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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御书房相见

    李宗祧一进门便看到了屏风之后李玄鉴的身影,不过,他最好奇的还是书架上多出来的那许多书。——李玄鉴应该也没想到自己会在瞬间露馅。

    因为不知是敌是友,李宗祧若无其事地对身边王公公说了些不相干的,暗地里却告知王公公出门将李本叫了进来。李本听王公公说御书房进了刺客,很快带了两名副将赶过来。

    李玄鉴在屏风后面听着外面的动静,感觉屋里的人没有要离开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多。他忍不住向外瞧了一眼,却正发现李宗祧带了李本正要走到书柜那边。他一着急,立马从屏风之后站了出来,叫道:“父王!”

    这一叫着实把李宗祧吓了一跳,御书房中众人几乎都要被他这一声吓掉了魂。李本手中的剑差点就要离鞘指向他的脑袋,看了是太子,李本庆幸自己之前没有无礼,不过,他继而又想:“太子不是明日才到京城吗?赵翼这斯,太子的消息传递得如此马虎!实在可气!”

    李宗祧对于太子完全没有预兆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先是惊,后是喜,再就是怒了。

    “你还知道回来!”李宗祧的注意力转到了李玄鉴身上。他原本想着屏风之后的刺客已经暴露,不如先查探一下书柜那边藏了什么,再去解决屏风之后的刺客不迟,没想到屏风之后所谓的刺客是太子。

    “父王,我知道错了。”看李宗祧怒气未消,李玄鉴现出一副乖巧的模样,道:“今后我一定谨思己过,面壁十日,禁足三月,再将四书五经抄上二十遍。”

    自从李玄鉴长大之后,李宗祧已经很少看到太子如此听话了,心中的怒气消了一大半,脸上现出平和的神色。不过,这些个责罚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李玄鉴看到父王脸色有所缓和,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破坏了这来之不易的和缓局面。

    “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鬼鬼祟祟的,成何体统!”

    “哦,我听母后说要和亲。父王,我可不可以不要和亲?”

    “不可以!和亲是国之大事,不是你一人之事。”

    “可是,我不喜欢那个异国公主。我们都没有见过面。如果我娶了她,就是骗了她。”

    “你是说集获夕颜吗?听说她不错。见了面,你会喜欢她的,就不算是骗了她。”

    “父王!”

    “你是太子,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父王知道你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所以从来没有苛责于你,也没有要求过你。可你要知道,你的身份是无可改变的,你有自己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我的责任也没有规定我必须要娶一个我不喜欢的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礼法规矩你忘了吗?你要迎娶谁和你喜欢谁这是两回事。”

    “是一回事,父王,这原本就是一回事!”李玄鉴情绪激动地争论着。

    显然,御书房里人太多了,李宗祧觉得这样的争辩不该出现在外人面前。王公公和李本见到李宗祧的眼色,知趣地带着屋内的其他人出了御书房,且紧守住房门,不许人靠近,更不许有人打扰。王公公还没见过太子爷如此顶撞过皇上,心里暗自为太子的前途命运担忧。

    御书房只剩了李宗祧父子两人,一时安静了许多。

    李宗祧坐了下来,沉下性子,放缓了语调,道:“和亲于国而言,于你而言,都有好处。它可以帮国家稳固边疆,也可以帮你稳固你的太子之位,何乐而不为?”

    “这是交易,父王,这是在用我的终身幸福做交易。”

    “不是一定要双方喜欢才会成亲,也不是一定要双方喜欢才会幸福。”

    李玄鉴突然觉得眼前的父王不再像是以前他奉若神明,完美无缺的父王了。他一直以为他的父王虽然高高在上,但是心怀仁慈、公正明理,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他才敢口无遮拦。可如今,他有些犹豫了。

    “父王你是因为喜欢,才迎娶母后的,是吗?”

    李宗祧没有立刻回答,避开了太子的直视,过了一会儿,道:“这与你和亲之事无关。”

    “父王不敢回答吗?还是不愿。”

    “一定要回答吗?”

    “一定要回答。”

    李宗祧认真地正视了李玄鉴的双眼,道:“是的,我是喜欢你的母后才娶了她,我喜欢你的母后,所以给了她皇后之位。”

    “父王既是喜欢母后,那为何又接二连三地纳妃。”

    “纳妃是皇室的规矩,如今,你竟无法无天到连祖宗的规矩都要质疑的地步了吗?”

    “若是喜欢,便当是唯一。”

    “只有王位是唯一的,其他,没有什么唯一。”李宗祧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从一开始他按照皇室的规矩迎娶皇后起,他就没有想过自己还有喜欢的权利,哪怕是他的心底确有喜欢之人,也只是心底的喜欢罢了。他确然是喜欢许思湘所以才娶了她,只不过没有那么喜欢而已。这么多年过去了,许思湘更像是他的亲人,而他的心底依然是他的心底。

    眼前的李玄鉴,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单纯善良,情感细腻,是自己对他保护得太好了吗?不过,李玄鉴又与年轻时的自己大不一样。他比年轻时的自己更勇敢,也更无所畏惧。李宗祧希望太子能超越自己,只是,他不知道,从未历经世事,经受磨难的太子是否真的能当得起这至尊之位,又是否真的能放下儿女情长。

    李玄鉴沉默了,他在品味偶像破灭的心碎之感。

    “你娶了集获夕颜,也可以有自己喜欢的人,何况,你现在又没有喜欢的,何不尝试着让自己去喜欢她?”李宗祧苦口婆心地劝慰道。

    “我有喜欢的。”李玄鉴的声音低到自己都听不清。

    “什么?你再说一遍!”

    李玄鉴深深地吸了口气,提高了声音,坚定地说道:“我有喜欢的女子。”

    “怎么?你在外面结识了什么来历不明的女子?父王不准!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太子,不是什么女子都可以结交的!能够配得上你的只能是贵族女子,父王绝不允许你与哪个乡野村夫有什么交集。便是在外游玩也就罢了,竟然心中存了这样荒唐的念头。一定是哪个居心叵测之人为了接近你,才故意使的美人计。”

    李宗祧听到李玄鉴这句话,简直是比听到他要拒绝和亲的时候情绪还要激动。和亲之事事先没有和李玄鉴商量便定了下来,李宗祧这个做父亲的心中自是有些许愧疚,可是自己的儿子在外面找了个心上人,还要以此为由拒绝和亲,这是他决不能接受的。

    “父王,你听我慢慢解释……”李玄鉴心想:“哪有什么居心叵测,居心叵测的人分明是我嘛,先要与人接近的也是我啊!我这都还搞不定呢,还怕人家不同意呢。父王可真是!”

    “不管你有什么样的解释,都不允许!与人私定终身已是乱了礼法,你竟还要以此为由拒了和亲不成?以前父王以为你只是游手好闲,玩心较重,没想到你竟纨绔至此!方才出去了几天,便爱上了什么宫外的女子。夫子平日教于你的治国安民、修身立己之道你半分没记住,偏偏学会了这些儿女情长!”

    “情之一字,本就无迹可寻,我也是身不由己。”

    “你还身不由己,我看你是色迷心窍!”

    “父王,我心意已决。我心中只装得下她一个,今生非她不娶,今生也只娶她一人。若是父王因为儿臣的身份有所顾虑,大不了我不要这太子的身份。还望父王成全!”李玄鉴倔强的脾气上来,不肯相让半分。

    “你……混账!”李宗祧气到说不出话,正看到手边有一方镇纸,便气愤地抛向了李玄鉴,李玄鉴胳膊被砸中,顿时红肿了起来。可他依然一动不动,坦然地接受着这份惩罚。

    可是,在李宗祧的镇纸砸中太子的瞬间,书柜处传来一声轻微的惊呼,好像还有人在低声说道:“别,别砸。”

    李宗祧的目光转向书柜那边,他突然想起书柜那边之前便有些异常,后被李玄鉴的出现岔了去。他站起身,走向书柜,想要一探究竟。

    李玄鉴见状,心中惊慌,乱了手脚,一着急便挡在了李宗祧面前,求告道:“父王!那里什么人都没有。”

    这样的举动简直就是在明白无误地告诉李宗祧自己藏了人。李宗祧心想:“我这傻太子不会隐藏的性子还真是从小到大一点儿没变啊!”转念又一想:“这不会是把外面心仪的女子都带进宫了吧!”

    李玄鉴看李宗祧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还要再拦,李宗祧怒道:“站住别动!再动一动,把李本叫进来将你绑了!”李玄鉴这才站定。

    之前李宗祧就闻到一股幽香,有些好闻,又有些熟悉,来到书柜前面,才发现幽香是从书柜中散发出来的。他缓缓地打开柜门,便看到一个小姑娘躲在柜中,拿了书柜中的一本书挡了自己的脸,只露出额头和一双清澈的大眼睛。虽然躲在柜中,又这样突然被人识破,小姑娘的脸上却并没有恐惧之色,只是好奇地望着出现的眼前之人。

    屋子里的幽香越发浓郁,李宗祧想到了当年那个背着他回宫的小女孩儿身上,也是这般的幽香。

    没有李玄鉴预想中的暴怒,李宗祧伸出手,示意带张无痕出来。张无痕便拉了他的手慢慢地走出了书柜。等到张无痕放下手中用来遮挡的书,李宗祧看清了她的面貌之后,心头突然间凝固了。

    “子琢。”李宗祧喃喃低语道。

    “对对对,她便是文子琢和张青阳之女,张无痕。”李玄鉴急急地解释着,可是他却觉得很奇怪:“自己似乎之前没有提到过张无痕的父母啊!”

    李宗祧的目光在张无痕的身上停留了许久,看得张无痕低下了头,他的目光才缓缓移开。原来真的是文子琢的女儿,难怪如此相像,难怪她身上散发出那样的幽香。没想到他爱上了文子琢,自己的儿子又爱上了文子琢的女儿。也许,自己这一代未了的心愿是要在下一代才能完成吧!想到这些,李宗祧又有些欢喜。

    “你叫什么名字。”

    “张无痕,父王,她叫张无痕。”张无痕还没有回答,李玄鉴便要抢着回答。

    “今年多大了?”

    “十六岁。”李玄鉴这次不能抢答,欲言又止地卡了壳,张无痕才有了开口的机会。

    “父母安好?”

    “我没见过父亲,母亲说,我出生前,他便过世了。”张无痕如实答道。

    李宗祧愣了一下,道:“哦。”似有沉思,又有遗憾。

    李玄鉴担心的李宗祧一怒之下将张无痕赶出宫去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所担心的自己要被李宗祧重责一顿的事情也没有发生,之前父子二人激烈的争吵似乎都在张无痕出现之后烟消云散。他本来都想好了,若是父王发怒,便要用张无痕是文子琢之女的身份为她开脱。如今这副情形,弄得李玄鉴一头雾水,倒不知该说什么了。这时,李宗祧却转过头,对他道:“你怎么能把无痕姑娘关在书柜里?亏你想得出来!”

    “呃,这个嘛。”李玄鉴一时语塞,心想:“那不是为了躲父王你吗?”

    “你有没有欺负无痕姑娘啊?”

    “啊?怎么会?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李宗祧对于张无痕的出现一时感慨万千,想问的话千头万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李玄鉴还在等着他的责罚,乖乖地垂手站立。张无痕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便也悄悄地站在一旁。就这样,三个人的房中,竟像是空无一人般安静。

    李玄鉴觉得三个人就这么面面相觑地站着很是尴尬,心中又不知琅玕现在是什么情况,估摸着自己的责罚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功夫,便小心翼翼地问道:“父王,你不生气了?”

    “父王为什么要生气?又什么时候说过自己生气了?”

    “那我与无痕姑娘的事……”

    “父王完全赞同。”

    “那……和亲呢。”

    “此事再议。”

    李玄鉴心中就像放了爆竹一般,真是乐开了花。没想到父王这么快就同意了自己的请求。早知道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他又何必执意出宫,又何必这么躲躲藏藏的!真是多此一举!他觉得肯定是自己坚定的决心让父王不得不让步,不过,张无痕这么漂亮,也或者,父王也觉得她与自己很是相配吧。也对,张无痕这么可爱的女孩,定是人见人爱啊!

    李玄鉴在旁边忍不住偷偷地又瞅了两眼张无痕,越看越觉得自己眼光真是太棒了!欢喜之下,李玄鉴其实并未听懂父王所谓“此事再议”的言外之意。

    张无痕心中却在想:“我们的事?是指他拜我为师这件事么?”

    “父王,那我们先回去了。”李玄鉴办妥了这样一件大事,可不能再待久了讨人嫌,万一父王反悔了就不好了。

    “回去吧,不要总想着出宫,收一收心,好好读书,学学治国之道。还有,”李宗祧慈爱地看向张无痕,道:“不要怠慢了无痕姑娘,算起来,她也是你表妹。之前玄成被袭也是无痕姑娘为其疗伤。如今进了宫,你便要好生招待。”

    “我知道,我知道。”李玄鉴又偷偷瞅了瞅张无痕,道:“儿臣告退。”

    “等一下。你要将无痕姑娘安顿在哪里?”

    “自然是我的太子宫。”

    “亏你想得出来。无痕姑娘不能去你的太子宫,就安排在留瑾苑住下吧。”

    李玄鉴心中一惊,留瑾苑是父王的禁地,常年派专人日日打扫,又从不许闲杂人等入内。如今竟破例让张无痕住进去,也真是破天荒了。早些年,他貌似听宫中老人说过留瑾苑的事情,据说那里曾经住过一位美丽的姑娘,那姑娘是谁来着?李玄鉴有些记不真切了。

    “还愣着干吗?出去吧。”

    李玄鉴这才恍过神,答道:“哦,知道了。”说着,便拉了张无痕的手,走了出去。

    看到太子殿下带了一个姑娘走出御书房,守在外面的王公公和李本等人目瞪口呆,真是觉得像见了变戏法一样,更有想象丰富者不禁猜测:“太子莫不是将御书房古画中的天仙带了出来?”

    在李玄鉴二人走后,李宗祧还在回忆当年之事。他以为自己的心意从未改变,也以为自己一定会像成全当年的自己一样成全李玄鉴和张无痕。可是,如今冷静下来,他又觉得这件事不该感情用事,更不该如此草率决定。况且他真的并不认为成全了李玄鉴和张无痕就一定要破坏和亲。

    想到这儿,李宗祧突然发现现在的自己已经与当初的自己大相径庭。他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自己地位和责任,也放弃了他原本的痴情和专一。留瑾苑的执念更像是他对过去的一种怀念,而不是坚持。

    人都是会变的,可是,谁又能说得清这样的变是好是坏,这样的变到底是变了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