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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被摆了一道

    “还有加价的吗?哪位公子要加价吗?”台上的钱益善不停的吆喝着。

    连叫了几声无人加价,钱益善不免有些着急,他直接点了牡丹的木牌号:“一零一号,你不往上加了?”

    牡丹故意粗声粗气的说:“我不叫了,我怕叫乱了,这好福气就让给二十五号公子了,回头公子你记得交钱哦。”

    独孤秀暗叫不好,被柳月秀摆了一道。

    台上钱益善也是心里一沉,暗叫不妙,二十五号是自己人,这么一来,这玩意就等于自家买回来了,但他也知道这时候不能显露出丝毫的异样,否则就会被看出破绽,所以明知吃了亏,但无奈规矩早已当众宣布了的,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吞,只能硬着头皮宣布:“八百贯,没有更高出价了,这件状元衣裳是二十五号公子的了。”

    傍晚,文化交流大会结束,及第店门外,伙计们忙着拆台子,独孤秀已经回到及第店内,他刚上到二楼,就听身后有人喊“快点快点,把账簿拿来,我算算。”不用听也知道,这是钱益善在喊,这个钱迷,一天到晚光想着钱。

    “不用账簿,”独孤秀说道:“算上咱们自己人一共发出去一百零八块木牌,其中咱们自己人十一块,外人买了九十七块,每块一贯,九十七贯。卖了二十七件东西,一共是六千七百五十贯,今天应收六千八百四十七贯。”

    钱益善忍不住夸赞:“还是你小子脑子灵光,这么多笔账,不用本子也能记住。”

    独孤秀叹了口气:“若不是姓柳的搅局,今天应该多收几百贯的。”

    一提到少收钱了,钱益善就气不打一处来:“我正想说这事呢,我早就看她们不地道了,你怎么不防着她?”

    独孤秀却觉得委屈:“谁知道她们心里想什么?人头好算,人心难测。你既然觉得她可疑,你怎么还把木牌卖给她?”

    钱益善被反问住了,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独孤秀又说:“她多半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搅局,真想买货的,一般都得叫四五次价,谁成想她叫了三次就不往上叫了!”

    钱益善皱眉:“她们店怎么一直跟咱们作对?昨天还派人去市署检举咱们,真是唯女子和小娘子难伺候。”

    独孤秀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烦死了,明天再说吧,今天太累了,我先歇着了。”

    独孤秀转身走了,身后传来钱益善的声音:“不行,我还得对账。”

    初更刚过,独孤秀悄无声息的开门,小心的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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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东市,在市署斜对面街上,有一家与众不同的店铺,东市共二百二十行,这家店铺不属于任何一行,是全长安乃至整个大唐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家店铺大门上方,黑色匾额上的鎏金大字“及第”二字熠熠生辉,这两个字凤翥(zhu读住)龙蟠烟霏露结,颇得东晋王羲之书法之精妙,若是不熟悉内情者,还以为是从王羲之的法帖中摘出的字。

    知情者知道,这两个字乃是及第店东家的亲笔,及第店东家的字颇受当今天子赏识,三年前在甘露殿配殿修缮时,天子特命将其一幅字悬挂于甘露殿配殿墙上,与书圣王羲之的名帖初月贴并列。

    由于那幅字乃是仲夏时节写成,所以殿中省将其命名为仲夏贴,而仲夏贴所在的位置,原本应该悬挂王羲之的平安帖。

    上所好,下必甚焉。正因为天子赏识,如今及第店东家的字在长安是一字千金,风靡长安,多少王公勋戚世家贵胄豪掷万金求一幅字帖而不得。

    黑色匾额的及第二字下方,还有一行小字:“进士团唯一指定专营”。

    最近两三年时间,一个叫进士团的组织在长安以惊人的势头快速崛起,这个组织明面上专门为新科进士服务办差,每年常科放榜后,新科进士的闻喜宴、相识宴、樱桃宴、月灯打球、牡丹宴、看佛牙、关宴等诸般宴集都由这进士团承办,着实赚了不少。

    进士团牟利的手段可不止承办进士宴集,其公开的经营范围还有这家及第店,一家专卖进士周边商品的专营店,比如新进士们曲江宴集和雁塔题诗时统一穿着的长衫,就由及第店独家垄断销售。

    当然了,及第店不仅保证长衫是新进士同款,而且保证是同一批面料,同一批成衣匠手工缝制,正品行货,支持专柜验货。

    及第店经营的其他进士周边商品包括但不限于:

    (一)进士各种宴集上用过的纸笔砚台,这些文房四宝分普通款和签名款,普通款没新进士签名,签名款有进士签名,当然了签名款的价格会高一些,签名的进士人数越多,价格就越高;

    (二)新进士杏园探花时采过的花,虽然花上没法签名,但进士团承诺绝对保真,只不过不退不换,离开柜台概不负责;

    (三)新进士下过的棋或打过的双陆,每一个都是限量款,因为每个棋盘和棋盒上都有新进士亲笔签名,进士团支持笔迹鉴定,绝无假货,当然了,签名的进士越多,价格也就越高;

    (四)新进士尤其是状头去平康坊北里找妓女……时写的新诗,保证是进士亲笔,童叟无欺,不仅可以笔迹鉴定,而且买家可以自行去找妓女验证;

    (五)详细记录了每科三十三名进士姓名、名次、籍贯、年龄、生辰、婚姻、父祖名讳、宦秩的《登科记》,《登科记》有简版也有精装卷轴版,全部是官方正版,绝无盗印,若发现盗印者,及第店保留在大唐律框架下追究责任的权力。

    凡是新进士用过或是跟新科进士有关的商品,你都能在及第店里买到,进了及第店,买不着吃亏,更买不到上当,进士团出品,品质有保障。

    当然了,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卖呢,根据及第店朝奉钱沛的说法,及第店内所有的交易行为都算是文化交流,登了龙门烧了尾的进士愿意将好的经验、福气和运气传递给其他人,尤其是传递给后来应举的举子士人们,这是种什么精神?

    这是大公无私的精神,是大功德,大善事,大福报,所以这及第店不是在做生意,更不是在赚钱,而是为了传播文化、传播福气,传播正能量。

    由于近来东家和进士团的掌事都不在长安,所以操持进士团的担子就落在钱益善的肩上了,钱益善是进士团掌事兼及第店朝奉钱沛的侄子,也是东家重点培养的下任掌事和朝奉。

    前些日子朝廷放了春榜,钱益善便开始操持忙活新进士在曲江池的闻喜宴,闻喜宴后,钱益善按照往年惯例,将进士们用过的所有东西拿回店里,准备摆进柜台发卖,不过独孤秀却出了个主意,反正是卖,摆在店里卖,卖的速度慢不说,又不好抬价,所以不如趁着新进士新鲜出炉,满城都在追捧新进士的热乎劲,搞个夺宝竞价大会,声势搞大一些,把有兴趣的主顾集中起来,现场一起出价叫价,价高者得,这样竞价,气氛热烈,还能促进竞争,能最大限度挖掘进士用品的商业价值,钱益善觉得是个好主意,便开始筹办,光预热宣传就搞了好几天,而且为了不让这场竞价会显得太过世俗气,钱益善硬逼着独孤秀琢磨出个雅致的名字“大唐长安进士团首届进士周边用品暨文化交流盛会。”

    所有想参与竞价夺宝的人,必须提前买一块叫做文化交流牌的小木牌,每块牌子上都有数字编号,手中没有文化交流牌的,现场不可以出价竞买。就这样,卖这文化交流牌子,及第店又有了一笔收入,至少把搭台子和前期宣传的费用超额收回来了。

    事实证明,这是一次胜利的大会,团结的大会,高雅的大会,多赢的大会(及第店反复赢了许多次),大会结束后,钱益善一算账,大会上卖出的二十七件货的价格,比正常放在店里摆着卖,高出了一倍不止。

    文化交流会第二天上午。

    “飞鸽传书。”独孤秀快步回到屋内,冲着钱益善晃了晃手中的小纸条。

    钱益善动也没动,他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账簿,口中念念有词,像是没听到独孤秀的话。

    独孤秀又晃了晃:“你到底看不看,是东家的飞书。”

    钱益善这才抬起头:“没看我正忙着呢,你就说吧,写了什么?”

    独孤秀把纸条放在钱益善面前:“上面说他们还得有一阵能回来,这段时间让我们谨慎点,生意先停一停,所有人都别在外面乱走,都在店里好生待着,一切等他们回来再说。”

    钱益善拿起纸条看了看,叹了口气:“我之前猜的不错,他们多半是遇到麻烦了,而且是大麻烦。”

    独孤秀想了想,附在钱益善耳边嘀咕了几句,钱益善的脸色微微一变,皱眉问:“为什么?”

    独孤秀说:“你就按我说的做吧。”

    钱益善有些为难:“至于这么严重吗?这种事可不像你背书、算账或数鸽子,你小子一晚上能一字不漏背下一本书,一眼能数出几十只鸽子,还能一眼分辨出哪支是咱家的,可你小子再天才,这么大的事可不是儿戏,不光关系到咱俩呀,这么大的买卖,我的责任可不小,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独孤秀目光凝重:“以防万一罢了,东家这封信不同寻常,提前跟你说一下,做些准备。”

    钱益善抚了抚额头,他不理解独孤秀到底何意:“东家说你姐姐聪明绝顶,是女诸葛,可你姐姐说你才是机灵鬼投胎转世,但你小子做事总是让人琢磨不透,你就不能说明白一点吗?”

    独孤秀也不解释,突然一笑,指着账簿说:“又来生意了?”

    一提到生意,钱益善顿时来了精神:“这是我第一次单独谈成这么大笔的生意,我可得做漂亮点,让我叔叔看看,我自己也能谈生意,我已收了王家的定金,一会就带他们去提货。”

    钱益善是及第店朝奉钱沛的侄儿,是乌衣巷大总管钱牢的儿子,钱家人都极擅长经营,一年前东家将钱益善从洛阳调到长安,但钱沛只让钱益善在柜上帮忙,却从不让他独自谈生意,所以钱益善心里一直憋着劲,这次钱沛跟着东家一起去南边,东家让钱益善负责生意,钱益善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表现证明给大家看,他能独当一面。

    两个人正说话,一个伙计推门进来,冲着钱益善点了点头,钱益善笑了,他身形肥胖,但此时他的动作却如燕子般矫健,步履轻灵,飞快的朝外面冲去,独孤秀知道,能让钱益善这样兴奋的只有一种可能,生意上门了。

    钱益善不会卜卦算命,如果做这单生意前他算上一算,或许之后几个月他就没那么多烦恼了,当然,这是后话。

    独孤秀也往外走,不过他刚迈出房间,就听楼下有人喊:“姓独孤的,你给我下来。”喊话的是个女人,嗓音清脆,但清脆中却透着泼辣和犀利。

    独孤秀眼皮一跳,暗叫不好,打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