文府生活,找人收养小天的事情就拖了下来。

    过了几年,文将军慢慢长大,他和小天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文老将军见小天聪明伶俐,便收他为养子,又给他起名文延义,希望他长大之后能多行义事。谁知道他长大之后竟畜生不如!早知如此,当初文老将军真不该救下他。”袁夫子讲到这里,突然激动不已。

    阿福递给袁夫子一杯茶,道:“当年的事过去这么久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袁夫子叹了口气,继续讲道:“文蹈千秋剑法向来是只能传给文氏家人的,所以在文将军和文延义小时候,文老将军教习武功,对他二人都是一视同仁,但是等到文将军长大成人,文老将军要传授文蹈千秋剑法的时候,就要将两人分开传授武功。

    原本这也并不奇怪,文延义只是文府养子,文老将军不传授其文蹈千秋剑法也很合理。他却心有不满,表面上对文老将军恭顺,暗地里却挑唆着文将军教他剑法。文将军那时还很年轻,与文延义多年生活在一起,心无芥蒂,经不住文延义的央求和花言巧语,便将自己当时所学剑法悉数传授给了他。不仅传给了他剑法,还带他去了密室。两人在密室的时候正好被文老将军撞见,文老将军大怒,对二人处以家法,又要文延义发誓不得泄露密室之事。但是对于他偷学文蹈千秋剑法之事,文老将军并未苛责,也没有废去他的武功,只是要求他在外人面前不能使用此剑法罢了。

    再后来,文老将军和文老夫人相继去世。文将军开始主持文府,文延义顺理成章地成为文将军的左膀右臂。府中诸事,文将军都会听取他的建议,从不把他当外人。只是,文延义表面上正人君子一般,暗地里却常常做些吃喝嫖赌的不齿之事。文老将军一过世,他就更加有恃无恐,依仗文将军对他的信任,对府中下人颐指气使。这些也倒罢了,更可气的是他后来发展到在府外打着文将军的名义招摇撞骗,扰乱文将军在军队的用人制度。最后被文将军发现,文将军整肃了军队,也严惩了文延义,并收回了他在文府内外的一切权力。给他选了一处宅院,让他在府外居住。

    说到底,文将军这样做也是为他好,是希望他能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为了让他收收心,文将军还为他张罗了一门亲事。文延义在娶亲之后最初一段时日倒是安生了不少,没过多久却又故态复萌,不仅流连花街柳巷,还常常欠下赌债。最后不光把宅院都赔了进去,还把新娶的夫人气得一命呜呼。结果他身无长物,孑然一身地又来文府,痛哭流涕地请文将军收留于他。文将军心一软,就又留他住在了府上,只是不许他插手文府事务。

    按理,文延义经过这些事应当对文府感恩戴德才对,哪知道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非但没有感恩,反而因为文将军不准他插手府内事务怀恨在心,认为文府轻贱于他。在文将军大婚当日,文延义闯入新婚夫人房间,欲行不轨之事。文将军恰好赶到,看到了文延义的行径,及时拦下了他,但是对他已经彻底失望。当夜,文将军与文延义两个多年的兄弟大战一场,最后文延义战败,文将军为了毁去他的武功,击伤了他的脚踵,令他终生残疾。又令他发誓今生今世再不许出现在文府之中,不许出现在文将军面前。就这样,文延义被赶出了文府。

    自那日之后,如今已有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了吧!文府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文延义的任何消息。若非密室被盗,我都记不起当年还有一个人也知晓密室所在了。近来我时常在想,到底是不是文延义引狼入室,又会不会是他意图报复呢?”

    说到这儿,袁夫子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喃喃道:“若是此事真的与文延义有关的话,不知盗走文将军的遗骨和摛文剑的人会不会也是他。”

    文子琢惊道:“父亲遗骨如何被盗?”

    袁夫子说:“文将军下葬之后,我和阿福也常常前往墓地打扫,从未发现任何异常。直到去年夏天,暴雨引发山洪,冲坏了墓地。我和阿福找来匠人修缮墓地,无意间发现文将军的棺椁有些松动,这才发现棺椁内文将军的遗骨不见了。摛文剑原本是陪葬之物,与文将军和夫人一同下葬了的,置于棺椁之中,却也不翼而飞。之后我们报了官,又经由许司马报奏皇上,皇上命官府追查至今,却毫无进展。若说是盗墓贼所为,可是棺椁内除了摛文剑,其他陪葬分毫未动。且哪有盗墓盗人遗骨,盗墓之后又把棺椁安放如初的道理。倘非山洪冲坏了墓地,怕是再也发现不了文将军遗骨和摛文剑被盗之事。这样算起来,莫非真是文延义为了报复文将军,才做出如此不耻之事?”

    听完袁夫子这一番讲述,文子琢有些吃惊,一时之间也理不出头绪,屋内空气凝重。阿福见众人沉思不语,埋怨袁夫子道:“小姐一回来你就讲了这许多的陈年旧事,还怕小姐伤心得不够是吗?文将军的遗骨早晚会找到的。什么剑谱兵书的,又有什么要紧?如今小姐平安归来,比什么剑谱兵书都要好。”

    袁夫子白了阿福一眼,心内哭笑不得,心想:“阿福还真是心宽!罢了,他又懂什么剑谱兵法的重要。”阿福继续对文子琢说道:“小姐今日回府,就不要再回皇宫了吧!如今小姐身体康复,何必还要回皇宫去住。皇宫再好,也没有家里住得舒坦。不如就回府来住,小姐的房间我一直打理着的,今晚收拾一下,小姐还是住回原来的房间,张侠士就住在知礼的房间吧。”

    文子琢正有此意,点了点头。阿福喜不自胜,不等吩咐,便去整理房间。

    初三日按例是各家各户于墓前祭拜先人的日子。许司马是前一日便差人将妹妹与妹夫的祭品送到了袁夫子这里。阿福亦是早早地就备齐了初三的祭品。文子琢看袁夫子和阿福年迈,执意要二人守在家中,只她与张青阳携齐了祭品,出门赶往墓地祭拜。

    去往墓地的路上,文子琢显得异常平静。张青阳不知道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陪着她。

    来到墓地,却发现一名青衣人站立墓前。墓前的空地上摆满了祭品,显是此人刚刚祭拜完毕。文子琢觉得奇怪,问道:“阁下是谁?”

    青衣人听到问询,这才发现文子琢二人。等他转回头,望向文子琢的方向,文子琢和张青阳却都吓了一跳,因为此人头戴面具,只一双犀利的眼睛透过面具,清晰可见。青衣人见到文子琢,并不答话,转身就要离开。文子琢急忙唤道:“阁下留步!”青衣人置若罔闻,反而更加急切地想要离开。张青阳飞身上前,拦住他的去路。他却二话不说,手持长剑,便要击退张青阳。

    文子琢见了青衣人手中长剑,惊呼道:“摛文剑!”张青阳听了,也大吃一惊,问道:“是文将军的摛文剑吗?”

    “嗯,确是我父亲的摛文剑。青阳,拦住他!”

    可是,想要拦住青衣人,哪有那么容易,文子琢在一旁观战,发现青衣人不仅手中握有父亲的摛文剑,连身上所舞剑法都是文家世代祖传的文蹈千秋剑法。这简直让人匪夷所思!文子琢迫切希望能够拦住青衣人,从他口中询获信息。青衣人却似乎无心恋战,只一味想要脱身。他与张青阳的身手不相上下,僵持难解。

    文子琢求胜心切,提剑欲助张青阳一臂之力。青衣人不欲与文子琢交手,躲过她的剑锋,挥手将其推向一旁。青衣人手上力道并不重,却不知文子琢身上有伤,尚未痊愈,只这一推,文子琢便已摔地不起。他见文子琢摔倒,分心之下,张青阳的剑锋已将其面具劈落于地。

    待到青衣人面具落地,文子琢与张青阳看清其面容之时,两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此人脸上到处都是烧伤留下的疤痕,实在是人鬼莫辨,令人作呕。只刹那间,青衣人也意识到自己的面容显露于人前,眼神中惊恐万分,痛苦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发疯一般离开了。

    张青阳从惊讶中缓过神来,看到文子琢倒于地上,急忙上前扶她起身,关切地问道:“子琢,你的伤口要不要紧?”

    文子琢轻咳了一阵,好不容易才缓和过来,道:“我没事的。”她从地上捡起青衣人的面具,不解地问道:“青阳,你说我父亲的遗骨真的是被此人盗去的吗?否则他怎么会有我父亲的摛文剑呢?可是,他为什么要盗取我父亲的遗骨,又为什么还要回来祭拜我的父母呢?这个人,真的是当年的文延义吗?”

    张青阳也很是费解,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想这人应该和我们之前遇到的神爵派不是一伙的。他对你仿佛别有关爱,神爵派的人可是要置你于死地的,他却不是。”

    文子琢叹了口气,甚为忧愁道:“我只想知道真相。为什么母亲会自缢身亡,为什么父亲的遗骨会被盗?青阳,如果我要追查这些,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对吗?”

    “那是自然,无论发生过什么,或是将要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一力承担。”

    “谢谢你!”

    张青阳见文子琢一脸的谢意,忍不住将其揽入怀中,轻轻地拍拍她的头,说道:“傻瓜!”

    “好在我们还有此人的面具,也不算全无头绪。”文子琢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祭品,走向父母的墓前。

    拜祭完父母回到府中,文子琢将墓前发生的变故告诉袁夫子和阿福,两人惊愕不已。袁夫子沉思道:“小姐,刚刚你说,这人可是会文蹈千秋剑法?”

    “确实如此。我的剑法虽然练得并不纯熟,但是那人所用剑法套路我肯定不会看错。他能与青阳师兄僵持良久,也是因为所练剑法非常娴熟的缘故。”

    “那这人还真是极有可能是文延义啊!他的右脚可是跛足?”

    “这个,倒并没有。”

    “这就怪了。不是文延义,还能是谁呢?”

    张青阳道:“也有可能是偷盗剑谱和兵书之人吧。”

    一连串的疑问让众人愁眉不展。袁夫子拿起被张青阳劈为两半的面具,反复打量,又靠近鼻子闻了闻,道:“我看这面具用料并非普通木材,而是江南特有的紫楠木。紫楠木名贵,京城中只有皇室和贵族之家才会有,用紫楠木打造面具,京城中怕是绝无仅有。面具所带的香味也很奇特。若是能找到面具制作的来源,或许可以找到戴面具的青衣人。”

    文子琢想了想,觉得袁夫子所言很有道理,便说:“夫子,那这面具我与你一人一半,你在京城查找是否有面具的线索,我去江南紫楠木产地去查找。”

    阿福听到文子琢刚刚回家又要远行,赶紧阻拦道:“小姐,不过是一个面具,能查到什么呢?你刚回家就要走,又是何苦!”

    文子琢撒娇似的望着阿福,还没说话,袁夫子道:“小姐要去追查偷盗将军遗骨的人,这是正事。哪能让小姐天天陪着你我!”

    “唉,阿福就是心疼小姐。”阿福说完,有些怅然地走出了房间。袁夫子看阿福失落的背影,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叹了口气,便也离开了。

    刚刚文子琢说要去江南追查面具的出处,张青阳未赞一词。文子琢觉得自己没有与张青阳商量便擅自决定,心中不安,现在屋内只剩她和张青阳,便问道:“青阳,你是不是不同意我的想法啊!”

    “没有,我只是和阿福一样有些心疼你。你去哪里我都会陪你一起!”

    “真的吗?可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查出结果。”

    “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才知道。放心吧!”

    “那我们明天就出发,要不然很有可能又要被皇帝陛下召回宫了。”

    听到文子琢提及皇上,张青阳心中总像被什么东西刺中一般。想到要和文子琢离开京城,他倒有些如释重负。

    当晚,文子琢给许守静写了信,又给皇上留了书。因为不想大家为自己忧心,是以书信中只是说自己要与师兄完成师父的遗愿,共同练成合璧剑法,却均未提及自己要去江南追查父亲遗骨被盗一事。

    第二日一早,文子琢将书信交托给阿福和袁夫子,又再三叮嘱二人代为隐瞒自己的行踪,之后便告别了他们,与张青阳离京,去往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