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蓝岩
“我们三个的时间比较紧张，还望见谅，可否换个地方边走边说？”
见卫敬仍抱有一定的警戒，孙觅走近他并指着趴在地上的任囿，继续说道：
“听了你们刚才的对话，你找这家伙有事吧？”
卫敬点了点头。
“我们，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这家伙。”
说罢，孙觅在任囿面前蹲下，笑眯眯地轻声对其道：
“你累了，睡会儿吧。”
“……哈？”
不明白此人这么说是何用意，但任囿忽然觉得一阵无法抵挡的困意袭来。
困意盖过了腰部的痛楚，没过几秒钟，任囿便合上眼，昏睡了过去。
“……！”
这家伙，也是【印记】觉醒者么……
卫敬心想道，站在一旁的他，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竟也感到有些睁不开眼。
孙觅掏了掏任囿的裤兜，掏出一把车钥匙来，随后起身道：
“让他先睡着，对我们都比较好吧？
小戎，他那辆货车就在加油站里，你去开过来到路边，我们从这边直接上去，这样隐蔽一些。”
“知道了！”
接过钥匙，朱小戎朝着加油站的方向小跑而去。
“那么，我们就到路边稍等几分钟吧。”
孙觅说着，将已经熟睡的任囿扶起，将他的一条胳膊扛在自己肩上。
“……你说你们也有事要问他，是什么事？”
卫敬问道，并也一同上前扛起任囿的另一条胳膊。
两人就这么一左一右架着任囿，向着树林外侧的公路走去。
沙橙橙小跳着跟在后面，跑到孙觅身旁嘀咕道：
“老孙，告诉这个城里人真的不要紧吗？他靠不靠得住呀……”
说这话时，沙橙橙并没有压低声音，卫敬在一旁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没有吱声，而是斜眼瞄了过去——他倒是也想听听孙觅要如何回答。
“……不要紧的，刚才那一番看下来，很明显他和任囿不是一路人，跟我们自然也不会是敌人。”
孙觅对沙橙橙说完，又转过头来，对卫敬道：
“我家小妹有些不知礼数，还望海涵，呃…喂…？”
“…我叫卫敬。”
“哦卫敬，卫小兄弟！抱歉啦…！”
“…行了，说正题吧。”
已经基本走到路边，而货车还未到，众人便在阴影处停下来等待。
孙觅闭上眼睛沉思了数秒，之后回答了卫敬此前提出的问题：
“其实…我家幺妹，很可能被这个人绑架了。”
“…绑架？幺妹是…”
“是我们师父[溪谷老人]的第四名徒弟，也是他的养女，叫蓝若溪，算是我们三人的师妹。”
“……不止劫货，连人也劫吗……”
“卫小兄弟，你是来追回你们公司的货的吧？
而我们也要追回自己的人，如若不嫌，你可否与我等一同行动，互相照应？”
“先等一下，你们这个…幺妹，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应该是在前天晚上，她好像半夜有出门散步…
第二天一早师父起来，发现她没在屋里，也联系不到。
等到中午还不见人回来，师父便赶紧报了警，并打电话告诉了我们三人。
我们原本也是各自在附近的城镇出诊，都在回程的路上…
一听幺妹失踪了，便加紧赶回来汇合了。”
“……那你们是怎么确定，绑架你们幺妹的，就是这个任囿？”
“其实不是百分之百的确定，但也八九不离十…
我们的师父算是镇上比较有名气的医生，在医馆附近的五邻四里，更是几乎人人都去看过病抓过药。
幺妹不见了之后，昨天师父挨家挨户地敲门，把医馆附近的商家住户问了个遍，结果还真的问到了一两条有用的信息——
前天半夜，有一个喝醉酒回家的病人，在医馆附近似乎看到了一个背着大麻袋的可疑人物…他恍惚中，看到那人把麻袋丢进了街边的一辆大货车，随后就开着车走了…但因为灯光灰暗，加上这个病人是酒醉状态，没能注意到车牌号；
另一个通宵开小卖铺的店主，当晚同样看到了这辆大货车…而因为这样的大车很少会开进镇子中心区域，那个店主便多看了两眼…”
“…原来如此，这个店主，记住了大货车的车牌号？”
“那倒没有。一般人看一辆车，是不会刻意去记车牌的吧？”
“嗯？那是怎么……”
“虽然没有看全车牌号，但那个店主，看到了车牌号的最后两位——是99。”
“99…这有什么特殊的吗？”
卫敬不解地问道。
“嗯…对于外地人和不了解情况的本地人而言，可能不会知道。
但只要是对溪谷镇足够熟悉的人，看到这个车牌尾数，都会明白这是谁的车。”
大货车的引擎轰鸣声从远处渐行渐近，树林中微风徐徐，树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伴奏声。
孙觅顿了顿，攥紧了拳头继续道：
“……无论前四位是什么，最后两位都一定会以99结尾。这，是本地商人钱得九的车…！”
卫敬抬起头来，看向驶近了的大货车，其车牌号为：XG5099。
待货车停在众人面前，孙觅道：
“详细情况我们上车再说吧。
橙橙，你去坐副驾。
我和卫小兄弟抬任囿去车厢。”
“……”
这趟出差，变得越来越不同寻常了啊……
卫敬一边抬着任囿进车厢，一边在内心想道。
钱牌加油站在溪谷镇的东郊，离镇子中心区域尚有一段距离。
这辆车牌为“XG5099”的大货车，此时正载着包括卫敬在内的五个人，缓缓向前行驶着。
朱小戎小心翼翼地握着方向盘，自言自语道：
“我可从没开过这种大车啊，可别出车祸…”
一旁副驾上的沙橙橙看着窗外，心不在焉地轻声接话道：
“……胆小鬼。”
“啊？！”
“……不知道小溪现在怎么样了，那个爱哭鬼……”
“……”
沙橙橙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力感，朱小戎在平时从未见过这么无精打采的她——
刚才上车前还跟往常一样活泼搞怪，原来是在强撑着么……
想必她对小溪的担心，也不输于自己和大哥吧。
稍微用力踩了下油门，朱小戎看着前方道：
“原来你也会有这么多愁善感的时候啊。”
“……你找揍嘛。”
“放心吧！有我，有大哥和师父在，小溪一定不会有事的。对吧大哥！”
朱小戎向着身后的车厢探了探头。
“……小戎，等会儿不要把车开进镇子里。”
孙觅的声音从车厢的窗口中传来。
“啊…？”
“你找一个不那么引人注目的地方，把这辆车停下。我们得换辆车回医馆。”
“这是…为什么？”
朱小戎略感疑惑地问道。
“你傻啊。”
没等孙觅回应，沙橙橙抢先开口了。
“扣了人家的人，进人家的地盘，还开着人家的车乱逛？自杀嘛。”
“……呃…好吧，大哥还是一如既往地谨慎啊……”
还有橙橙这家伙，虽然没什么精神，但还是那么敏锐……
后半句话没说出口，朱小戎为自己的迟钝感到有些无奈，只得收声专心开车。
车厢内，卫敬和孙觅找了两个空位相对而坐。
酣睡中的任囿，则是被安置在了车厢拐角。
车厢中还放有一箱箱的货物，其中一个箱子已经被打开。
卫敬伸手进开着的箱子里，拿起一个黑色小瓶端详了一阵，对孙觅说道：
“看来这家伙，在被我找上之前，是正在运什么货的路上……”
“嗯…恐怕是的。长时间失去联系，钱得九那边发现异常是迟早的事。我们得抓紧时间。”
“那么——”
卫敬将小瓶放回箱中，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道：
“你们打算怎么做？
话先说在前头，虽然看起来我们丢的人和物都跟这家伙有很大关系，但深究的话，背后的真相不一定通往同一个方向哦。”
“…此言何意？”
孙觅平静地问道。
“我先问一下，你们的…小妹妹，是否也是【印记】觉醒者？”
“……以前不是。但据师父说，最近我们三个不在的这些天，她好像确实觉醒了某种能够治愈他人的力量……”
“那就没错了……”
卫敬叹了口气，今早和涟姐的通话中得知的那些关于钱得九的情报，和自己现在听来的现实，完全对上号了。
“如果你刚才说的信息准确的话，根据我所了解的情况，你们的小妹妹，十有八九是在钱得九的指示下，由任囿这家伙执行了绑架。”
“……”
“你们本地人可能也有所耳闻吧，这一带的黑市中有一些非法的【印记】副产物在流通，而从制作这些产品到拿出来贩卖，背后都有钱得九的影子。
现在看来，他手底下干活的觉醒者们，未必都是心甘情愿的啊。
你们的小妹妹或许是被他看上了她的能力吧，不过即便这样，竟然会直接绑架吗，真是无理又粗暴啊……
但无论如何，我想说的是——
我要找的那批货，未必跟这个钱得九有关系。
我的工作，或许在任囿的这个层级就会结束了…
人口拐卖和非法经营这种事情，跟抢劫货物还是有本质区别的，也不是我们几个人能够简单解决的…
尤其是面对一个很可能在溪谷镇可以一手遮天的人，力量差距太悬殊了。
我只是来出差做调查的，不是来打倒什么地头蛇执行正义的…
我这么说的话，你还想要跟我合作吗？”
听到卫敬这番话，孙觅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睛。
“…”
“……”
“……呼~~~zzZZ……”
孙觅的头缓缓垂了下去，竟打起了呼噜。
看到这一幕的卫敬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喂、喂…！”
“……哈~~~啊…？！”
十几秒之后，孙觅猛地抬起头来，眨巴眨巴眼睛，有些脸红地说道：
“不好意思…打了个盹儿。”
“正跟人说着话也能睡着的嘛？！”
卫敬不禁吐槽道。
“哈哈，抱歉抱歉…这是我的【印记】的代价，我自己也没法控制……”
孙觅陪笑着解释道。
“……原来是副作用吗？我倒是也有……算了…刚说到哪儿来着…？”
“见谅了……”
停顿片刻，孙觅缓缓开口道：
“……我可以，跟你讲个故事吗？”
卫敬沉默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我小的时候，有一阵子，一直很担心我们的师父会突然死掉。
师父他没有亲生的孩子…听说他的妻子，在他还年轻时，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很快就不治身亡、离他而去了。
自那之后，他便把他的一切，都投入到了医学之中，并陆续收了慕名而来、还是孩子的我、小戎，和橙橙三人作为徒弟。
而从我入门起，我眼中所见的师父，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经常吃了上顿不吃下顿，病人随叫他随到，医馆通宵营业常年无休…
半夜伙计们都已经休息了，他还在内院中点着灯候着，就怕有人病急求医无门。
[溪谷老人]的称号，也是大约那时候起，被镇上的人们开始传颂……”
“……”
“可能是因为没能留住妻子的悔恨和痛苦的影响吧，三十岁之后的他，实在是太想治病救人了…
结果，他的眼中只有病人，却忘记了自己…
他的身体一天天消瘦，精力大不如前…
我们劝他要多休息，先照顾好自己，再去济世救人…
他嘴上应了，但依旧如常……
所以，当时的我，很害怕师父会就那样过劳而死。”
“……”
“这样的情况越来越糟糕，直到…他五十五岁的那一年。
那年秋天，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宗缘和夕郦又在孑茕市发生了冲突。
那一次，是宗缘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战争结束之际，当地的死伤者众多，医疗资源严重短缺…
师父看到新闻后，第二天便匆忙赶了过去…
而就是在那里，他捡到了一个因为战火而失去一切的小女孩。”
“……”
“师父后来跟我们说，那一天的傍晚，他已经累到快站不稳脚了…
在回营地的路上，走过一片废墟之时，他忽然看到残碎的瓦砾之中，站着一个浑身是土和血的小女孩。
小女孩看上去只有两三岁，一声不吭、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师父又惊又哀，为了不吓着那个小女孩，他慢慢地向她靠了过去。
而那孩子，在注意到师父的那一刻，‘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并向着师父抬起了双手，迟缓地向着师父挪动，好像想要师父抱住她。”
“……”
“师父说，几十年来，见过无数生死，也亲历过丧妻之痛，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变成了坚硬的石头。
但在抱住小女孩的那一刻，伴随着女孩的嚎啕大哭，他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
“结果，那一次出诊，师父给医馆带回来了一个小女孩。
而自那之后，我们发现，师父渐渐开始有了‘活着’的样子。
他开始累了就休息、饿了就吃饭了。
他依旧对病人们认真负责，但也开始对自己的身体多一分关注了。
虽然他从没说过，但我想，从孑茕市回来之后，他的内心，又重新多了一块儿柔软的地方吧……”
“……那个小女孩，就是…？”
“……因为没能找到她父母的信息，师父便给她起名为蓝若溪，跟自己姓，以溪谷的溪为名，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女儿来养。
虽然从年龄差来看，叫孙女可能更合适一些…哈、哈……”
孙觅发出了轻轻的苦笑声。
“……”
通过车厢中暗黄的灯光，卫敬瞧见孙觅的眼中泛着泪光，只是没有泪水流下来。
而卫敬自己，此时内心也是波涛汹涌。
孙觅讲的这一段故事，让卫敬这个有着正常家庭正常情感的“普通”年轻人，也无法避免地产生了共情。
而让他的胸口感到更加沉闷的是，孙觅提到的那个城市——孑茕市——对他来说，同样是他遇到命中之人的地方。
“……”
孑茕……
没错…那座城市，离这里也不算太远，是西北边境线上最重要的地方吧。
隔山靠海，矿物丰厚…自古以来，那里便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啊……
而如今，它也一直被夹在宗缘和夕郦这两个大国之间，几百年来从未安宁过…
她，也因此，被困在那里，过着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日子…
……
可恶…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孑茕市”这个名字的出现，使得卫敬一时间心乱如麻。
他深吸了几口气，尝试让自己的思绪平复下来。
不知何时，货车已经停了下来。
周围一片寂静，这里是一个二手废车场。
朱小戎和沙橙橙没有下车，仍坐在驾驶座位上。
两人多少听到了孙觅与卫敬的对话，一言不发地坐着。
朱小戎偷偷看向沙橙橙，只见她侧着脸朝向窗外，用手指轻轻地抹着眼泪。
“…我还记得，师父五十岁的时候，看起来就像八十岁的垂垂老者；
但现在师父都快七十了，看上去却似不到六十岁。
所谓相由心生，这十几年，和之前相比产生的巨大变化，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吧……
小溪是师父后半辈子最大的宝贝，是他至亲的家人，也是我们不能失去的家人。
因此——”
孙觅此前一直沉稳的声音，此时颤抖了起来。
“卫小兄弟，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和你不相干的往事…
你刚才能把现实情况明着讲出来，足够真诚。
你说的很对，倘若你的目标人物就只停留在任囿这一级上，你的确没有必要去招惹钱得九这样的地头蛇。
但即便如此，我也想恳求你！
在你的事情还没有完全了结之前，可否与我等一同行动？
你也可以随意利用我们三人，来帮你完成你要做的事情！
如果后面的结果的确如你所说，或者事情发展危及到到你的处境，你可随时离去，不用顾及我们！”
“……多一个我这样的战力，真的对你们能有多大帮助吗？
你们应该也都不简单吧？
你那阵帮我挡那一针时的速度，快得我都几乎没看见……”
“你说在树林中的时候？那个啊，其实我自己是没有那种速度的……
那是得益于小戎的【再续今朝醉】的效果。
如果对你用了，你会比那时的我更快。”
“……哦，是这样啊……”
还挺会起名字……
卫敬不自觉地又开启了内心吐槽模式。
看来那个朱小戎，有着增强他人身体能力或运动能力的【意】吧……
“我们三人的【印记】，都不属于正面战斗的类型。
而你在树林中与任囿这家伙的战斗，完全不用【印记】却能占据上风，稳胜过处处使用【印记】的他，足见卫小兄弟你很强！
至少，比我们三人都强。
等下到医馆后，我愿意将我们三人【印记】的详细情报，全部告诉你。
请相信我们，也请…帮帮我们！”
“……”
卫敬现在感到有些苦恼——他的心中实际上已经有了冲动的回答，只是需要跟工作立场作一番心理斗争，可能…还需要向领导做个请示。
“…无论你是怎么做到的，在树林中你们帮了我个大忙也是事实，不然的话，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呼呼大睡呢。
孙大哥，谢谢你的帮助…和信任。
受人之恩自当奋力回报，我也不是不知廉耻的人。
这样吧，我现在给我的领导打个电话，放在免提。
我们把现状和各自的情报再汇总整理一下，讲给她听。
如果她同意我稍微做些分外之事，那么我自当全力以赴帮你们救人；
如果她不同意——那我也还是会和你们共进退，大不了事后扣几个月工资啦！”
“……！谢谢，卫小兄弟，谢谢！”
孙觅低头感激道。
驾驶室的二人也全程听到了车厢内的对话，沙橙橙又抹了抹眼角的泪珠，敲了下车厢壁，对卫敬道：
“谢啦城里人！没想到，你还挺仗义的嘛…！”
一旁的朱小戎见此，轻声笑了一下，长舒了一口气暗自道：
“到底谁才是爱哭鬼啊……”
众人下了货车，朱小戎去租来了一辆不那么显眼的普通二手轿车。
这次依然由他开车，沙橙橙坐副驾，孙觅和卫敬坐在后排，把任囿夹在中间。
在路上，卫敬拨通了寒涟的电话，并打开了免提。
“嘟嘟——嘟——”
“喂~小卫卫，完事还挺快的嘛…和那个司机碰得怎么样？没受伤吧？”
“…啊，我没事。先不说这个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嗯？”
见卫敬仍抱有一定的警戒，孙觅走近他并指着趴在地上的任囿，继续说道：
“听了你们刚才的对话，你找这家伙有事吧？”
卫敬点了点头。
“我们，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这家伙。”
说罢，孙觅在任囿面前蹲下，笑眯眯地轻声对其道：
“你累了，睡会儿吧。”
“……哈？”
不明白此人这么说是何用意，但任囿忽然觉得一阵无法抵挡的困意袭来。
困意盖过了腰部的痛楚，没过几秒钟，任囿便合上眼，昏睡了过去。
“……！”
这家伙，也是【印记】觉醒者么……
卫敬心想道，站在一旁的他，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竟也感到有些睁不开眼。
孙觅掏了掏任囿的裤兜，掏出一把车钥匙来，随后起身道：
“让他先睡着，对我们都比较好吧？
小戎，他那辆货车就在加油站里，你去开过来到路边，我们从这边直接上去，这样隐蔽一些。”
“知道了！”
接过钥匙，朱小戎朝着加油站的方向小跑而去。
“那么，我们就到路边稍等几分钟吧。”
孙觅说着，将已经熟睡的任囿扶起，将他的一条胳膊扛在自己肩上。
“……你说你们也有事要问他，是什么事？”
卫敬问道，并也一同上前扛起任囿的另一条胳膊。
两人就这么一左一右架着任囿，向着树林外侧的公路走去。
沙橙橙小跳着跟在后面，跑到孙觅身旁嘀咕道：
“老孙，告诉这个城里人真的不要紧吗？他靠不靠得住呀……”
说这话时，沙橙橙并没有压低声音，卫敬在一旁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没有吱声，而是斜眼瞄了过去——他倒是也想听听孙觅要如何回答。
“……不要紧的，刚才那一番看下来，很明显他和任囿不是一路人，跟我们自然也不会是敌人。”
孙觅对沙橙橙说完，又转过头来，对卫敬道：
“我家小妹有些不知礼数，还望海涵，呃…喂…？”
“…我叫卫敬。”
“哦卫敬，卫小兄弟！抱歉啦…！”
“…行了，说正题吧。”
已经基本走到路边，而货车还未到，众人便在阴影处停下来等待。
孙觅闭上眼睛沉思了数秒，之后回答了卫敬此前提出的问题：
“其实…我家幺妹，很可能被这个人绑架了。”
“…绑架？幺妹是…”
“是我们师父[溪谷老人]的第四名徒弟，也是他的养女，叫蓝若溪，算是我们三人的师妹。”
“……不止劫货，连人也劫吗……”
“卫小兄弟，你是来追回你们公司的货的吧？
而我们也要追回自己的人，如若不嫌，你可否与我等一同行动，互相照应？”
“先等一下，你们这个…幺妹，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应该是在前天晚上，她好像半夜有出门散步…
第二天一早师父起来，发现她没在屋里，也联系不到。
等到中午还不见人回来，师父便赶紧报了警，并打电话告诉了我们三人。
我们原本也是各自在附近的城镇出诊，都在回程的路上…
一听幺妹失踪了，便加紧赶回来汇合了。”
“……那你们是怎么确定，绑架你们幺妹的，就是这个任囿？”
“其实不是百分之百的确定，但也八九不离十…
我们的师父算是镇上比较有名气的医生，在医馆附近的五邻四里，更是几乎人人都去看过病抓过药。
幺妹不见了之后，昨天师父挨家挨户地敲门，把医馆附近的商家住户问了个遍，结果还真的问到了一两条有用的信息——
前天半夜，有一个喝醉酒回家的病人，在医馆附近似乎看到了一个背着大麻袋的可疑人物…他恍惚中，看到那人把麻袋丢进了街边的一辆大货车，随后就开着车走了…但因为灯光灰暗，加上这个病人是酒醉状态，没能注意到车牌号；
另一个通宵开小卖铺的店主，当晚同样看到了这辆大货车…而因为这样的大车很少会开进镇子中心区域，那个店主便多看了两眼…”
“…原来如此，这个店主，记住了大货车的车牌号？”
“那倒没有。一般人看一辆车，是不会刻意去记车牌的吧？”
“嗯？那是怎么……”
“虽然没有看全车牌号，但那个店主，看到了车牌号的最后两位——是99。”
“99…这有什么特殊的吗？”
卫敬不解地问道。
“嗯…对于外地人和不了解情况的本地人而言，可能不会知道。
但只要是对溪谷镇足够熟悉的人，看到这个车牌尾数，都会明白这是谁的车。”
大货车的引擎轰鸣声从远处渐行渐近，树林中微风徐徐，树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伴奏声。
孙觅顿了顿，攥紧了拳头继续道：
“……无论前四位是什么，最后两位都一定会以99结尾。这，是本地商人钱得九的车…！”
卫敬抬起头来，看向驶近了的大货车，其车牌号为：XG5099。
待货车停在众人面前，孙觅道：
“详细情况我们上车再说吧。
橙橙，你去坐副驾。
我和卫小兄弟抬任囿去车厢。”
“……”
这趟出差，变得越来越不同寻常了啊……
卫敬一边抬着任囿进车厢，一边在内心想道。
钱牌加油站在溪谷镇的东郊，离镇子中心区域尚有一段距离。
这辆车牌为“XG5099”的大货车，此时正载着包括卫敬在内的五个人，缓缓向前行驶着。
朱小戎小心翼翼地握着方向盘，自言自语道：
“我可从没开过这种大车啊，可别出车祸…”
一旁副驾上的沙橙橙看着窗外，心不在焉地轻声接话道：
“……胆小鬼。”
“啊？！”
“……不知道小溪现在怎么样了，那个爱哭鬼……”
“……”
沙橙橙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力感，朱小戎在平时从未见过这么无精打采的她——
刚才上车前还跟往常一样活泼搞怪，原来是在强撑着么……
想必她对小溪的担心，也不输于自己和大哥吧。
稍微用力踩了下油门，朱小戎看着前方道：
“原来你也会有这么多愁善感的时候啊。”
“……你找揍嘛。”
“放心吧！有我，有大哥和师父在，小溪一定不会有事的。对吧大哥！”
朱小戎向着身后的车厢探了探头。
“……小戎，等会儿不要把车开进镇子里。”
孙觅的声音从车厢的窗口中传来。
“啊…？”
“你找一个不那么引人注目的地方，把这辆车停下。我们得换辆车回医馆。”
“这是…为什么？”
朱小戎略感疑惑地问道。
“你傻啊。”
没等孙觅回应，沙橙橙抢先开口了。
“扣了人家的人，进人家的地盘，还开着人家的车乱逛？自杀嘛。”
“……呃…好吧，大哥还是一如既往地谨慎啊……”
还有橙橙这家伙，虽然没什么精神，但还是那么敏锐……
后半句话没说出口，朱小戎为自己的迟钝感到有些无奈，只得收声专心开车。
车厢内，卫敬和孙觅找了两个空位相对而坐。
酣睡中的任囿，则是被安置在了车厢拐角。
车厢中还放有一箱箱的货物，其中一个箱子已经被打开。
卫敬伸手进开着的箱子里，拿起一个黑色小瓶端详了一阵，对孙觅说道：
“看来这家伙，在被我找上之前，是正在运什么货的路上……”
“嗯…恐怕是的。长时间失去联系，钱得九那边发现异常是迟早的事。我们得抓紧时间。”
“那么——”
卫敬将小瓶放回箱中，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道：
“你们打算怎么做？
话先说在前头，虽然看起来我们丢的人和物都跟这家伙有很大关系，但深究的话，背后的真相不一定通往同一个方向哦。”
“…此言何意？”
孙觅平静地问道。
“我先问一下，你们的…小妹妹，是否也是【印记】觉醒者？”
“……以前不是。但据师父说，最近我们三个不在的这些天，她好像确实觉醒了某种能够治愈他人的力量……”
“那就没错了……”
卫敬叹了口气，今早和涟姐的通话中得知的那些关于钱得九的情报，和自己现在听来的现实，完全对上号了。
“如果你刚才说的信息准确的话，根据我所了解的情况，你们的小妹妹，十有八九是在钱得九的指示下，由任囿这家伙执行了绑架。”
“……”
“你们本地人可能也有所耳闻吧，这一带的黑市中有一些非法的【印记】副产物在流通，而从制作这些产品到拿出来贩卖，背后都有钱得九的影子。
现在看来，他手底下干活的觉醒者们，未必都是心甘情愿的啊。
你们的小妹妹或许是被他看上了她的能力吧，不过即便这样，竟然会直接绑架吗，真是无理又粗暴啊……
但无论如何，我想说的是——
我要找的那批货，未必跟这个钱得九有关系。
我的工作，或许在任囿的这个层级就会结束了…
人口拐卖和非法经营这种事情，跟抢劫货物还是有本质区别的，也不是我们几个人能够简单解决的…
尤其是面对一个很可能在溪谷镇可以一手遮天的人，力量差距太悬殊了。
我只是来出差做调查的，不是来打倒什么地头蛇执行正义的…
我这么说的话，你还想要跟我合作吗？”
听到卫敬这番话，孙觅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睛。
“…”
“……”
“……呼~~~zzZZ……”
孙觅的头缓缓垂了下去，竟打起了呼噜。
看到这一幕的卫敬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喂、喂…！”
“……哈~~~啊…？！”
十几秒之后，孙觅猛地抬起头来，眨巴眨巴眼睛，有些脸红地说道：
“不好意思…打了个盹儿。”
“正跟人说着话也能睡着的嘛？！”
卫敬不禁吐槽道。
“哈哈，抱歉抱歉…这是我的【印记】的代价，我自己也没法控制……”
孙觅陪笑着解释道。
“……原来是副作用吗？我倒是也有……算了…刚说到哪儿来着…？”
“见谅了……”
停顿片刻，孙觅缓缓开口道：
“……我可以，跟你讲个故事吗？”
卫敬沉默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我小的时候，有一阵子，一直很担心我们的师父会突然死掉。
师父他没有亲生的孩子…听说他的妻子，在他还年轻时，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很快就不治身亡、离他而去了。
自那之后，他便把他的一切，都投入到了医学之中，并陆续收了慕名而来、还是孩子的我、小戎，和橙橙三人作为徒弟。
而从我入门起，我眼中所见的师父，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经常吃了上顿不吃下顿，病人随叫他随到，医馆通宵营业常年无休…
半夜伙计们都已经休息了，他还在内院中点着灯候着，就怕有人病急求医无门。
[溪谷老人]的称号，也是大约那时候起，被镇上的人们开始传颂……”
“……”
“可能是因为没能留住妻子的悔恨和痛苦的影响吧，三十岁之后的他，实在是太想治病救人了…
结果，他的眼中只有病人，却忘记了自己…
他的身体一天天消瘦，精力大不如前…
我们劝他要多休息，先照顾好自己，再去济世救人…
他嘴上应了，但依旧如常……
所以，当时的我，很害怕师父会就那样过劳而死。”
“……”
“这样的情况越来越糟糕，直到…他五十五岁的那一年。
那年秋天，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宗缘和夕郦又在孑茕市发生了冲突。
那一次，是宗缘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战争结束之际，当地的死伤者众多，医疗资源严重短缺…
师父看到新闻后，第二天便匆忙赶了过去…
而就是在那里，他捡到了一个因为战火而失去一切的小女孩。”
“……”
“师父后来跟我们说，那一天的傍晚，他已经累到快站不稳脚了…
在回营地的路上，走过一片废墟之时，他忽然看到残碎的瓦砾之中，站着一个浑身是土和血的小女孩。
小女孩看上去只有两三岁，一声不吭、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师父又惊又哀，为了不吓着那个小女孩，他慢慢地向她靠了过去。
而那孩子，在注意到师父的那一刻，‘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并向着师父抬起了双手，迟缓地向着师父挪动，好像想要师父抱住她。”
“……”
“师父说，几十年来，见过无数生死，也亲历过丧妻之痛，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变成了坚硬的石头。
但在抱住小女孩的那一刻，伴随着女孩的嚎啕大哭，他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
“结果，那一次出诊，师父给医馆带回来了一个小女孩。
而自那之后，我们发现，师父渐渐开始有了‘活着’的样子。
他开始累了就休息、饿了就吃饭了。
他依旧对病人们认真负责，但也开始对自己的身体多一分关注了。
虽然他从没说过，但我想，从孑茕市回来之后，他的内心，又重新多了一块儿柔软的地方吧……”
“……那个小女孩，就是…？”
“……因为没能找到她父母的信息，师父便给她起名为蓝若溪，跟自己姓，以溪谷的溪为名，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女儿来养。
虽然从年龄差来看，叫孙女可能更合适一些…哈、哈……”
孙觅发出了轻轻的苦笑声。
“……”
通过车厢中暗黄的灯光，卫敬瞧见孙觅的眼中泛着泪光，只是没有泪水流下来。
而卫敬自己，此时内心也是波涛汹涌。
孙觅讲的这一段故事，让卫敬这个有着正常家庭正常情感的“普通”年轻人，也无法避免地产生了共情。
而让他的胸口感到更加沉闷的是，孙觅提到的那个城市——孑茕市——对他来说，同样是他遇到命中之人的地方。
“……”
孑茕……
没错…那座城市，离这里也不算太远，是西北边境线上最重要的地方吧。
隔山靠海，矿物丰厚…自古以来，那里便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啊……
而如今，它也一直被夹在宗缘和夕郦这两个大国之间，几百年来从未安宁过…
她，也因此，被困在那里，过着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日子…
……
可恶…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孑茕市”这个名字的出现，使得卫敬一时间心乱如麻。
他深吸了几口气，尝试让自己的思绪平复下来。
不知何时，货车已经停了下来。
周围一片寂静，这里是一个二手废车场。
朱小戎和沙橙橙没有下车，仍坐在驾驶座位上。
两人多少听到了孙觅与卫敬的对话，一言不发地坐着。
朱小戎偷偷看向沙橙橙，只见她侧着脸朝向窗外，用手指轻轻地抹着眼泪。
“…我还记得，师父五十岁的时候，看起来就像八十岁的垂垂老者；
但现在师父都快七十了，看上去却似不到六十岁。
所谓相由心生，这十几年，和之前相比产生的巨大变化，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吧……
小溪是师父后半辈子最大的宝贝，是他至亲的家人，也是我们不能失去的家人。
因此——”
孙觅此前一直沉稳的声音，此时颤抖了起来。
“卫小兄弟，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和你不相干的往事…
你刚才能把现实情况明着讲出来，足够真诚。
你说的很对，倘若你的目标人物就只停留在任囿这一级上，你的确没有必要去招惹钱得九这样的地头蛇。
但即便如此，我也想恳求你！
在你的事情还没有完全了结之前，可否与我等一同行动？
你也可以随意利用我们三人，来帮你完成你要做的事情！
如果后面的结果的确如你所说，或者事情发展危及到到你的处境，你可随时离去，不用顾及我们！”
“……多一个我这样的战力，真的对你们能有多大帮助吗？
你们应该也都不简单吧？
你那阵帮我挡那一针时的速度，快得我都几乎没看见……”
“你说在树林中的时候？那个啊，其实我自己是没有那种速度的……
那是得益于小戎的【再续今朝醉】的效果。
如果对你用了，你会比那时的我更快。”
“……哦，是这样啊……”
还挺会起名字……
卫敬不自觉地又开启了内心吐槽模式。
看来那个朱小戎，有着增强他人身体能力或运动能力的【意】吧……
“我们三人的【印记】，都不属于正面战斗的类型。
而你在树林中与任囿这家伙的战斗，完全不用【印记】却能占据上风，稳胜过处处使用【印记】的他，足见卫小兄弟你很强！
至少，比我们三人都强。
等下到医馆后，我愿意将我们三人【印记】的详细情报，全部告诉你。
请相信我们，也请…帮帮我们！”
“……”
卫敬现在感到有些苦恼——他的心中实际上已经有了冲动的回答，只是需要跟工作立场作一番心理斗争，可能…还需要向领导做个请示。
“…无论你是怎么做到的，在树林中你们帮了我个大忙也是事实，不然的话，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呼呼大睡呢。
孙大哥，谢谢你的帮助…和信任。
受人之恩自当奋力回报，我也不是不知廉耻的人。
这样吧，我现在给我的领导打个电话，放在免提。
我们把现状和各自的情报再汇总整理一下，讲给她听。
如果她同意我稍微做些分外之事，那么我自当全力以赴帮你们救人；
如果她不同意——那我也还是会和你们共进退，大不了事后扣几个月工资啦！”
“……！谢谢，卫小兄弟，谢谢！”
孙觅低头感激道。
驾驶室的二人也全程听到了车厢内的对话，沙橙橙又抹了抹眼角的泪珠，敲了下车厢壁，对卫敬道：
“谢啦城里人！没想到，你还挺仗义的嘛…！”
一旁的朱小戎见此，轻声笑了一下，长舒了一口气暗自道：
“到底谁才是爱哭鬼啊……”
众人下了货车，朱小戎去租来了一辆不那么显眼的普通二手轿车。
这次依然由他开车，沙橙橙坐副驾，孙觅和卫敬坐在后排，把任囿夹在中间。
在路上，卫敬拨通了寒涟的电话，并打开了免提。
“嘟嘟——嘟——”
“喂~小卫卫，完事还挺快的嘛…和那个司机碰得怎么样？没受伤吧？”
“…啊，我没事。先不说这个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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