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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银壶斗水 06

    场地被一次次地刷洗、抹平,赵苍岭默记着场内人的招式,在心中拆解,中间几场虽各有精彩,却未让苍岭觉得危险,就连那日出招偷袭的程溯,也并没有多高的武功,只是杀意浓烈,占了几分刚猛。而唯一让他觉得难办的便是一个叫黄崇山的人。

    他与赵苍岭算是老相识了,两年前赵苍岭初到赏奇原便吃了他不少亏。这人是个收钱办事的主,什么活都接,如此好的赚钱机会自然也不会放过,听说前两次两次银壶斗都是他夺冠,惹得看客们都有些厌倦,赔率也越来越低。

    然而他的比赛总是场子最热的,因为他特别残酷,不把对手打得不成人形就不罢手,所以在他手下主动认输的也是不少。赵苍岭最担心自己活着穆骁勇碰上他,他不但人品恶劣,武艺也是高强,若有人能让他先行出局便好了。

    场内毫不意外地传来嗜血的欢呼声,紫铃儿略略扭过头去,眷影却看得津津有味。赵苍岭和李中平只觉得如坐针毡,可穆骁勇的比赛是压轴场,他们也只能默不作声地待着。接下来的比赛都有些无趣,每回黄崇山出场后场子就很难炒热,下注的金额也不如前面几场,到了倒数第二场的时候,看客们都已经意兴阑珊,忽然却听见恒园两字,顿时又和山呼海啸地沸腾起来。

    “恒园不是忽然中邪毁了吗?”“是啊,三个老板一个死得比一个邪门,听说那个张老板在矿山里鬼叫鬼叫的,最后就摔死了。”“还有那个袁老板,都已经回到家乡了,不知道发的什么疯,一头撞死在门板上,肯定是都中邪了。”

    “听说是有妖物作祟。”“噫,怎么还让这种人进赏奇原,难怪我今天一直在输钱。”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下注的手却没停下,“恒园的对手是谁啊?”“这个人也奇怪得很,不说话,没名字,天天戴着张桃木面具,上面涂得五颜六色的,跟个花猫似的,大家就这么叫他。”“那他身手怎么样?”“不知道,能进素水局总不会太差吧,这个新绿不过是个恒园里的丫鬟也不是护院。”“那还出来打。”“听说恒园的大小姐还活着,就是没钱了。”说到此处,所有人都是一阵哄笑,“所以就派丫鬟出来打擂台,干脆把她卖了,更挣钱。”又是一阵更响亮的笑声,花猫那边的银票又多了一些。

    锣声响起,一个看着娇柔纤长的小姑娘站到场上,不看对手,只抬着下巴大声说到,“我们恒园如今开拓了新生意,特来物色护院,有谁功夫好的只管开价,若是连我也打不过,就别腆着脸说自己练过武了。”

    她尽力地想告诉所有人,恒园排面未倒,可那一长串的灯笼就像是嘲讽一般在风中飘来晃去的。那些商贾多精明,哪能嗅不出钱的味道,所以都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反倒是买普票的人里有几个交头接耳。“哎,什么新生意,真用得起护院、下人?”“先看看再说,他们好像住的是鹭羽楼。”“是嘛,那待会可得去看看。”“也可能是打肿脸充胖子。”“先前听说郑园主和霜老板不和”“别瞎说,看好你的注吧。”

    新绿没能得到想要的反应,于是又提高声音,倨傲地看着花猫,“你什么来路,要是待会没被打趴下,我倒可以向大小姐推荐你。”对方却并不回话,只是缓缓地歪过脑袋,众人正疑惑间,他却忽然抬起胳膊和腿,吓得新绿往后一推,却见他伸了个懒腰,自顾自挠起背来。

    看客们都哄堂大笑,还有人叫起好来,惹得新绿恼羞成怒,踩着第二声锣就踢了过去。她的鞋尖包了铁,从袖子里甩出两根分水刺,尖细而锋利,照着对方的面门就刺过去,却不知为何没有刺中,反倒自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这丫鬟行不行啊。”看客们嬉笑着,场内的气氛倒是热烈起来,口哨声,鼓掌声络绎不绝,赵苍岭从未见过气氛如此滑稽、欢快的生死较量,不免对那个花猫留意起来。只见他一直以夸张的动作左闪右避,却始终没有出手,由着新绿气得大喊大叫,气喘吁吁的,把整场比试搞得如同闹剧一般。

    终于,新绿用力过猛,一下子扑在地上,摔得满嘴是土,四周的嘲笑声使得她头晕目眩,直接给气哭了。她狠狠地砸向地面,连脱手的武器都没来得及捡,只是一下下地砸着地面,却惹来更多的嘲笑,压得她不敢抬头,怕她的泪水会浇灭恒园仅剩的一点脸面。

    赵苍岭离得远,没瞧见地上一个个小小的浅坑,也看不清花猫的呼吸是否有一丝紊乱,只是暗自疑惑,为何自己看不透这个人的武功路数。新绿是郑芸的贴身丫鬟,武功再怎么不济,也不该如此狼狈。思忖间,只见花猫缓缓走向新绿,宣告比赛结束的锣声却始终没有响起。赵苍岭观察到那个敲锣的一直在盯着眷影,不由对赏奇原又多出几分疏离。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好戏,新绿已是神智大乱,感受到面前的阴影才略微抬起头来,用发红的双眼瞪着对方,然而那阴影还是越压越重,不知为何,她竟被这种压迫感吓得动弹不得。然而对方的手只是轻轻搭上了她的头顶,并没有任何力道,反而像安慰没有抢到吃食的小猫一般,摸了摸她的脑袋。

    周围人都是一愣,然后齐刷刷笑出声来,新绿气得一耳光甩上去,然后用手臂遮着脸跑了,看客们的欢笑却长久未歇。那一耳光自然也是没打到花猫,反而让他顺势做了个侧身,兀自舒展起筋骨来。看客们笑着闹着,都觉得这个滑稽的比武者太有意思了,隐藏在其中的樊露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发笑。

    光亮穿过一道道的木栅栏刺进地下室里,兜帽将他的脸包裹在阴影中,他半仰着头,盯着地上那些浅坑。他看得很清楚,没有挪动,没有沉劲,只是脚尖这么一落地,花猫就能留下合适的浅坑,即使是最冷静的对手也很难察觉,更别提那个毫不沉着的新绿。能提前预判、或者说引导对方的行动是十分难得的天赋,这个人,武功强过赵苍岭,甚至强过了他。

    “真是一场有意思的比试。”霜红绅看向饶有兴致的戚若娇,“几位觉得呢?”海崖少主也是没见过这样的比试,“这个花猫也是今年新到赏奇原的?”眷影连忙回答,“倒也不算,他是去年跟着个杂耍班子来的,一直戴着面具演丑角,他报名时,筒子楼里的人都说他是想钱想疯了。”

    “哦?”戚若娇显得很感兴趣,“赏奇原还允许人一直戴着面具?”“看记录,他小时候做工,头被东家按进了火炉,脸和嗓子全废了,不戴面具还不敢让他进城呢。就是苦了守城门的兄弟,天天都得看他摘面具。”两个人说说笑笑的,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赵苍岭却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最后一场比赛的锣声终于响起,赵苍岭略略前倾,等着穆骁勇出场。他也保持了大门派的礼节,抱拳朗声道,“威山派穆骁勇,特来讨教。”对方自然也是个没有门派的,铁着个脸应付到,“爷叫蒋展鹏。”

    “好有气势的名字。”穆骁勇一边夸赞一边亮出武器,“我使双锤,敢问阁下用的”他还未说完,对方抢白到,“这么大把刀你是看不见吗?”看客们都给逗笑了,穆骁勇瞧着立在地上的雁翎刀,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什么,不是锣声还没响,稍微聊几句。”

    咣——

    “现在响了。”对方不耐烦地提起大刀,冲过来就劈,穆骁勇手上的反应比脑子快,一锤架住刀侧,一锤砸在刀背,只听一阵长啸,樊露周围的人都捂着耳朵向后退去,惹得他不得不也装模作样地跟着退。

    这一记力道刚猛,用劲却巧,震得大刀几乎要脱手。然而蒋展鹏几代人都以武为生,不但底子硬,实战经验更是丰富。电光火石间,他就主动松开刀柄,借着震动的余力斜向下出拳,同时左手接过顺势甩出的刀往穆骁勇脖颈处敲去。

    穆骁勇身材魁梧,反应却是不慢,用金瓜挡下了颈部的攻击,却没能避开那一拳,重心一挪,连退三步。“好!”看客们纷纷起身叫喊,这场压轴大战果然值得下重注。伴随着喝彩,蒋展鹏乘胜追击,拖过大刀就向前砍去,穆骁勇毕竟实战经验少,让赵苍岭和李中平都不免有些担忧,两人几乎要靠上栏杆了,却见他竟迎面而上,把锤子当刀使,学着赵苍岭的样子噼里啪啦一顿砸,成功地使蒋展鹏重心不稳,难以招架。

    可对方到底也不是个吃素的,硬是调集起了浑身的力气停住了脚步,抵着大刀往下压,众人屏息以待,只见穆骁勇忽然一手砸向对方手腕,另一手将力往旁一带,使得蒋展鹏往旁跌去,而他则使用了双刀的步法,腰力一转,收了劲砸向对方背心,就此一锤定音。

    “好!”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不愧是大门派到底是不一样啊。”“就是,这个保镖啊,以后没生意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赢钱的人急不可耐地排起了队,挥舞着手中的赌票,盯着兑换档口。

    赵苍岭总算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穆骁勇竟有如此融会贯通的天赋,自己想教他应变倒是多余的了。可惜他灵活有余,努力不足,不然必能成为顶尖高手。场上的穆骁勇还想说两句客套话,蒋展鹏却已经灰溜溜地捡起连武器,就这样失魂落魄地下场去了。

    霜老板起身,看向场内,“这压轴大战总算是不负众望。”戚若娇也走上前去,“看这盘口,今天霜老板您可是赚得不少。”“哎,这不是沾了海崖的光嘛,”见她面带嘲讽,霜红绅又立马补充到,“您放心,赏奇原内,败兴者死。敢在此闹出这等事来,必定不能轻饶。”说着又转向赵苍岭,“大贸结束前,赵掌门若能找出凶手,咱们就两讫了。”苍岭似笑非笑,“赵某必将尽心尽力,有劳您看住各方,莫让他们再惹出越界的事来。”说罢,便自己走了出去。

    “到底是至尊堂的人,脾气大。”戚若娇笑到,霜红绅也是面带笑意,“可不是嘛。戚少主,翠幕楼新进了几个厨子,蜜汁火方做的还算上得台面,平日里提前三月就要预约,我可是特地约了一桌,不知可否赏光啊。”

    “霜老板如此费心,我当然要去了。”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外走,李中平更打算跟着海崖的人回船上,却被戚若娇拦住,“李少谷主,美食难得,不如一块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