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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偶访临济寺

    文子琢和张青阳带着青衣人的半个面具一路南下。

    元宵节那晚,两人路过云河岸边的一处村落,借宿在一家农户中。岸边星星点点的灯火,与天上的星辰相连,玉盘似的明月悬挂于天,煞是好看。文子琢从小住在京城,京城中的元宵节,城内彩灯熠熠,她还从未见过如此碎玉满天的元宵节,仿佛城中的彩灯全都挂在了天上。

    望着璀璨的星空,再望望身边的张青阳,文子琢感到从未有过的平和,只愿时间停在这一刻,只愿她的青阳哥哥一直陪伴在她身旁,就这样不问世事,无忧地生活。

    想到和张青阳在一起生活,文子琢不由现出甜蜜的微笑。张青阳见她没来由地对着自己笑,以为自己脸上挂了什么污浊的东西,疑惑地在自己脸上摸一摸,又试探性地问道:“还有么?”

    文子琢笑道:“不是啦!”

    “那是什么?”

    “我只是觉得与青阳哥哥在一起,无时无刻都很开心。”

    “小傻瓜!”张青阳拉了她的手,心想:“那你要开心还不简单!”

    “子琢,你有没有想过,文将军的事情查清之后,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哎呀!有流星!”文子琢还没说完,忽然看到一颗流星划过,赶忙把手从张青阳手中抽出来,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对着流星许愿。许愿前还不忘提醒张青阳与她一同许愿。

    张青阳望着沉寂的星空,默默地念道:“流星已逝,许愿未晚。惟吾所爱,喜乐康泰!”刚刚没有得到自己的答案,他又忍不住在想:“子琢的回答到底是什么呢?她心中所想,应该与我是一样的吧!”

    两人继续南行,天气渐暖,文子琢却病了。年前她被刺客击伤,一直都未大好。从京城颠沛一路,再加上春寒料峭,早已让她身体不堪重负。最开始,她只是咳嗽,又略显疲惫。张青阳建议两人多停留些时日,待她身子好转再走。文子琢却想着早日赶到江南,查明真相,固执地不想因为自己耽搁行程。直到一日清晨,张青阳见文子琢迟迟没有起床,进屋查看,发现她浑身滚烫,这才慌了神,急忙请来医生诊治。

    接下来的几日,张青阳片刻未曾远离文子琢的床头。喂药、穿衣、端茶、盛饭,每件小事张青阳都做得细致入微,绝不许文子琢再由着自己的性子。

    文子琢病倒了,自己也很懊恼。时时生气自己身子不争气,总是给张青阳添麻烦。张青阳倒也不客气,一边喂药,一边温柔地训斥着:“知道给我添麻烦了就好!以后就乖乖听话,不要再逞强了。嗯,快吃药吧。”

    “可是好苦!”

    “这次我加了蜂蜜的,你试试?”

    文子琢小心地尝了一小口,苦涩之中确实多了些甜甜的味道。这种甜甜的感觉让她回想起那日他的吻,可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他的吻呢?想到这些,文子琢心虚一般,连忙大口喝药,以掩饰自己的小心思。

    为了方便照看文子琢,张青阳接连几日夜都在文子琢床前打地铺,就担心她在晚上病情加重。那日晚,文子琢咳嗽不止,张青阳被她咳嗽声吵醒,为她端了水喝下,她才有所缓解。张青阳看她已无大碍,方才继续睡下。

    文子琢于床上却还在回忆着自己的小心思,翻来覆去睡不着,侧起身,趴在床头瞧了一会儿睡在地上的张青阳,忍不住轻声唤道:“青阳?”

    “什么?”

    “没什么。”

    过了一会儿,文子琢又忍不住叫道:“青阳?你睡了吗?”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睡着了没有。”

    室内好一阵沉默,只听张青阳缓缓回道:“你这样问下去的话,我想睡也睡不着了。”

    文子琢心内莞尔,道:“青阳,若是我以后病好了,你还会在我床边睡地铺吗?”

    “怎么?你还上瘾了不成?”

    “嗯,我就是喜欢你睡在我旁边的感觉。”

    “唉,还是不要了吧!你这一病,我在你身边的地位都下降了不少,至少下降了一床高的距离。哦,原来你就喜欢我地位下降的样子啊!”

    文子琢听了,大笑。

    “快睡觉吧!”

    黑暗中,文子琢笑声渐消,一切都在甜蜜中沉寂下来。

    有了张青阳的悉心照料,文子琢的病慢慢好起来。等到她病势大好,已是清明前后。

    自过了辰江,踏入江南之地,文子琢便被江南风物吸引。水乡的绿意,春日的和暖,冲淡了文子琢心中的诸多烦恼。

    这一日,文子琢见路旁隐约显现出一条小径,便弃了大道,执意要顺着这小径去寻访一番。张青阳紧随其后,生怕两人在密林中走散。

    离开大路已远,大路上喧闹的人声逐渐不闻,小径所通之路也比之前开阔了些。这时,另一种异样的喧哗引起了文子琢和张青阳的注意。只见密林深处,几个劫匪以刀挟持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一名四十岁上下的男子跪拜于前,旁边两辆马车,其中一辆马车上装满了大箱子。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具官差模样的尸体。

    为首的劫匪戴一顶破毡帽,对跪在地上的男子冷冷地说道:“上官老儿,这可是你自找的。我们兄弟只为谋财,若不是你带了围捕的官兵过来,也不至于搭上你儿子的性命。”

    跪于地上的男子苦苦哀求道:“我生平只有这一个儿子,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拿我儿子的性命当儿戏!我已经按照各位的要求把赎金都带了过来,又何必引官兵过来,多生事端!这些官兵是如何寻到此处的,我确实不知啊!只求各位大发慈悲,纵然我的性命无关紧要,还请放过小儿,他年岁还小,实在是无辜啊!”

    “哼!你的性命早就是我们囊中之物了。放过你儿子?还要留他长大找我们兄弟报仇不成!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挡了别人的财路。”

    上官怀德听了这最后一句话,心中像闪过一道惊雷。

    旁边一个身上纹有龙形图案的劫匪有些不耐烦了,走上前去,对为首的劫匪说道:“大哥,少跟他废话!上官老儿太可恨了,因为他,咱们死伤了这么多弟兄。我现在就要杀了他,祭拜死去的弟兄。”看到为首的劫匪默许点头,纹身劫匪提了刀,就要砍向上官怀德。

    被挟持的小男孩看到父亲有难,喊道:“爹爹!”之后奋不顾身地挣脱了挟持他的劫匪控制,扑到上官怀德的怀中。挟持他的劫匪看到自己手中的人质挣脱了出去,恼羞成怒,便要和纹身劫匪一同上前对小男孩下手。

    上官怀德面对眼前凶悍的劫匪,抱紧了怀中的儿子,想到自己一生行善,并无半分恶迹,不曾想却是这样的结局,连自己的骨肉都留不下,心中很是悲凉。

    两个劫匪刚要下手,张青阳已经持剑立在两人面前,挡住了他们行凶的刀,将上官父子护在身后。上官怀德绝望之际看到张青阳的出现,恍若隔世。几名劫匪看到张青阳,也很是诧异。

    文子琢缓步走到张青阳身旁,对几名劫匪道:“如今又不是乱世,有的是正途可走。你们年纪轻轻,做些什么营生不好,偏要做这些谋财害命的勾当。”

    为首的劫匪看到平白多出两个管闲事的人,不由地气急败坏道:“哪儿来的小丫头片子,敢来教训老子。”一挥手,几个劫匪一拥而上。

    有张青阳在,哪里还舍得让文子琢出手。很快,他们就在张青阳手中败下阵来。为首的劫匪看到形势不妙,转身就要逃跑,一边逃还不忘一边恶狠狠地威胁道:“上官老儿,不要以为今天有人给你撑腰,你就万事大吉了。我‘神鬼让’的名号也不是白叫的,总有一天让你知道我的厉害!”话音未落,人却已经一溜烟地消失了。剩下的劫匪看到“匪头”已走,也如同鸟兽散,一窝蜂地逃掉了。

    张青阳只为救人,看到匪徒已走,便转身来看上官父子有无受伤。上官怀德拉着儿子的手,重又跪倒在地,道:“在下上官怀德,这是小儿上官玉烛。承蒙二位出手相救,再造之恩,没齿不忘!请受我和小儿一拜!”

    张青阳和文子琢连忙扶起二人,文子琢安慰道:“我们不过是偶然路过此地,遇人危难,拔刀相助,本是常理,毋需如此。”看了看上官玉烛,只见他眉宽耳阔,一双大眼睛圆转含情,明亮有神,又道:“玉烛小小年纪,身在困顿,却能不作软弱的小儿之态,倒是难得。”

    上官父子虽受到惊吓,却是有惊无险,幸而没有受伤。随后,几个人又查看了地上官差的尸首,发现其中有两人还有些气息,只是伤势较重,已经昏迷。

    张青阳和文子琢面对两个伤者,一筹莫展。上官怀德提议道:“天色渐晚,离这里最近的地方是临济寺,临济寺住持慧照禅师医术高超。我们可将二人送至临济寺治疗。”

    上官怀德因为儿子被匪徒挟持,所以带了赎金来赎回儿子,其中一辆马车上装了几个大箱子,满是赎金,另一辆车却是上官怀德一人乘坐的空车。张青阳和上官怀德几人合力将昏迷的二人抬上这辆马车,驰向临济寺方向。

    临济寺坐落在恒州城东南方向,距离恒州城城区有些距离,却也并不算太远。寺周密林环绕,又有厚池河流经寺前,却是个夏日避暑的所在。平日里,临济寺因为地处偏僻,少有人来,只有在过节的时候,或是酷暑时节,才会有大批游人从恒州城中赶至此处,顺便在临济寺落脚。

    临济寺住持慧照禅师深居简出,不事俗务。不独凡俗中人少有人见过他的面,就是寺中的僧众,也不是个个见过住持。连同其他寺院之间的交往,慧照也是能免则免。不过,慧照虽然为人冷淡,却最是乐善好施。凡有人遇危困入寺相求者,慧照禅师都会施以援手。暑日里,游人多起来的时候,慧照总会吩咐寺中搭好凉棚,为游人提供休憩之所。

    慧照的医术又十分精湛,但是性格上却有些怪癖。除非是患了棘手的重病,即使是无钱医治者来求医,慧照也不过是照例赠些银钱,请其去到恒州城中医治。只有那些久治不愈,恒州城中的医师都无可奈何的病症,慧照才会亲自出面诊问。时间长了,大家都了解了慧照的秉性,若非无计可施,也便不会上门求医。说来也巧,凡是慧照问诊的病人,无论病得多重,最后竟都逐渐康复了,是以慧照诊治的病人不多,其医术之高却早已为人津津乐道。

    上官怀德未曾见过慧照,但是看到两名官差伤得严重,便在第一时间想到了他。

    众人赶到临济寺的时候,已经是日头西落,四境掌灯了。一位管事的和尚问明来意,看到车中受伤之人,便将众人请至斋房,转身去请慧照禅师。

    没过一会儿,慧照禅师匆匆赶到。上官怀德看到慧照有些惊讶,因为他原本以为慧照应当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没想到慧照的年岁也不过三十岁出头,比自己还要小些的样子。张青阳和文子琢却从慧照轻盈的步伐和均匀的呼吸中看出他内力不凡。

    两名伤者伤势严重,慧照无暇与众人搭话,一进门便专注在医治伤者身上。众人在斋房停留了一阵,发现并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张青阳看文子琢确实有些疲累,便由管事的和尚引领着,被带到闲置的禅房休息了。

    第二日,文子琢惦记着两名伤者,不知情况如何,便早早地与张青阳一起去斋房探望。此时,上官怀德父子也已经在斋房中了。慧照忙了一夜,算是保住了两人的性命。只是两人伤势过重,倘要苏醒,尚需时日。

    上官怀德自是对慧照千恩万谢,絮絮地讲述着自己的遭遇。慧照却只是礼貌性地回应着上官怀德,眼睛却瞅向文子琢的方向。昨夜灯下未及细观,今日见到文子琢,慧照眼神中微微有些颤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等到上官怀德絮叨完自己的事情,慧照转向文子琢,问道:“想必二位施主便是救下上官父子恩人了,不知施主尊姓大名,师出何门?”

    张青阳道:“在下张青阳,这是我的师妹文子琢,家师东垣派李太极。”

    “哦,原来是李太极的高徒。”慧照若有所思,“不知尊师现在可好?”

    “家师已于两年前过世。”

    听到这个消息,慧照有些凄然,叹了口气,沉思了一阵,转而望向文子琢,道:“贫僧看你师妹神思郁结,面有疲态,似是大病初愈,不知可否容我切脉一试?”

    还没等张青阳和文子琢回话,上官怀德在旁边一口应承下来,道:“可以可以!能得慧照禅师切脉诊治,正是求之不得之事。”说完,不由分说地把文子琢拉来坐到慧照身边。

    张青阳听到慧照仅从文子琢面容便能推断其病情,自是对其医道深感佩服。文子琢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被人强行问诊的,莫名其妙地就被拉去切脉,既推脱不过,又有些难为情,害羞地低下了头。上官怀德心中却很是满足,心想:“能得慧照禅师诊问,可是三生有幸啊!这样的机会哪能错过?”

    慧照仔细地为文子琢诊了脉,说道:“文姑娘当是受过外伤,有血气不足之症,最近又受到风寒侵扰,身体更加虚弱。贫僧这里给文姑娘开一个方子,文姑娘可按方调养,少则半年,多则一年,身体必定恢复如常。”

    文子琢站起身,道:“多谢大师诊问,还请……”这时,一个小和尚端进屋一个香炉,点了一炉香置于桌上。文子琢话没说完,闻得这炉香,突然停了下来,断断续续地问道:“这……这香……”

    张青阳看到文子琢神色有异,上前问道:“怎么?这炉香有什么问题吗?”

    文子琢急忙从身边取出那半副面具,道:“青阳哥哥,你闻!这面具上的香气和桌上的这炉香是一样的!”

    慧照平静地问道:“这面具是——”

    “这面具是一个青衣人留下的,关系着我父亲文延寿将军遗骨的下落。”

    “哦,原来文姑娘是文将军后人!失敬失敬!”上官怀德听到文子琢一席话,一脸的敬佩,看到她手中的面具,说道:“这面具倒真是用我们本地盛产的紫楠木所做。看来文姑娘所寻之人很有可能住在附近啊!”

    慧照接过文子琢手中的面具,仔细闻了闻,缓缓说道:“面具上的香气确是我寺中所用之香。”

    “大师可曾见过戴此面具之人?”

    “不曾见过!不过既然文姑娘要调养身子,又要查访面具之人,不如住在寺中,细细查访。”

    上官怀德连忙插话道:“哪能让文姑娘住在寺中!这里太过简陋,住起来多有不便,不如住到我的家中,一来我家就在恒州城中,离这里并不太远,查访起来也很方便;二来文姑娘是文将军后人,更是我们父子的救命恩人,住到我家,也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再说姑娘所寻之人或许住在恒州城中,也未可知啊!”

    慧照不动声色,道:“也有道理。”接着便又将半副面具还给了文子琢。

    文子琢想了想,又望向张青阳的方向,看他点头默许,便接受了上官怀德的邀请。

    当日,两名伤者继续留在临济寺养伤,上官怀德父子则辞别了慧照禅师,带着张青阳和文子琢赶回恒州城家中。

    在几人离开临济寺的时候,慧照若有所思地瞅向了寺中远处一座藏经楼上。

    藏经楼被厚厚的窗帘包裹着,其中一处隐秘的角落有意无意地掀开了一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缝隙。缝隙之后,矗立着一个身着灰袍的僧人。灰袍僧人正在从缝隙中定定地瞧着文子琢离开的方向,这时,一个头戴面具的青衣人从门外进来,将手中的药碗放在桌上,用嘶哑的声音费力地向灰袍僧人说道:“将军,该吃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