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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风息情动 05

    赵苍岭把管家按在凳子上,刀刃却是没有丝毫游移,众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客人们才稀稀拉拉地来了,见了这阵势都是默不作声,互相打量。赵苍岭让他们各自把知道的事从头细说一遍,那管家言语间已是夹枪带棒,所谓的仵作则一口咬定,既无外伤,也无中毒,就是不知为何倒在地上没了声息。站院里的一堆丫环小厮,净说些风声鹤唳的细枝末节,没几句有用的。

    赵苍岭只能拿出礼单一样样对,“络绎庭打算送的是上等木材,正是守一盟最需要的东西。”络绎庭主董崇正打算显摆一番,就有个青年不屑地冷笑到,“风原的木材都是风息庄主统一调配的,但是谁都能随意买送,风原商路哪能获得这么大的利益,盟主才不会那么糊涂。为了讨好他就破坏风原千百年的规矩,怕是以后都站不直了。”

    “呸,”络绎庭主无视还站在一边的赵苍岭,“你一个飞梭园的后生,在我面前哪有说话的份。庄主都没说不同意,谁敢反对?”他颇为倨傲,已然是不把顾锦放在眼里了,“若真是尊重传统就该知道,选新庄主就得讲传统。”

    他原意是想说络绎庭在商路上出力最多,也最受尊重,却不想多贮铺的费掌柜抢白到,“可不是嘛,想当年风原商路可是从多贮铺这么个小铺子一点一点发展起来的,咱们老几家的人赶去也是最深,我那侄儿骤然离世,都没有留下个能继承风息庄的,连带着顾家的开渠术也失传了。”费掌柜接连嚎了几声,眼角瞄着顾管家,“风原那么大块地方,又正是春耕大忙时节,怎能缺了主事的。”

    刚建庄时,顾家与风原各派联姻颇多,确可算是沾亲带故,可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凭着这点关系攀个亲戚就敢自称顾家人也太狂妄了吧。顾管家心中腹诽,面上却是不动,“费掌柜不必过虑,”他故意把费字咬得很重,“风息庄虽是代代相传,但哪次不是依着建庄时的规矩来选,此次自也不会例外。”

    “好,那就用武艺和商道来决定。”董崇立马接话,放眼整个风原,也只有风息庄算是能打,可惜除了顾锦都是下人,没有这个资格,只要络绎庭赢了比武,商道的事还不是扯几句就行。他大声说到,“我这就去通知那些个分庭,发生这么大的事,弟子们都说得来送先庄主一程,相信不日即可赶到。顾管家可别忘了,到时要给咱们一个交代,谁借着拜访的名头暗害庄主,咱们必得把他们连锅端了。”

    怕是你想连锅端的是风原这块肥肉吧,顾管家也不答他,只是冷哼。其他人也纷纷要求传信,却不料赵苍岭忽然开口,“风原的事情发生得突然,但至尊堂一定会查出真相。还请几位先回答我的问题,不然,让比擂延后可就不妥了。”

    “凭什么要延后!”络绎庭主很是不服,飞梭园那弟子却是眼珠子一转,“当然是要先搞清楚谁是杀害庄主和夫人的凶手才能举行比擂了,那万一要是有人精心策划,害死了庄主以后仗着人多势众趁乱夺取风息庄,那岂不成了笑话。”

    “你个小崽子,指桑骂槐地说谁呢!”络绎庭主挥起拳头就要打,被风息庄的弟子拦着。赵苍岭又看了看礼单,其他门派送的东西都是寻常,飞梭园送的是一副丝线绣成的千锦图,多贮铺送的则是铁门打造的好剑。赵苍岭心中又有了几丝怀疑,但此地人多,他也不好直接问,便问到,“那天晚间来此找庄主和夫人的是哪几位?”

    三个年轻人不甘不愿地走出来,络绎庭主也不管自己的年纪,对着小辈冷嘲热讽起来,“庄主死前最后见的就是你们,赶紧给大伙说道说道。”飞梭园那小辈明显也看不上他,居然当众白了一眼,“说就说,我们几个是希望庄主严查络绎庭那批来路不明的金子,这才去找拜访的。”

    其他两人连连点头,把话题扯到完全不相关的地方去了,“你们趁着庄主去守一城,竟然一口气吞并了十一个门派,人家都哭到我们那儿去了,说你们不顾同在风原的情义,不但抢他们钱,还对自家兄弟动手,简直丧尽天良。”

    “你们才丧尽天良,我看庄主就是你们杀的!”络绎庭主带着自己的弟子和其他人扭做一团,赵苍岭冷眼看着,暗自盘算,络绎庭人数虽多,但只有主庭算是个门派,而且照理说只能在风原活动。毕竟风息庄的出现也是经过了漫长的洗牌累积而成,在风原可谓是一家独大,统领着六十三个小门派。在事事拼命的时代,络绎庭还叫合拳门,并不占优。但他家的拳法简单易学,又不需出资配备武器,入门极易,故而在稳定后的风原反倒流行起来。合拳门的掌门也是个能人,在入派都需先纳礼的时代他竟免了这条,并将门派更名为络绎庭,来着不拒,只是有一样,“同打一套拳,就是师兄弟,莫忘互相照拂。”

    短短十年,络绎庭分庭遍地,一呼百应,成了风息庄的心头大患。因着人多势众,络绎庭在风原商路硬是分得一杯羹,人一多,渐渐也有了武艺上的名头,自然会看着哪里还有好处可拿。

    赵苍岭看着眼前这纷乱的场景,又想去守一城里当时那肃穆又安静的时刻,那时候,大概只有他的声音。络绎庭主的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这种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底气必定不是只来自于络绎庭的人数。可那几个年轻人居然敢对络绎庭主动手,莫不是已经抓住了什么把柄?他心中一紧,若能就此查出那笔钱款的来源,或许就能揪出当年的幕后黑手。

    于是他出言试探,“诸位说的可有证据?”一个模样高瘦的青年率先开口,“赵外使,实不相瞒,便是庄主请飞梭园帮忙寻找证据,最先带着那些被络绎庭吞并门派前来求助的正是在下徐练。若有需要,外使可唤他们前来询问,或是随在下去他们的土地上看看便自有分晓。”

    董崇仍旧理直气壮,“是冰鞘山弄的,我只不过是过去帮忙,看没剩下什么人就帮着管管,你们怎么能教唆他们倒打一耙。”“当大伙没见过冰鞘山是不是,真以为蒙个面就谁都不认识你了。”

    赵苍岭先打断这毫无意义地争吵,“此事我会传给镜堂,自会有人去查。可还有其他物证?”多贮铺的弟子也赶紧出来表现,“是我们先发现他们偷运黄金很银票,还有上等生铁。我把那天替庄主扣下的东西也带来了,一会就拿来给外使和诸位过目。”

    “你自己拿点银票硬说是络绎庭的有什么难。”“那就让大家去搜搜。”“我络绎庭岂是你想搜就能搜的,笑话。”“那这些年你们的花销和账目也对不上。”“那不是做生意有点结余嘛,庄主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轮得到你管。”

    一堆人吵成一团,苍岭不得不高声打断,“先说说庄主的事吧。那天晚上几位是约好了去见他的?”几人都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徐练率先开口,“倒也不是。络绎庭做的事整个风原都挺气愤的,来找庄主说话的人也多,咱们是在门外等管家通传的时候遇见的。一起在院子外和庄主说了几句。”

    “大概等了多久?庄主和夫人可有异样?”赵苍岭一细问,徐练倒也想起些事来,“那日我该是最早找到管家的,他告诉我庄主还在忙,一会去夫人院子,让我直接去那儿等,还请了个小厮带路。刚说完,就遇见潘细也过来,我们两个就一块到的院子外。”

    那多贮铺的弟子赶紧点头,“对,咱们等了有一会儿,郑大小姐从里面出来了。我们聊了几句,就继续等。”赵苍岭想起他们前面说的话,“诸位和郑大小姐聊了什么,为何不进院子,只与庄主站着说了几句就匆匆告辞了?”

    潘细瞥向郑芸,“当时郑大小姐的丫环拿着一大捧茶花,把脸都给遮住了。郑大小姐就告诉我们这些都是她拿来要送到各处去的。还说夫人今天花好多心思为庄主准备了晚餐,要一起月下赏花,她帮着准备了许多。还问我们是什么重要的事非得今天说,莫要惹得庄主不快。对了,郑大小姐走出去时正碰见候新集的弟子,他也听到了,便来与我们商量,大家都觉得扰了庄主的雅兴也不好,就等管家带着庄主来了在门外聊了几句。”

    周围有人露出疑惑及戒备的神情,赵苍岭便插嘴问到,“请问郑大小姐,后来去拜访了几家呢?”“那天后来没去,因为,”她视线游移,新绿赶紧提醒,“是因为天色已晚,大小姐还想把茶花放花瓶里一块送去,就打算第二天再去拜访。”

    她说得合情合理,赵苍岭也不再多问,转向那几个年轻人,“几位该是前几天就到的,为何在昨天不约而同地想去找庄主?”几人对视一番,最后还是徐练出来说话,“其实,庄主前几天也找过我,说的便是络绎庭的事。他对此番行径也颇为不齿,所以想趁着大家都在把证据汇总下,趁着集会把这件事给解决了。其他几位想必也与庄主长谈过。”

    “没错,所以今日庄主看礼单时对这件事只字未提,我们都觉得奇怪,才来问问。”徐练说完,络绎庭正要吼起来,却见至尊堂的内使搬出两口棺材来,一时间便没人说话了。

    颜书玉是个文人,没见过这种场面,顿时后退了几步,打开扇子掩面,“这?”“赵外使请了周围的仵作来验尸,账房若是不适就先回避吧,稍后还有事要请教。”管家又恢复了主人家做派,颜书玉赶紧就坡下驴,“那我先带铁冬到后面去包扎下。”他无视顾管家的冰凉目光,拽着铁冬就往外走,郑芸也找了个借口回避了。

    内使带来的这两位仵作,一个目光呆滞,看着还没醒酒,另一个已是两鬓斑白,看着都不怎么抵用。管家轻蔑地看向两人,那宿醉的似乎清醒了些,朝着已在厅内的仵作行礼,“史大哥,别来无恙。有您在这,为何还叫我们来?”那史仵作显然也是对另行请人的事十分不满,遂答到,“至尊堂排场大,事事都要一验二验再验,规矩多着呢。”

    宿醉的连声称是,努力睁大了眼睛望向两口棺材,询问到,“那,我就?”史仵作点点头,他这才一步三摇地摸到棺材边上,磨蹭了老半天,验得倒是十分仔细,得出的结论却是一样,“这,我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事,真的是什么也验不出来,难不成真是被风”他瞥见顾管家的脸色,顿时住了嘴,连连作揖,说着“小的无能。”退到一边去了。

    “至尊堂的规矩一向是二验,既已有两人验过,老朽就免了这趟差事吧。”那老仵作一直站在原地没挪过步,赵苍岭却分明看见他眼角余光一直盯着那宿醉人的动作,于是上前抱拳到,“若是寻常事件,两验确实足够,可这马上就要盖棺定论了,若是不知死因,他们走得也不安详。被这一块木板盖住的不仅有死者没能说出的冤屈,也有生者追寻一生的真相。劳烦您再验一次吧。”

    老仵作目露讶异,却仍旧没动,赵苍岭抬起眼来看着他,“丁仵作,有个年轻人因为与庄主争执了几句已被严刑逼供,若他是清白的,却因无人能验出死因而命丧于此,岂不罪过。仵作一直与无法开口的人打交道,最是了解他们的不甘与伤悲,又怎能眼睁睁看着活人殒命。或许您一句话,还能替在世的人求得生机。”

    那眼神和话语触到了老仵作心中的一桩旧事,使得他长叹一声,“也罢,既是仵作,免不了这番劳苦。”丁仵作对着亡者拜了一拜,这才拿出工具来开始验尸,纵使前人已仔细勘验,他也一丝不苟地做完了那些看似多余的检查,最后拿出银针来,挑了几个穴位扎下去。“前两位仵作都验过了,未有中毒的迹象。”管家已经急不可耐地要发难,想要跳过这已经看了三遍的过程,却见那老仵作又拿出根略微泛黄的银针来,又照着同样的穴位扎下去。那宿醉的忽然脸色一变,只见丁仵作手里的银针陡然变成了青色,管家也刷得一下站起,脸色更为苍白。老仵作却是好不受影响,做完了所有检查才将两根银针放在托盘里,“是中毒。”

    管家嘭得一声跪倒在棺材前,“庄主,老仆我办事不利啊,让你年纪轻轻竟遭了小人暗害。”他捶胸顿足地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理智也逐渐回拢,于是用袖子抹了把脸,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得问向丁仵作,“先生,敢问是何毒害死的掌门,为何寻常法子验不出?”“有些毒需要用特殊的药水浸润过银针才能验出,确实少见,不但需要珍贵的材料,制作也很费时,我只见过两种人用此类毒药。”

    管家连忙追问,“何人?”“冰鞘山和飞刃。”丁仵作回答后,谁都瞧见管家脸色一变,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先生好见识。敢问这毒药是否任何人拿到了都能下毒?”老仵作只言,“这毒究竟是如何下的,老朽并不知道,人送到我这时早已死透,只能判断出是否死于同一种毒药。”

    “是寒沙,那个满沙宫的余孽。”郑芸忽然跑了出来,从刚才顾管家捶胸顿足开始,她就悄悄地走出厢房,用丝帕掩面,挨着檐廊慢慢挪到正厅外。她浑身发抖,声音却是又尖又响,“我看见他”话音未落,她便瞪着眼睛倒在檐廊上,目光还死死追随着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