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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李宗器立誓

    随着两人之子李玄华一天天长大,他的眉眼越来越像李宗器,王丝桐与同亲王也愈加情深意笃。她每日若是见不到同亲王一面,便很有些失魂落魄,坐卧难安。哪怕是李玄华伴于身侧,承欢膝下,也不能减弱她对同亲王爱恋之情的分毫。甚至有时候她望着李玄华玩耍的样子,也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同亲王,仿佛眼前的孩童,便是年幼的同亲王一般。王丝桐自己也感到奇怪,她到底是因为同亲王的缘故才会更爱李玄华呢,还是说只是因为李玄华是自己的儿子呢?当然,她自然会因为自己是一个母亲而感到骄傲,可是,她更感到幸福的事情却是能够为同亲王养育一个新的生命。

    王丝桐沉默少言,不善表露心迹,这倒与同亲王很是相似。或者正因如此,她与同亲王在彼此的眼中都找到了自己。同亲王也应该是与她怀有同样的心思吧!无论寒暑,只要是同亲王在府之日,王丝桐的寝宫从来都少不了他的身影。甚至只要她开心,同亲王乐得做一个随叫随到的小跟班。

    可是近几日同亲王对王丝桐的态度却冷淡了许多,连李玄华要出府游玩,同亲王都没了兴致,无暇理会,颇可令人费解。王丝桐也因为一连几天都没见到府中王爷的面而心神不宁。即使她已经派下人去打探过王爷的行踪,知道王爷在书房议事,可她还是忍不住去猜测同亲王的心中是不是有了别人,所以才会把自己撇在了一边。存了这样的念头,王丝桐不知不觉间独自一人来到同亲王的书房外。

    同亲王的书房紧闭了房门,这让王丝桐更加好奇,她站在房门处,犹豫着要不要贸然进去。这时,书房内传来了同亲王的声音:“刺杀失败?怎么可能!”

    “殿下,确实如此,据说是文子琢和张青阳二人及时赶到,救下了皇上。”魏护回答道。

    “他二人怎会出现?”

    “属下不知,或许只是巧合。”

    “龙锦城没去吗?”

    “龙掌门去倒是去了,但却是和文子琢二人打了个平手。”

    同亲王颓然坐下,脸色惨白,“我们的人现下如何?”

    “我们派去的人未曾留下活口,因为提前作了伪装,李本要查,也只能查到神爵派的头上,倒是与我们没什么干系。”

    同亲王微微点头,略感心安。只是这样千载难逢的时机一旦错过,着实遗憾。同亲王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心中烦乱,一时间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魏护似是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打开房门,以剑指向门外之人,大声喝道:“谁在外面?”看到王丝桐站在门外,魏护急忙收剑,道:“属下鲁莽,王妃赎罪。”一边说,一边瞧向同亲王的方向。

    同亲王见到门外的王丝桐,极为惊讶。王丝桐从来不曾主动来过他的书房,他也从不在王丝桐面前提起任何关于公事方面的消息。今日密谈,恰好被王丝桐撞见,同亲王心中很是不悦,却又不好发作。

    或是被魏护的出剑吓坏了,王丝桐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同亲王站起身,挽了王丝桐的手走进书房。魏护看了同亲王递出的眼神,识趣地退下,并顺带关上了门。

    “丝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同亲王轻轻地整理着王丝桐慌乱的头发,柔声问道,“刚刚魏护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已经两日没有见到你了。”王丝桐说着,轻咬了嘴唇。

    同亲王笑笑:“原来是想念本王。”

    王丝桐略带忧伤地望着同亲王,道:“刚刚我听到——殿下派了刺客。”

    同亲王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注视着王丝桐,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了王丝桐的手,极为警觉地回道:“你听错了。”

    原本王丝桐在门外听到谈话之时,还有些疑惑,也真的希望自己听错了。此刻,看到同亲王的神情,王丝桐反而更加肯定了自己听闻内容的真实性。震惊之余,她突然为自己对同亲王的一往情深感到不值。她爱上了一个谋逆之人,竟还深陷其中而不自知!想到这儿,王丝桐忍不住落下泪来。

    同亲王烦闷异常。比起王丝桐的哽咽抽泣,他更希望她能在自己面前大吵大闹一番。显然,自己的欺骗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也对,若是能在相爱之人面前隐藏心迹,那这相爱之人也称不得是相爱之人了。

    “丝桐,这些事不该由你来管。你要相信我,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和玄华。将来我的天下自然也是玄华的。况且,这次的事件,我也并没有留下什么把柄。”

    王丝桐觉得真是很讽刺,眼前的男子是她倾心所爱,她对他却半分都不了解。

    “若真是为了玄华,你又何以做出此等悖谬之事!”

    “我自然是为了玄华!你以为李宗祧能够登上皇位靠的是什么,也不过是比我早出生了一些时日罢了。论文才武略,他哪一点儿比得上我。丝桐,你不觉得这个天下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吗?”

    王丝桐失望至极,她嫌恶地退后了几步,道:“我只知道,当今圣上自登基以来,爱民如子,从未有过恶行。我以为你平日为公事忙碌是在忧国忧民,没想到却是在汲汲于一己私利。宗器,放手吧!趁现在还来得及。你一点儿都不在乎你我的爱吗?”

    “这与你我的爱又有什么相干?”

    “若是你因这谋逆之举牵连到家人、族人,到时候你又何以自处?即使不为族人着想,总该为了我和玄华着想。若是没了你,我和玄华又怎么活得下去。”

    同亲王不耐烦地打断了王丝桐,冷冷地说道:“原来王妃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而忧心。你若担心我的所作所为牵连到你,大可今日就离了王府。本王绝不相拦!”

    王丝桐又急又气,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转身便要离开。这时,管家李顺突然推门闯入。同亲王正要发火,只见李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殿下,小王爷意外从马上摔落……怕是不行了。”

    王丝桐听闻,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

    “小王爷……太医说小王爷看样子是救不活了。”李顺一面说,一面拭泪。

    王丝桐像被闪电击中一般,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随即晕倒在地。同亲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到不能自已,忽见王丝桐倒地,才恍过神来,连忙扶起地上的王丝桐,心疼地抱在怀中。

    “丝桐,丝桐,你醒醒!别怕,你还有我啊!”

    京城的雨已经连下十日有余。小王爷的葬礼过后,王妃便以为小王爷超度为由离了王府,住到了广惠寺,自此便不曾回府,而就在那一日,这京城的雨便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没了。

    这一日,京城的雨下得格外大,就仿佛天上被什么东西扯了个大窟窿,以至于天上的水都从这窟窿中奔涌而出一般。王妃打发了身边的侍从,独自一人跪在佛前。虽是白天,外面却是乌云密布,狂风阵阵。殿中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在王妃的脸上,将王妃也照得如殿内佛像一般,冰冷而黯淡。

    王丝桐已经不记得小王爷去世那天是哪一天了,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她甚至依然能在梦中看到小王爷绕于身侧,对着自己哭闹、喜笑的样子,梦醒了,却只剩自己一人和无尽的悲伤,让她觉得这醒来的日子,仿佛才是梦境一般。

    小王爷的离去,让王丝桐悔恨不已。清晨出门,小王爷还是一个鲜活生命,还非要王丝桐抱一抱,亲一亲才肯离开,刹那间,这所有美好的画面都定格在了过去。那极其平凡的,唾手可得的幸福,竟统统变得遥不可及。是不是因为她的心思都在同亲王身上,所以小王爷才会狠心离去?还是说因为同亲王的罪孽,全都应验在了小王爷身上,才会让她痛失爱子?她在心底默默地忏悔着,却再也找寻不到生存的意义。今后的日子,于她,不过是机械的重复和无底的深渊。

    殿外的雨越下越大,雨中升腾的水汽,将外面的世界化作白茫茫一片。一个黑影在雾气中逐渐向大殿处走来。王丝桐丝毫没有察觉。

    黑影进入殿中,褪去雨具,露出了同亲王坚毅的面庞。

    魏护和一众府兵守在广惠寺门厅处,好奇地猜测着大殿之中的情形。魏护记得同亲王是最不喜在雨天出门的,不光因为雨水会淋湿衣衫,弄得身上湿漉漉的,很不舒服,更因为同亲王对于在雨中看到的一切事物都觉得肮脏不堪。所以,非到万不得已,同亲王绝对不会冒雨出门,魏护众人也便因此颇少遭受淋雨之苦。今日如此大的雨,同亲王还要执意出门,可见他对王妃却系一片深情。

    不过,魏护也实在不能理解。同亲王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个男人应当做的,等到同亲王做了皇帝,王妃便是皇后,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女人啊,到底是见识短浅,却苦了同亲王。可是,同亲王明明有那么多女人可以选择,却偏偏抓着王妃不放,也着实奇怪。若是没有这一番痴情,同亲王也算是完美之人了。魏护一边赏雨,一边静静地胡思乱想着。

    同亲王悄然来到王妃面前,蹲了下来。王丝桐这才看到他,却只是垂了眼,好似未曾看到一般。

    “丝桐,你可不可以原谅我?”同亲王几乎是在哀求。

    王丝桐不语。殿内寂然,只有烛火哔剥作响,显得格外刺耳。

    同亲王抬手想要抚摸王丝桐的脸颊,王丝桐轻轻地躲了过去,站起身来。同亲王亦起身,道:“丝桐,你到底是因为我派刺客一事还在怪我,还是因为玄华坠马一事生我的气?”

    “我只是为自己的过往感到悔恨。恨我所爱非人,恨我不能相夫于正途,恨我未可护子于生时。如我这般无用之人,殿下也毋需惦念!”

    “丝桐,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还在为玄华的去世而伤心,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也很难过。可是你也不能自苦如此,你还有我啊!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之前的事都是我错了,我害你为我担心,又不能护玄华周全。要怪,也都怪我!今后我一定改正错误,只要你开心,你肯原谅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殿下此话当真?”

    “自然是发自肺腑。”

    “我只求殿下今后不要再做任何伤害圣上的谋逆之事,殿下可愿在佛前起誓?”

    “丝桐,你既已知我所图,又何必强人所难!”

    “唉,殿下还是请回吧!你我原本就不该在一起,若非殿下执迷不悟,玄华又怎么会遭此意外?天道轮回,殿下的罪孽,都降临到了玄华身上,难道还嫌不够吗?”

    同亲王听到这话,心中“咯噔”一下,突然想起了早年间皇子坠马之事,自己仿佛被王丝桐看穿了一切,不禁怒火上涌。

    王丝桐准备离开,不再与同亲王过多纠缠。同亲王却一把扯住她,她本能地退后了几步,却被同亲王逼到了佛前的香案之前,再也无可躲避。

    “以前你念念不忘的是那个死去的人,如今你又处处护着皇上,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本王?本王有哪一点比不上当今的皇上?你知道本王是爱你的,还非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本王吗?”同亲王说着,便要上前亲吻王丝桐。

    王丝桐努力地想要挣脱:“殿下在佛祖面前如此,就不怕遭报应吗?”

    “本王从来就不信什么天道,又何曾惧怕过佛祖!”同亲王揽了王丝桐,将自己的火热都贴在了王丝桐的唇上。

    王丝桐没有任何的回应,同亲王觉得她通身冰凉,在自己怀中颤抖不已。这让他有些不忍。丧子之痛,在他的心中,并不比王丝桐减轻分毫。王丝桐偶然所言,正是他所深为自责之处。只是,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排解这样的悲伤。

    “丝桐,玄华已然不在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如果你也离开了我,不再理我,让我如何活在这个世上?丝桐,我知道你也是爱我的,对不对?我们还年轻,我们还可以再要孩子,再要很多很多孩子,不是吗?”同亲王在王丝桐面前再也掩藏不住自己内心的脆弱,委屈得像个孩子。

    看惯了同亲王对下人的疾言厉色,听惯了他对自己的甜言蜜语,此时同亲王无助的样子在王丝桐的心底生出许多怜悯。她抬眼望向同亲王,觉得在这短短数日间,同亲王憔悴了很多。王丝桐心中悲凉,啜泣不止。

    “唉,也罢!若在佛前立誓能让你心安,我便依你。”同亲王叹了口气,放开了王丝桐,安静地跪在大殿之上,道:“佛祖在上,我李宗器于此立誓:谋逆之事,今后绝不再犯!如违此誓,所爱尽失,子嗣尽亡,天人共弃之!”

    立誓之后,同亲王巴巴地瞅着王丝桐,谁知王丝桐却哭得更厉害了。同亲王赶忙站起身,将王丝桐搂在怀中,安慰道:“好啦好啦!本王都按照你说的做了,王妃还要哭下去,莫不是要反悔了?不哭了,听话!今日便随本王回府可好?”

    王丝桐靠在同亲王胸前,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的呼吸,慢慢地止住了哭泣,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知何时,殿外大雨已停。久违的阳光,虽然不是那么明媚,却于惨淡中透出了一丝强劲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