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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临济寺危机

    在这世间,比起两条腿的和四条腿的动物,无腿的消息倒是跑得更快一些。

    京城中,李玄鉴巡边迟迟未归,却传来了落入无觅谷的消息。方可堪将李玄鉴回京途中的遭遇描述得绘声绘色,着实令宫中之人心惊肉跳。与李玄鉴的消息一起传回的,还有丹青使暗杀军中将领的丑闻,以及文延寿将军尚在人世的消息。

    军内派系争斗偶有发生,但挑战军权的江湖派别可不是年年都会有的,朝廷官员更容不下这样的江湖宵小扰乱自己的政治权威,再加上神爵派多次对太子不利,禁卫早就开始对神爵派有所行动,趁了这次巡边归途的意外,正该做个了结。

    一时间,朝堂之上众官员的惩治之法不绝于耳。最后,李宗祧将此事交由大司寇主理,由大司寇主导一支队伍彻底肃清神爵派。

    至于文延寿将军之事,能够听到他尚在人世的喜讯,皇上心花怒放,欢喜之情溢于言表。朝中诸位却是各怀鬼胎,反应各不相同。

    有担心文延寿回朝再次夺了自己军权的,有怀疑当年战场之事内情不明的,也有担心这个消息本身就是一个骗局,是别有用心之人冒充文延寿的。总之,朝上之人心思不一,态度不明,大家的目光便都转到了同亲王这一当年战场唯一的亲历者身上。

    同亲王听到文延寿的消息时,心中也是惊愕无比,外表的神情倒是尚能自持。人既尚在人世,没有不迎回朝的道理。去到临济寺迎归文延寿将军一事,同亲王便向皇上讨了去,亦获恩准。

    在皇上心中,同亲王代表皇室迎归文延寿算是极高的礼遇,欢喜之下,皇上却没有细究文延寿既然还活着,却又为何没能自行回京的道理。或者,皇上的心思尚在另一件宫中的大喜之事上,像迎归文延寿这样锦上添花之事,是用不着多费心思的。

    抓捕神爵派的行动比想象中要更加迅速。早年间,神爵派的行动在京城,包括中原都已绝迹。最近频频行动,不免露出端倪。神爵五使虽然有些令人棘手,但是那些神爵派传信之人却被肃清的队伍抓到不少。司寇那边,捷报频传,朝堂之上,无不欢欣鼓舞,当然,也有一两个不高兴的。这其中,同亲王算是一个了。

    一连几日,同亲王在府中都是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一日晚间,同亲王正在书房处理公务,一名黑衣人大咧咧地闯到他的面前。管家李顺听到书房的动静,进门查看。同亲王看了眼前的黑衣人,泰然自若,见李顺进门,问道:“王妃可在府中?”

    李顺回道:“王妃与世子今日去了普亲王府参加普亲王孙子的满月酒会,尚未归府。”

    “很好。出去吧,记得关门。”

    李顺看了看黑衣人,恭敬地退出了房间,关了门。

    书房中只剩下同亲王和黑衣人两人,黑衣人道:“看来王爷倒是很在意王妃。”

    “不错,有些事,还是避开她的好。”同亲王自从被王丝桐逼迫于佛前发誓之后,一应事情便都交给了管家李顺,自己再未出面。如今,有人亲自上门,同亲王显得十分谨慎。他盯着黑衣人,道:“龙掌门深夜来访,真是稀客。”

    是了,眼前的黑衣人便是神爵派的龙锦城了。

    “如今见上王爷一面,倒是很难。”

    “言重了。只要龙掌门想见,随时恭候。只是不知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王爷怕是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不过是来提个醒。”

    “并没忘记,本王记着呢。”

    “那这京城中血雨腥风地要剿灭我神爵派,王爷似乎并无相拦之意。”这次剿灭神爵派,紫光使和白启使最先得到风声,早就一溜烟地跑回自己的老巢躲了起来,又顺便给龙锦城送信,讲述了朝廷动向。幸亏肃清的范围目前还只是在京城及其附近地区,尚未波及集雍山。龙锦城得信,这才来到同亲王府,与之相见。

    同亲王心中亦有怒火,道:“本王以为神爵派行事隐秘稳妥,文延寿的五个副将,悄悄杀了便是,神爵五使偏要如此高调,生怕朝廷不知是神爵派所为。如今,太子安然无恙,你们自己却露了行踪,被人抓了把柄。”

    “这么说,是我的人办事不力喽!王爷何不另请高明?”龙锦城心不在焉地说道。

    同亲王强压了怒火,道:“眼下局面,并非本王之意,亦非本王可以左右。但请放心,如今只是一时困顿,再过两月,一切便都在本王掌控下了。”

    龙锦城听了同亲王话中所言两月期限,心下会意,道:“哦?王爷速度倒是快,好,我便再等两月。”

    “只是,现下又有一桩棘手之事,需要解决。”

    “什么事?”

    “文延寿尚在人间。”

    “哦——”龙锦城稍加思索,忆起了当年之事,“嗯,看来王爷还真是心慈面软,舍不得下手,也好。”

    同亲王心中都要被龙锦城气炸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道:“龙掌门说笑了。不过是漏网之鱼,还请掌门费心了。”

    龙锦城冷笑一声,问道:“人在何处?”

    “临济寺。”

    “好地方,看来我要亲自去一趟了。”龙锦城若有所思。

    这时,龙锦城似乎听到了什么响动,几步奔出门外,同亲王还没反应过来,龙锦城的凌霄剑已经架在了门外之人的脖子上,将其押入了房间之中。

    “原来是你。”看清了来人的面目,龙锦城有些不屑。

    同亲王不识来人身份,问道:“他是谁?”

    来人对同亲王献媚道:“在下文延义,是来投奔王爷门下的。”

    “文延义?是谁?”同亲王不解,奇怪地看看龙锦城,又瞅瞅文延义。

    龙锦城道:“文延寿的兄弟,以前是投靠了我神爵派的,被我囚禁多年,前阵子被他跑掉了,没想到狭路相逢啊。”

    听说文延寿还有一个兄弟,同亲王从未听闻此事,倒来了好奇,道:“竟有此事!龙掌门不妨听听他来此何事。”

    龙锦城撤回了凌霄剑,也有些好奇地想要知道文延义因何来此。

    文延义来到同亲王府,实是要充当其羽翼,投诚而来。关于文延寿被同亲王设计陷害之事,文延义在神爵派被关押时便有所耳闻,无觅谷中知礼虽未多讲战场之事,但是从文延寿即便生还都不愿回京直面世人,却要隐居临济寺这一反常举动来看,文延义也能猜出其中的大概。

    现下他被龙昙所逐,必要另找靠山才好,那么,同亲王便是他的不二人选了。刚刚文延义在书房外面听到屋内的谈话,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可没想到他选的日子如此不巧,偏偏与龙锦城正打个照面。

    “龙掌门,你我之间皆是误会。在下深夜造访,是为相助王爷而来,不曾想龙掌门在此。幸会!”

    同亲王听到文延义是来相助自己,虽然对他并不熟悉,但是有人主动示好,同亲王还是欢迎的,便道:“既是来投诚,便是一家人。龙掌门,你与文延义之间不知有何嫌怨,可否就此揭过?”同亲王急于招揽,乐得做个和事老。

    “我与龙掌门本无嫌隙,不过是因我之故,弄丢了《文蹈千秋剑法》,龙掌门若是能给在下一个机会,在下必当竭尽全力,替掌门寻回。”文延义终于抓住了同亲王这根救命稻草,信誓旦旦地在龙锦城面前示好。

    同亲王没想到文延义和龙锦城之间是因《文蹈千秋剑法》而起的争端,心中诧异,却不知龙锦城是否松口。

    龙锦城现下的目标是合璧剑法,此次出山也是为了追回田清欢和琅玕,《文蹈千秋剑法》已是次要的了,所以他对文延义才没有那么排斥。

    “好啊,今日算你走运,我可以既往不咎,今后好自为之。”龙锦城也看出了同亲王袒护之意,这个顺水人情给了也罢。

    同亲王这边诸事已了,龙锦城转身要走,临走还不忘好心提醒文延义,道:“对了,听说昙儿也在寻你,她可比我难缠,若是见了她,记得跑快一点。”说完,龙锦城飞身离去,留下文延义呆若木鸡,心想:“你们父女二人,倒是一个性子。上次能从龙昙手中逃脱,已属侥幸,龙锦城若是知道我当时偷袭了龙昙,今日怕是没有这么容易放过我。”

    想起龙昙,文延义后脊发凉,比之龙锦城的任性与妄作,龙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文延义巴不得离他们父女远远的。

    同亲王新得了一个帮手,志得意满,只剩下两人之时,同亲王问道:“阁下与文延寿是兄弟?”

    “王爷,在下与文延寿之间的恩怨一言难尽。刚刚听闻王爷要除掉此人,以绝后患,在下愿与神爵派一同赶往临济寺,为王爷效劳。”

    神爵派几次失手,同亲王本就对此次行动忧心忡忡,文延义主动请战,同亲王求之不得,道:“如此,甚好。”

    临济寺内,知礼向文延寿述说了他在无觅谷中的经历。从无觅谷出来,跟丢了文延义,知礼便回了临济寺。他有些后悔没能带了文子琢一同回来,在无觅谷的时候,他没有向文子琢说明的是,文延寿如今已然时日无多,这也是知礼看到文子琢之后,为何急于告知真相而不顾后果。

    听闻知礼对文子琢说明了真相,文延寿叹了口气,道:“这又是何必呢!”

    “将军,她应该知道。我想,她既知晓,便一定会来的。”当日为了复仇,文延寿选择了隐瞒,今日文延寿心中没了仇恨,知礼不愿他与文子琢再错过。

    “还有,将军,属下这次还看到了文延义,只是未能杀之。”

    文延寿沉思半晌,道:“知礼,文延义,你当真觉得他罪不可恕?”

    “将军莫要心软,亦勿需多劝。当年之事,文延义、神爵派均有参与,真相已明,属下一个都不能放过!定要杀之而后快!”文延寿可以做到超脱,知礼却不能。他担心文延寿又要对自己晓之以佛法宽仁之道,不愿再听,遂出了房间。

    文延寿望了知礼的背影,定定地出神。

    几日之后,龙锦城带了神爵三使出现在临济寺中。

    “不就是杀个人吗?掌门怎么亲自来了,还信不过我们吗?”赤焰使在小声嘀咕中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信不过的是你吧。”流黄使不无奚落地回应着。

    “你胡说!老子杀人轻而易举,待会儿老子踏平临济寺,叫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实力!”赤焰使郑重地反驳着。

    丹青使一脸沉郁,无心插话。

    临济寺并不是什么以武立威的武林圣地,最多不过是个在当地香火甚旺,信徒较多的千年古刹。寺中弟子严守戒律,过着晨钟暮鼓的生活,哪里见过武林人士的这般惊扰。

    很多弟子看到神爵派的汹汹来势,胆战心惊,不知如何接待。还是住持慧照禅师沉得住气,面对神爵派,不慌不忙地问道:“众施主来访,所为何事?”

    赤焰使最是沉不住气,道:“文延寿是不是在这里,快交出来!”

    慧照禅师见来者有备而来,便知搪塞不过,道:“文将军确实在寺中,不过诸位无事,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赤焰使立马就要持剑上前,却被龙锦城拦住,赤焰使不满道:“掌门,这和尚太碍事,我来收拾他!”

    龙锦城白了赤焰使一眼,对慧照禅师道:“我的人不识人,既是慧照禅师不肯交人,那我便来会一会禅师可好?”说着,龙锦城持剑便与慧照禅师交了手。

    看了龙锦城与慧照禅师的交手,赤焰使着实吓了一跳,方才知道龙锦城为何要拦了自己。慧照禅师的武功竟是高手中的高手,与龙锦城相较,不在其下。不独赤焰使被吓到,连同流黄使、丹青使,还有临济寺里面一众的大小和尚,都被慧照禅师的武功惊呆了。

    世人只知慧照禅师医术超绝,原来他的武功又是另一番境界。

    神爵三使此时才明白了龙锦城亲自来到临济寺的目的。临济寺中有此等高人,三人竟全然不知,原本对于龙锦城这个小师弟承了掌门之位还有些不服的小心思,如今看了龙锦城与慧照禅师的交手,神爵三使心中算是对龙锦城彻底拜服。

    不过,慧照禅师拦了龙锦城,寺中其他徒众却拦不住神爵三使。这边慧照禅师与龙锦城交手正紧,另一边,神爵三使早已趁机闯入寺中各处寻找文延寿。最为嚣张的赤焰使一边高声叫嚷着要文延寿出来一试高下,一边威胁再找不到文延寿便要灭了临济寺。

    寺中诸僧战战兢兢地给神爵三使让了路,信念坚定者悄悄地抄了家伙,心中虽怕,却是决意要与古刹共存亡,意志薄弱者躲回房间,装好行囊,寻好了时机和方向,准备开溜。

    神爵三使正在寺中横行无状之时,知礼戴了面具出现在寺中,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失了双臂的僧人。

    “哈,又是你这丑八怪!别以为你戴了面具老子就认不出你了。你还真是到处与我神爵派作对!”赤焰使看到知礼就是一肚子气。

    流黄使见了知礼身后的僧人,道:“想必这位便是文延寿将军了。失敬失敬!”

    “啊?你确定?文延寿就是这么个废人?”赤焰使有些失望,道:“不管了,老子今天杀的就是你。”说完,赤焰使最先冲向文延寿,知礼护住文延寿,与赤焰使战在一处。

    丹青使见了知礼,心知赤焰使不是对手,很快便上前相帮。流黄使见三人打斗正酣,也会偶尔上手相助。

    赤焰使以为自己和丹青使拖住了知礼,流黄使正可以趁机去杀了文延寿。可流黄使倒好,既没有全心全意地帮着赤焰使和丹青使应对知礼,也没有要去杀掉文延寿的意思。

    赤焰使脾气火爆,想要把丹青使一个人丢给知礼,自己去杀了文延寿,赶紧了事走人,谁知知礼又不是那么好对付,大约知礼也看出了流黄使并没那么迫切去害文延寿,于是,他的全部精力便都用来对付赤焰使和丹青使,总能护在文延寿之前拦住二人出剑。

    赤焰使气得大骂流黄使,道:“你小子在干吗?正事不做,专在一旁偷奸耍滑。”

    流黄使不紧不慢地答道:“欺负弱小,可不是君子所为,何况是个失了双臂的废人。我流黄使怎可坏了自己的名声。”

    赤焰使听了流黄使大言不惭之词,脸都要气得绿了。丹青使心道:“流黄使你平日再卑鄙的事都做得出来,今日倒是装起了圣人。”

    流黄使此时倒是心血来潮,决意做个君子。对于眼前这样一番局面,他很是满意。

    这时,另有一人闯入了临济寺,直奔文延寿而去。知礼拦下了此人的偷袭,神爵三使不知此人是何来头,停了战斗。文延寿站立一旁,看清此人面目,略感惊讶道:“文延义。”

    来人可不就是投靠了同亲王的文延义嘛。

    几十年未见,再见鬓发已白,仍是仇人。

    “你这些年,过得可好?”文延寿平静地唠起了家常,“听说你还有了孙女。”

    文延义看到文延寿双臂已失,想到他当年驰骋疆场的风姿,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为文延寿感到惋惜,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本性,道:“你也有今天!当一个废人的感觉不好受吧!”

    “你是来报仇的?”

    “是。”

    “当年的仇,你不是已经报了吗?”

    文延义一怔——文延寿废了他的武功,他又毁了文府,害了许夫人,若不去深究,只究于这两件,怎么说两人的恩怨都该两清了,可文延义就是忿不过。或许,从一开始,他对文延寿便是嫉妒的,到了后来,他已经分不清是嫉妒还是恨意了。

    现在的他,只想出人头地,凌驾人上,这次他抱了同亲王的大腿,不管同亲王想要做什么,凡是于他有利,其他诸事,他并不在乎。

    “那又如何?今日我是来取你性命的。”

    “唉,我的性命,又何需如此大费周章?”

    “有人可是觉得值得很。”文延义说完,又向文延寿杀去。知礼持剑与之针锋相对。

    赤焰使和丹青使刚要上前相助文延义杀了文延寿,流黄使却拦住了两人。

    “你小子有毛病吧?你是不想杀文延寿了吗?”赤焰使跳了起来。

    “怎么会!我是辛苦大家嘛,有人代劳,何必我们亲自动手?杀人要慢慢杀,才有乐趣。”流黄使显得很从容。在他看来,文延寿已是囊中之物,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丹青使无非是受了掌门命令前来行动,对于斩杀文延寿之事本就兴趣不大。想要他相助文延义对付知礼,更是绝无可能,听了流黄使之言,便抱了剑,站定一旁观战。赤焰使见丹青使无甚动作,自己也便不再上前。

    其实对于文延义的到来,流黄使是感到很意外的,加之此前在无觅谷中所见,流黄使更是好奇文延义到底是如何恢复了武功,现在功力如何。眼下有这样的机会正可观其深浅。

    知礼没想到文延义会主动送上门来,他心中怒火正盛,但是与文延义交了手,知礼心中也是一惊。文延义竟然用的是“文蹈千秋剑法”!

    “你怎么会‘文蹈千秋剑法’?”知礼问道。

    “别忘了,我也是出自文府,说什么剑法只传文家后人,如今还不是传给了你?既传了你,凭什么我就不能修习‘文蹈千秋剑法’?”文延义觉得自己终于扬眉吐气了。

    原本文延义是要借着神爵三使与知礼的缠斗对文延寿进行偷袭的,偷袭不成,神爵三使却偷了懒,退出了战斗。好在知礼越是急于杀了文延义,手中剑法越是没了章法,倒让文延义占了优势。然而,文延义毕竟习得剑法时间未久,终究还是落了下风。

    眼看文延义就要一剑命丧知礼之手,可是在知礼出剑之后,却发现自己的剑竟然直插入文延寿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