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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田清欢认母

    上官祺落身体时好时坏,昏迷的时候,她觉得像是有仙女在自己的身边照顾她,清醒的时候,又觉得眼前之人是云间派掌门江扶桑。可是,江扶桑不是把自己关进水牢了么?那她一定是出现了幻觉,所以当她有些清醒的时候,她倒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三日之后,上官祺落终于清醒了过来,她也终于看清了眼前照顾自己的不是仙女,倒真是江扶桑。上官祺落有些疑惑了,她不明白江扶桑这样对待自己有什么目的,所以,她在清醒之后,便坐了起来,推开了江扶桑送来的药,再不许她靠近自己。

    江扶桑并不恼,只是望了她,问道:“你所戴项链,可是你的?”

    上官祺落护住了自己的项链,道:“自然是我的,你要干什么?”

    江扶桑的眼泪夺眶而出:“这项链,是我的夫君在大婚之日送我的礼物,而我将它送给了我的女儿。”

    上官祺落坐在床上,却仍如坠梦中。她刚刚都听到了什么?眼前的江扶桑,云间派掌门,多年来与东垣派作对,杀过东垣派弟子,又对自己的师父下毒,如今,她却在告诉自己,她是自己的母亲。上官祺落不能相信,也不愿相信。

    江扶桑放下手里的药,又从一旁拿出了一幅画卷,打开之后,正是上官祺落在殊室看到的那幅画。

    “你那日在殊室可曾看到这幅画?这是我的夫君为我所画,画上的项链,与你所戴项链,别无二致。若是你不信我说的话,可这幅画又如何有假?”

    上官祺落望着那幅画,攥紧了自己胸前的项链,突然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让人无法呼吸。

    “不,不可能,不是的!”上官祺落摇摇头,咬破了嘴唇,不敢相信。

    “孩子,你是我的孩子,我是你的母亲。”

    上官祺落难以接受,可是眼中却落下泪来。她的内心极力排斥这个可怕的想法,但眼前的画作,她从小戴在身上的项链,包括她的直觉都在告诉她,江扶桑所言便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江扶桑慢慢靠近她,想要拉起她的手,她本能地躲开了。江扶桑略显无助地将自己的手缩回来,伤感道:“你的父亲名叫田伯原,你的名字叫作田清欢,是你祖父为你起的名字。你是福瑞八年五月出生,可怜你出生之前,你的父亲便去世了。”江扶桑将田伯原的往事详细地讲给了上官祺落,又讲了上官祺落的丢失以及她和陆孤竹之间的恩怨。

    上官祺落已从岳守行那里得知了陆孤竹失手错杀田伯原的事情,却没想到田伯原竟是自己的父亲。

    江扶桑看到上官祺落听完自己的话,情绪略有平静,她叹了口气,道:“我以为你当年早已去世,却不想上天垂怜,让你活了下来,还能让我们母女见面。你是如何得救,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我,还好。”上官祺落犹豫再三,还是讲了自己小时候被文子琢等人救下,又被上官怀德一家收养,最后拜投陆孤竹门下的经历。

    江扶桑听了上官祺落的讲述,不知是喜是忧,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上天一次次地将她的希望毁灭,她恨透了这该死的天命,却又不曾与这世间有过一丝和解。如今,上官祺落的出现成为了她黑暗的生命中唯一的一道亮光。

    江扶桑端了药送到上官祺落的手中,上官祺落静静地喝着药,江扶桑怯生生地问道:“你,愿意叫我一声母亲吗?”

    上官祺落却低垂了双眼,沉默不语。

    江扶桑也觉得自己并没有尽了一个母亲的职责,更不该强求上官祺落对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有什么亲密的称呼。她转身要离去,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母亲!”

    江扶桑回过头,满眼的泪花,却仍带着掩盖不住的笑意回道:“谢谢你,我的女儿。”

    之后,整个一天的时间,上官祺落都在适应她的新身份。江扶桑为上官祺落做了许多好吃的,又拿来许多珍宝和漂亮的衣服讨她欢心,还要云间派所有弟子恭敬地称呼她为少掌门。连辛夷如今都要对她礼让三分。

    江扶桑恨不得要将这些年积攒的母爱一股脑地都交到上官祺落的手上,上官祺落受宠若惊,但她心里最放不下的还是琅玕,于是,便请求江扶桑放了琅玕。但是,听到上官祺落在为东垣派的人求情,江扶桑微微地皱起了眉,道:“你的父亲便是死在陆孤竹手中,你怎么还能为东垣派的人求情。”

    “可是,陆孤竹是我的师父,琅玕哥哥是我的师兄,也是师父的儿子,他们都待我很好。况且,当年父亲之死也是师父误杀所致。”

    “误杀就不是杀人了吗?他误杀的可是你我至亲至爱之人!如果没有他的误杀,我们一家人本该团团圆圆生活在一起,你也本该拥有一个快乐和美的人生。”

    “母亲,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又何必执念不放?我的人生虽然有遗憾,却从小被人呵护着长大。师父待我更是亲如子女,从小传授我武功,这还不够吗?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能原谅他?”

    江扶桑听了上官祺落的话,突然间沉默下来。望着上官祺落,她的眼中尽是决绝的神色:“我绝不会原谅陆孤竹,也绝不会放过东垣派的任何一个人。我所经历的痛苦,全部都要陆孤竹和东垣派还回来。”

    上官祺落此时才重又意识到,自己的母亲是云间派的掌门,也是他们东垣派弟子唯恐避之不及之人,这并不因为自己成为了她的女儿就会改变。江扶桑的恨意和她对上官祺落的爱意,说到底,本是一种东西。她对上官祺落有多爱,就会对陆孤竹和东垣派有多恨。

    江扶桑看出了上官祺落心中的矛盾,道:“孩子,如今你我母女相认,我们母女二人齐心合力,定要让陆孤竹付出代价!”

    “可是,母亲,师父当年所做之事,与琅玕无关,您还是放了他吧。”

    “你与那个琅玕,不会是生了情愫吧!”

    “没有。”上官祺落觉得自己的心思都被江扶桑看了去,便急忙矢口否认。

    “没有就好。刚刚你说琅玕是陆孤竹的儿子,既是父子,那陆孤竹欠下的债,琅玕也是要还的。你怎可因为他与当年之事无关而心软?便是陆孤竹,你也不可再叫他师父。认一个杀父仇人做师父,如何对得起你父亲的在天之灵?”

    上官祺落不欲与江扶桑争执,心中却在暗暗盘算着解救琅玕的计划。

    当日,上官祺落打听到了水牢的位置,独自一人悄悄前往水牢,谁知刚走到半路便被江扶桑和辛夷拦下了。

    那时听了上官祺落为琅玕求情的话,江扶桑就猜到她不会真的放弃去救琅玕。上官祺落可以接受江扶桑是自己的母亲,但是却不能放弃自己多年来对于东垣派和陆孤竹的情感,也不会放弃自己心爱的琅玕。

    江扶桑并不怀疑上官祺落与自己的母女之情,只是上官祺落选择站在东垣派一边,让她恼火。江扶桑需要想办法把女儿的心从东垣派和陆孤竹手中夺回。

    上官祺落困于江扶桑和东垣派的对立,只能不断地恳求江扶桑,道:“母亲,我从小在东垣派长大,您也曾是东垣派弟子,为什么不能原谅这一切?这么多年对师父……对陆孤竹的折磨,还不够吗?”

    “是的,不够。”江扶桑冷冷地回答道。

    “那您要我怎么办?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琅玕师兄被关在水牢而不管不问。母亲,求求您了!”上官祺落几乎要哭出来。

    江扶桑怜惜地看着上官祺落,道:“是啊,也是该彻底解决我与陆孤竹之间的恩怨了。你也会帮助母亲解决此事的,是不是?”

    “母亲,我自然希望您能与陆孤竹和解的,只要您放过他,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好啊!那就定在下月初吧,到时候我带上你的好师兄琅玕一起到东垣派与陆孤竹做个了断。”江扶桑的眼中显出一丝轻蔑的意味。

    上官祺落听到江扶桑同意放过陆孤竹,脸上顿时焕发了光彩,道:“谢谢母亲!你最好了!如今我有了母亲,有了母亲的疼爱,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件事。那,让我去看看琅玕师兄吧,不要把他关在水牢了,好不好?”

    “不必去看了。我也会安排他住在别处。”江扶桑看到上官祺落刚刚复原的身子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心疼道:“你就不要操心这些了,好好回去休息吧!”

    “可是——”

    “听话,我都会安排好的。”江扶桑不容上官祺落再任性,拉了她的手,把她又送回了卧室。上官祺落得了母亲和解的允诺,也不再急于要和琅玕相见了。

    琅玕在水牢已经被关十日了。他在被囚禁的日子里,最难熬的不是自己受困,而是时时刻刻都在关心上官祺落的安危。他有些后悔,若是取解药,就该自己一个人进来,不该带上官祺落一同冒险的。可是事已至此,他做什么也无济于事。

    除了每日送饭的人,琅玕在水牢便见不到其他人了。他想过用力挣脱身上的锁链,可那锁链都是上好的玄铁制成,非人力所能挣脱。他也想过威胁送饭之人交出牢门钥匙,但送饭之人很是谨慎,从来都是把饭菜放在牢门处之后便会离开,再不停留,他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而水牢之中,四面都是光溜溜的石壁,琅玕连个缝隙都找不到,实在不知如何逃出去。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时,待到第十日那天,送饭之人离开之后,琅玕突然在地上发现了那人遗落的锁链和牢门的钥匙。这真是意外之喜!

    琅玕很快用钥匙打开了锁链和牢门,悄悄地逃了出去。外面似乎格外安静,他完全没有看到看守水牢之人,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逃了出来。他本想抓住一个云间派门人询问上官祺落的下落,奇怪的是,云间派的门人弟子仿佛消失了一般,一个都看不到。

    暮归殿中,只有江扶桑一人,似乎在等琅玕的到来。看到琅玕出现,江扶桑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道:“听说你是陆孤竹的儿子?清欢还唤你做师兄?”

    清欢是谁?琅玕看到江扶桑在殿中,又在说些不明所以的话,有些茫然,而且她怎么知道自己和陆孤竹之间的事情,莫非是上官祺落告诉她的?琅玕一头雾水。

    “你把落落妹妹怎么样了?你快放了她,有什么招数都冲我来!”

    “她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会好好待她的。好,你不是要解药吗?你与我比试,若在十招之内不败,解药便由你拿去。”江扶桑指了指殿中的一把剑,示意琅玕可用此剑。

    “这可是你说的。”琅玕为了得到解药,拼死也要一试。他拿了剑,便与江扶桑战在一处。

    江扶桑与琅玕接了招,却发现他的招式有着熟悉的陌生感,疑惑地问道:“你不是陆孤竹的弟子。”

    琅玕却不想和江扶桑聊什么家常,不耐烦道:“这又有什么关系!”不过,以江扶桑的身手,琅玕却并无把握能够在十招之内不输于她。

    上官祺落正在卧室休息,思考着该如何让母亲同意她和琅玕见上一面。这时,辛夷突然闯了进来,道:“少掌门,你的那位琅玕师兄在暮归殿中与掌门打了起来,你快去看看吧!”

    上官祺落很是纳闷,琅玕怎么会和母亲打了起来?她赶忙跟随辛夷到了暮归殿。

    暮归殿中,江扶桑和琅玕已经拆过九招。前九招琅玕都未曾落败,还剩一招,只要他能与江扶桑比过这最后一招,他便可以获得解药,所以最后一招他拼尽全力向江扶桑冲了过去。

    奇怪的是,江扶桑前九招都在积极应战,琅玕也全然不是江扶桑的对手,可这最后一招琅玕使了出去,江扶桑却不躲不避,就那么硬生生地任由琅玕的剑穿过了她的身体。

    上官祺落和辛夷赶到暮归殿时,正看到琅玕这最后一剑刺穿江扶桑的一幕。上官祺落吓得腿脚发软,惊呼了一声:“母亲!”便踉踉跄跄地跑到了江扶桑身边。

    琅玕本以为最后一招不败,便可拿到解药,哪知最后一招如此出乎意料,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从江扶桑身体中抽出了剑,他仔细看着自己持剑的手,不知结果因何如此。再看到上官祺落飞奔到江扶桑身边,叫了一声“母亲”,他已恍然,手中的剑再也把握不住,掉在了地上。

    江扶桑痛苦万分地倒在地上,看到上官祺落到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这就是你全心全意要保护的师兄。清欢,你一定要为父母报仇!否则,父母地下难安。”

    “母亲,你不会死的。我们才刚刚相认,不会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上官祺落把江扶桑抱在怀中,哭成了泪人。江扶桑便在她的怀中没了呼吸。

    辛夷在一旁安慰道:“少掌门,掌门已逝,还请节哀!”

    看着上官祺落在江扶桑身旁痛哭,琅玕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是落落的母亲,我杀了落落的母亲!我杀了——落落的母亲!”

    上官祺落一边落泪,一边把仇视的目光转向了琅玕。她拿起地上带血的剑,指向琅玕,说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琅玕不敢面对上官祺落的眼神,他内心的自责包裹了全身。

    “落落,我……”

    “我叫田清欢,你记住,这才是我的名字,我祖父为我起的名字。”

    清欢?琅玕想起了刚才江扶桑提到的那个名字。为什么刚才自己没有多问一问?为什么自己要答应与江扶桑比试?琅玕满心的懊恼。

    “我要杀了你,为我母亲报仇!”田清欢愤怒地向琅玕刺去。琅玕站在原地,闭了双眼,一心求死。田清欢的剑却在琅玕的胸口停了下来。她虽然心中有恨,却做不到狠绝无情,可她又鄙视自己如此的怯懦。

    田清欢不忍再看琅玕的模样,她撇了剑,背对了琅玕,想要回到江扶桑身边。可是,看到地上的江扶桑,想到那具尸体便是自己的母亲,巨大的悲痛吞噬了她的身体。她刚向前迈了一步,便昏倒在地。

    琅玕再次见到田清欢时,已在七日之后。

    暮归殿里设了江扶桑的灵堂。田清欢除了守在灵前,悲痛到不能自拔,完全不管派内事务。辛夷操持了丧事,也掌管着派内诸事。琅玕几次想要去见田清欢,都被辛夷挡了回去。现在云间派中已经没有人顾及到他,也没有人去追究他从水牢逃出的事情。琅玕一个人躲在云间派的角落中,有足够的时间去回忆暮归殿当日发生的一切。

    他从一开始逃出水牢就觉得事有蹊跷,可他只顾着逃跑,没有心思去想这中间有什么阴谋。最可奇怪的是他与江扶桑比试的最后一招。江扶桑不该这么轻易被他误杀才对,到底是为什么呢?会不会是云间派有人在搞鬼?

    他想对田清欢说明自己的怀疑,他不相信真的是自己杀了江扶桑,杀了田清欢的母亲。因为他只能这么想,才能减轻自己内心的痛楚。但,如果真的是他犯下的错,他该怎么办呢?

    再见到田清欢,田清欢一身素衣,站在江扶桑灵前,眼中尽是悲哀的颜色。

    “清欢,当日之事是我们约定了十招,最后一招是一个意外。我不知道你母亲为什么没能躲开。”

    “琅玕师兄,我的母亲死了,你告诉我这只是一个意外。你真的认为一句意外就能够免除你杀人的罪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很难过。”

    “就算像你说的,这是个意外,可是若非心中已有杀意,又如何能失手?当年师父错杀了我父亲,而今你又意外杀了我母亲。你叫我如何原谅?若是我放过了此事,我双亲地下的亡灵如何能安?”

    琅玕从田清欢的话语中听到了绝望,他的解释无非是一个解释,并不能改变任何现实。

    “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是。你要回到从前吗?从前,我的母亲还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清欢,全部的罪孽都是我一人之过。我不知道还能为你做些什么。若是我的命真的能换回你内心的平静,请你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吗?”

    琅玕从田清欢的深眸中看出了她内心的挣扎,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我曾经……”

    田清欢凄然道:“曾经?可我宁愿没有。”

    琅玕再也没有力气说出任何话。

    辛夷将琅玕的长风剑、陆孤竹的解药,还有一封写给东垣派的战书交到了琅玕手中,道:“下个月初,我云间派定会上东垣讨回这笔债。”一边说着一边做出了送客的姿态。

    琅玕转身离去,只留下了一个孤独的背影。

    云间派的一个密室中,辛夷正在向面前之人汇报,而这面前之人,正是安然无恙的江扶桑。

    “师父。”

    “事情办得如何?可有被人怀疑?”

    “弟子将诸事均已办妥,未曾被人怀疑。”那日暮归殿中,江扶桑被刺倒地之后,田清欢曾拿起刺中江扶桑的那把剑意图杀了琅玕,彼时辛夷心中着实捏了把汗,担心田清欢看出剑中的机关。好在田清欢并不忍心对琅玕下手,剑中的计谋才未被识破。

    “那就好。清欢她怎么样了?”

    “少掌门她悲痛欲绝,伤心不已。师父,您,真的忍心?”

    江扶桑叹了口气,道:“不忍心我还能怎么办?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与我同心。”

    “可是,少掌门真的能打败琅玕和陆孤竹吗?以她现在的武功,当不是他二人的对手。”

    “不是对手又如何?你放心,以我对陆孤竹的了解,她去寻仇,陆孤竹必不会为难她,琅玕也绝不会对她下杀手。”

    “那,您确定少掌门会为您报仇吗?我看她对琅玕和陆孤竹并未真的绝情。今日还将陆孤竹的解药给了琅玕。”

    “解药就随她吧。到时我定会助她亲手杀了陆孤竹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