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不起眼的短篇书屋 » 耀星,消失的其二

耀星,消失的其二

    耀星历4010年上下

    我110岁上下的年纪,已经成年,正按耀星原则,就读晓学。

    高年级的时候,球类运动大致将班上男生分成了两批,我所在的乒乓球团体中,有两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大言不惭地说,他们俩都把我当最好的朋友。

    一个是小陈,身材高大,脸上却是肉肉的婴儿肥,性格温和。

    一个是小周,身材中等,瘦削略黑的脸庞,运动较好。

    我们三个人,加上几个同学,便组成了班里的乒乓球小团体。

    小学早期,乒乓桌只有石桌,后来可能学校不好意思厚此薄彼,便在主教学楼下有个地方修了几张露天的乒乓桌,铁网。

    于是那块地方成了我们课间常去的打球场所。

    那天午休,有人突然跑到教室,大喊,小周把小陈头打破了!

    我当时尚不理解这句话到底有多严重,只是任心中不好的预感催促着,三步并两步飞奔下了楼梯,到了乒乓球场——

    正好看到小陈被搀扶着往校门口走去,留下一路鲜红的痕迹。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鲜血,它张牙舞爪,在我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狰狞的痕迹。

    我完全呆住了,怔怔地看着成年人把小陈带了出去,远处响起救护车的鸣笛声。

    直到看不到他,我才扭头看向乒乓球场的方向,那边,小周整个人跟雕塑一样,站在那儿,脸上有血,球拍上有血。

    他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仿佛存在几米的真空地带。

    在半空中,我们两的视线交汇。

    当时我怀着什么心情呢?恐惧?愤怒?悲伤?在视线交汇后,我转身就跑回了楼上,回到教室里。

    过了一会儿吧,小周到了教室,走到我跟前,蹲下来,对着坐在座位上的我张开手,说:“都是我的错,我错了,你打我吧。”

    他眼中闪着泪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手上是已经干涸的血迹,嘴上说的话却带着忏悔的感觉。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只是撇过头,没有说话。

    后来,老师来了,把他带了出去。再过了几星期,小陈住院回来了。

    除了这件事,让我小时候的心灵蒙上阴霾的,还有一件事。

    大概是晓学肆年级吧?我遭受了来自同学小迪的欺负。

    那天,我正在写作业,旁边的同学突然让我看黑板,我抬头望去,只见教室里的投影幕布上,赫然映着几个字——“xxx(我本名)是白痴”

    讲台上,小迪咧嘴笑着,微胖的脸上露出亮白的牙,看着我。

    顷刻间,我感到全班的目光,都压在了我身上。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会儿,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众目睽睽之下,我低下了头,继续写起作业。

    周围寂静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同学们似乎也没放心上,课间的嘈杂又一次响起。

    那天过后没几天,放学时间,我一个人在主教学楼的大厅,遇到了小迪,以及另外一名我记不得的同学。

    他看到我,过来和我聊天,却趁我不注意把我手上的一个东西抢去,转身就跑到了学校的广场。

    我追了上去,但在快抓到他时,他一抛,东西在半空中划出弧线,到了另一个人手上。。

    我又追了上去,然而又发生了同样的戏码。

    我追,他抛,我追,他抛。

    我被两个人夹在中间,追着东西,来来回回跑着,像极了被戏耍的狗狗。

    周围人来人往,都斜眼看着我的狼狈样,背上的书包随着我的跑动,左摇右晃,

    我已记不清当时的感觉,但这事能让我十年后仍记得,想必当时给了我极大的屈辱感吧。

    可小迪在我印象里,就欺负了我这两次,甚至第一次可能仅仅是个恶作剧。

    为什么会这样做呢,是第一次时我的不理睬,让他感觉受到了无视?还是第一次时我的行为,被他理解成懦弱,给我打上好欺负的标签?

    我当时又为什么不反抗呢?现在想来,被当狗溜的那次,明明可以不管那个东西,先给那两人之一来一拳再说。

    晓学六年,我跟班上同学也打过三四场架,打得掀桌翻椅,打到身上流血,而我借着男孩的好斗劲,对疼痛浑然不觉,甚至在心里大喊痛快。

    可为什么在这里,就不敢了呢?

    是被恶意吓住了吗?是怕对方比我多一个人吗?

    我不知道。

    最后再说说谈恋爱的事情。

    是的,谈恋爱,我们耀星人,晓学时已经成年。

    当时家长给了我一部手机,算是以前的老人机?半个成年男性巴掌大小,可以用来打电话,发短信,玩贪吃蛇。

    而不知哪天,有个陌生的号码给我发了条短信。

    上面说她是陆年级的学生,是原来我们班里伍年级时新来的留级生的同学,想跟我聊聊天,认识一下。

    于是我就这么傻乎乎地和她聊了起来。

    具体聊了什么记不得了,总归是小孩子间的话题。

    只记得当她在短信上和我表白时,一切都显得恰到好处。

    她姓艾名乐,“艾”,一个在当时的我看来很罕见的姓氏,一个在现在的我看来纯粹胡诌的姓氏(我们浙江这种小镇上根本不可能有人姓艾)。

    但这不妨碍我为有了一个愿意和她分享生活,可以和他分享生活的人而高兴,由于是网恋,不在一起,又没有什么心理压力,很多生活中有意思的事情,我都会一件一件跟她分享,有一种倾诉的快乐。

    有一次,她拜托我给班里上一届的留级生,她曾经的同学捎句话,我就屁颠屁颠的过去,一本正经地跟那个留级生说:“艾乐让我跟你说记得还钱。”

    这件事提醒了我,她就在我们学校,就在我楼上。

    于是去她班级那边一探究竟的想法,就塞满了脑袋。

    在短信里,她说过她是知道我长什么样的,但我一直不知道她的样子,之前没在意,现在我想去看看她了。

    下午的一个课间,我忐忑着,一步一步上了楼梯,随着距离六楼(陆年级学生在的楼层)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心跳在一个拐角处达到了顶点。看着班牌,我知道按着顺序,这个转角右侧,就是她的班级。靠在栏杆上,我试图看风景缓和紧张感,周围是来来往往的,陌生的,高年级的面孔。

    不行,再磨蹭下去就要上课了,我想着,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越过转角,向那个班级里看去!

    窗户是开着的,通过窗口,我粗略看了几眼里面的女生,有好看的,有不好看的,有高的,有矮的——突然,年幼的我意识到一个问题,我怎么知道哪个是她?

    总不能在班级门口大喊一声艾乐吧?这对连上个楼梯,转个角看人都会心脏砰砰狂跳的我,无疑是痴人说梦。

    想来想去,我最后掏出了老年机,战战巍巍地打下几个字,手指放在“发送”键上,迟迟不敢按下。

    这里,勇气已经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了。

    终于咽了口唾沫,要按下去的时候——铃铃铃!上课铃响了。

    我像根蔫了的菜,灰溜溜地跑了回去。

    坐在座位上,看着手机上的“我在你班级外面”,我叹了口气,按下删除。

    此后,再也没有去试图看过她的样子。

    但当时我肯定没注意到,身后有个人,正疑惑地看着我。

    上面说,她叫艾乐,后面感情更深后,我总是称她艾艾。

    她不乐意了,回复道:

    “为什么不叫我乐乐啊?”

    我理直气壮地说更喜欢叫“艾艾”,她劝了几次,见我没改,也不再提了。

    这件事让我有了些许困惑,为什么要让我改口叫她“乐乐”呢?

    而真正让我感到困惑的是,伍年级下册的有件事。

    这天我到学校,坐在熟悉的座位上,一瞥,惊讶地发现桌上不知何时被刻了几个字,是我的名字缩写和艾乐,中间用一个奇怪的符号连接。

    谁刻的?她?她居然在昨天放学后来我们班,知道我坐在哪,胆子那么大,大摇大摆地刻了这些字?

    这不合理!

    我年幼时不灵光的脑袋这时终于开窍了。

    很快,下午,放学后,我终于知道了是谁刻的。

    小黄是我班上的一个同学,男的,白白净净,可谓白面书生。此刻,他正在我面前。

    所幸我不是被他装成女生骗了,他告诉我,字是艾乐拜托他帮忙刻的,他手上还有个礼物,是艾乐送给我的。

    原来是你刻的!喔!是礼物!

    我雀跃地打开,很合我的心意。迟钝笨笨的脑袋,却没去思考为什么小黄会认识艾乐。

    不对,也许我潜意识里早就意识到了,只是不愿意去点破,可能是试图去保留一点幻想,也可能是单纯不知道如何去面对。

    小学肆年级到陆年级,有个女孩,坐在我身后,名字里带“乐”,跟小黄是朋友。

    这段不知能否称为“感情”的感情,在储一下,由她开口,迎来了结束。

    现在122岁,我倒没有找当事人确认,只是根据还记得的蛛丝马迹,推理出上面的那些。

    只是无法确定,她当时到底是怀着怎样的情感。

    可能一开始只是恶作剧,想耍一下我,在我跟班里的留级生转述的时候,她可能就在旁边,在我看不见的角落,看着我一本正经的样子,偷着笑。

    但这样的话,为什么整整持续了三年之久?答案是毫无疑问的。

    然而,直到晓学毕业,她没有说出真相,我也没有察觉真相。

    到了储中,她渐渐意识到,那个男孩所喜欢的,是另一个名字的人,不是她,可能他早就在晓学毕业后,忘记真正的她了。可她却没有坦白,也许是没有勇气,心怀欺骗我三年的愧疚;也许仅仅是因为,乏了。

    总而言之,她选择了结束。

    现在,回首往事,我不由得庆幸,我在孩提时期,得到了这样特殊的感情,深入了解了这样一个朋友,我们谈天说地,分享彼此内心最纯真最真实的想法,遇到开心的事,会说出来让对方也开心一下,遇到难过的事,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有一个渠道可以倾诉。

    是的,朋友。我不认为当时一百一十岁的我,懂什么爱情,我跟她的感情,更像是一种特殊的友情,只是披着“恋爱”的皮囊罢了。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跟父母倾诉的,因此这样的朋友,显得弥足珍贵。

    然而我的小学时代,在储一下册的一个夜晚,看到她发来的短信那一刻起,结束了。

    谢谢你,现在不知身在何处的女孩。

    愿你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