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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尝甜头独试修行

    “倪师傅之语,伍安都牢记当心。”

    倪师点点头,见时间差不多,喝道:

    “原地休息。”

    孩子们立时如松软的面粉,遇了水一样松垮下来。

    伍安走近他们,看他们嚷嚷样子,觉得好玩又好笑,正如见了伍府自家那些小子弟一般。

    “你……你是外面来的人吗?”孩子们坐倒在一片,看着伍安走近才自觉端正,摆出一点待客的姿态来。

    “当然。”伍安笑应。

    这是孩子里面肉量最足,一看就知道吃得很好的那个,从人堆里伸出脑袋。

    “你是城里人吗?”

    “是。”伍安记得他,因为他练功时候最爱偷点小懒。

    “小胖,你昨天没听蛋哥说吗,蛋哥早上就是给他去送信的。”有孩子对小胖说。

    “对对,”有孩子应和,顺便把人群扒开,要在客人面前占个一席之地,“听说,他还是城里大家族的人咧。”窃窃的眼神投向伍安。

    紧接着更多眼光看向伍安。

    伍安蹲了下来,他不喜欢让别人仰视他,也不想低着头和人说话。

    “你家有多大啊。”孩子们问。

    “有……”伍安盘着腿,思索着,“有十个药王庄那么大。”

    伍安没有夸张,伍府盘踞连云城北,占地甚广,人丁兴盛。府上连本姓带外姓共几千人。连云其他三大家族也大差不差。

    “十个?!”孩子们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怎么可能,你骗人的吧!”

    “他就是谝个谎逗你们玩的,你们还真信。”有年纪大的孩子傲立一旁。作为孩子群里少有的凡人一重,他自认除了武长钧没人可以压过他一头。

    他同时认为自己是这群人里见识最广的那个。因为他的父亲进城给镇上的老爷做府卫,他因此常去镇上玩。

    而镇上的老爷的府邸,也可能一两个庄子大而已。十个药王庄那么大的宅子,他觉得这绝对不可能。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伍安笑笑。

    “我?”适才对伍安的话不屑一顾的少年有点慌张,尽管他不信伍安的话。但毫无疑问他确实是城里人。少年怕他问名字好去倪师那告状,甚至日后寻仇。一时不敢言语。

    “你放心,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和你们做个朋友。”

    朋友?孩子们的眼珠子咕噜噜转,和城里人做朋友?新鲜!

    “我!我叫武长虹,他们叫我胖哥!”那个小胖子举手抢答。

    “切,什么胖哥,明明是小胖好吧!”有孩子当着客人的面揭小胖的底,武长虹当即不干,和那人抱着缠斗。继而更多孩子自报家门。

    “咳咳……”适才那小孩发话了,看起来他必然在孩子群里也小有威严,不然众人不会第一时间保持安静并把目光投向他。

    “你先说你叫什么名字。”小小的高傲在孩子脸上升起。

    “我叫伍安。”

    “我叫……武长胜。”孩子脸上小小的自豪,“长胜将军的长胜哦。”

    “外号是三虎。”孩子们哄笑。

    武长胜立马把拳头扬了扬,叫他们噤声。

    他不喜欢三虎这个外号。他的两个哥哥分别是大虎和二虎,所以他叫三虎。这太随意了。还是武长胜更好听。

    “你怎么也姓武?”武长胜问伍安。孩子们都把头凑过来,这也是他们的疑问。

    伍安用手指在草上虚写了几个笔画,“是这个‘伍’,不是你们的武。”

    “哦,我知道,他是一二三四五的五,不是武功的武。”小胖高兴得大叫,为自己的抢先反应而沾沾自喜。

    “五个的五,还要多一个人字旁。”伍安又解释一遍。

    孩子们这才集体哦得一声表示明白。

    “长胜兄弟,我请你们以后来城里玩。”伍安看向孩子们疑惑的眼睛,“费用我出,怎么样。”

    “好,这可是你说的!”

    “耶,可以去城里玩了!”

    “真的?”武长胜的眼睛因为欣喜而愈发明亮,“不许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伍安平缓开口。

    ……

    伍安没有在外面停留太久,好歹孩子们还要练功。他只停留须臾,受了倪师富有经验的教诲,又和孩子们相处一二,便匆匆回到舞前辈给自己找的屋子里。

    “倪师看我,正如我看孩子们一样啊。”

    伍安并不是个情感愚钝,为人麻木之人,身为小辈,即便和倪师大有忘年交的意思,可他仍旧能够感受到,倪师眼里面上,话中举止,无处不在是对他这样一个尚和口味的小辈的关切照顾。

    而昨天之前,他和倪师却是毫不相干的路人,没有半点关系交情。转眼,他却受到倪师亲人般的训诫。

    伍安从前总把热而疏离的外衣披在身上。他待人接物,为人处世,尽管是一介废体,缺丝毫不堕大家大族的名声。

    然而,热是礼仪规矩给他披上的衣服,内里还是冷。

    因为无法练武而心灰意冷的冷,因为尝到从神坛跌落滋味,对世俗荣华富贵的冷眼以对。

    而倪师,这样一个陌生人,却怀抱着来自陌生人的温暖,继洞府里少女与老妇之后,把他臭不可闻的顽固又烫出一个洞。

    伍安排此时倒没想到,以后这洞里会长出花。

    微微感叹,伍安坐上床,开始盘算正事。他急着回来,一方面确实不愿打搅倪师教练孩子门。另一方面,尽管云帝睡去,无法再为他渡入魂力,念诵神决,可伍安依旧不死心,心里如见珍馐,如睹佳眷,滋长出蛇欲吞象般的贪婪。

    云帝只是传诵一遍这神决就渡了自己入昏迷。恐怕即便倾尽他这道残魂所剩无几的全部力量,也不足以支撑伍安修炼几回。

    况且伍安更不可能一味让云帝牺牲付出!

    毕竟废身是他连云伍安,而非残魂云帝。想要逆天改命的也是他废体儿郎,云帝——只不过推波助澜,同时搭他这一趟顺路车,借此完成自己重塑肉身的愿望罢了。

    少年势必要靠自己的力量完成这一次孤木难撑的修行。

    “呼——”

    伍安长出一口气,气体像缥缈的轻纱消散于这方空间。他像昨日一样努力盘膝做好,放松身心,无念无绪。

    然而……

    “怎么还没出现?”伍安如是盘坐,一盏茶功夫过去,仍旧没有动静。身体只是有着冥想带来的轻灵感受,而从无昨夜那玄之又玄,玄奥古妙的气息。

    “嗯……是了,我没念诵神决!”伍安思忖片刻,得出一个安心的答案,随即更加沉心静气,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同样无波无痕。

    “闭目盘膝,调息敛神,静气凝心,道自身降,神由天来……”

    整个世界陷入静寂。

    须臾,伍安的眉头微不可查的蠕动两下。又是长久的寂寞守候,伍安终于忍受不住,全身从轻盈状态里挣出身来,脸上满身狐疑与惶惑神情。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哪里的问题?”

    少年心中沉重,如果不能自己完成修炼的话,岂不是说,此后每次修炼都要借助云帝的魂力么?

    伍安咬了咬牙,即便接受了云帝是自家兄弟是身份,可是,常年求人,可不是他的作风啊……

    况且被求的那人,尚且自身难保。

    “对,那口咒心决!”

    伍安想到那片天塌地陷的空间里,冥冥中响彻的十六字心决,仿佛抓住世上最可贵的希望。

    伍安迫不及待,深呼吸,呼气,气从外来,吐气,气由中出。

    静气,凝神,敛念,收心……

    良久,少年觉得时机成熟,心中忽喝:

    “横有四海,纵有八荒。无极锻体,祛秽成神!”

    无事发生。空气缄默。

    没有预想中如遭雷霆的轰隆声,没有大彻大悟的感受,依旧平凡木屋,偏僻村落,孩童的轻喝由屋外飘来。

    此时,太阳终于露了全顶,早上微寒,然而孩子们却借初阳升起时的天地清气淬炼己身。

    阳光射进了屋子,伍安身上一道光痕,他说不上来心里滋味。只是一己之力难再造神决威能,而窗外比他年纪小,出生更低的药王庄孩子又在努力练功。

    伍安一时百感交集,最后握住的双掌只能放下。

    “可惜了……”少年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弧度。

    “不争一世争百世,”伍安伸手试着抓那光,“来日——方长!”

    光在少年手上凝滞,又似在隐隐跳跃。

    也许连伍安自己也没有想到,离开伍府,不过短短数日。几经生死,大起大落之下,他心性已是与几日前还喜好冷清,以无为面目示人的连云“文公子”有了很大差别。

    这时,拐杖触地声响起,伍安看着那老且温和的身影走进,老者左手拄杖,右手托一片衣物,老神仙面孔再度移驾到伍安眼前。

    伍安这回不复昨日窘况,待到老者走进,很快下了床。

    老者佝身在前,伍安站定,弯腰鞠躬,行一大礼,久久不起,直至心意传达时,少年起身,面色真挚,感恩之意,唯恐口不能言。

    “舞前辈大恩大德,小子此生不敢忘!”

    老者把手上衣物放下,笑笑扶他手起,拿眼上下打量几下,笑道:

    “恢复得不错,已经与常人无异了。”

    伍安只道老人说的是他能和常人一般自由走了,然而心里还是一片思绪划过那座伤心的念头,想到自己终归还是不能练武,内里生滋味,面上依旧是笑。

    “对了。小友想来遇难已久,身上衣裳虽可蔽体,却也多褴褛不堪。小友既已痊愈尚可,不妨自行去那灶台锅里舀水,洗浴一番。”

    指了指桌上,“干净衣裳在此,”转念般笑道,“农家麻衫,倘若小友不介意的话。”

    伍安虽身在伍家十几年养尊处优已久,确确实实从来是大家子弟,公子用度。

    然而一来老爷子崇尚节俭,伍府上下盛行朴素之风;二来自九岁不能修炼,伤脉更伤心以后,自己对世事多有看淡,更不注重吃穿用度,只求温饱即可,唯一的喜好不过着一身素衣。因此伍安可不想老者看轻自己,坦言:

    “舞前辈说笑了,世上衣衫,不论丝绸锦袍,还是麻衫粗布,穿着而已,能着上身就行了。”

    老人点头称善,遂施施然离去,迈着老步,身后拖一道影阴。

    待老者走后,伍安自出屋取水。拎了满一桶才烧开的热水,继而回屋洗浴。

    脱了破衣衫,混凉水进烫水中。初以葛布擦身,后头浸桶里,如孩童般自己与自己斗劲,埋头憋气,终归身体不好,只憋不到半盏茶功夫。

    伍安擦拭身体到胸膛,见那原本受一大伤之所在,先是受了沧水下梦儿的药膏与宝丹,又是虎髓作用,及至昨日又受舞老风烟草之恩,数日之内,一补再补,早好得不行了。如今伤疤浅去,惟余白痕,细眼看去,细皮嫩肉,那块新生皮肉真如初生之婴一般,光滑无垢,洁净难言。

    “砰——砰——”

    门大响两声,把沉迷于看自己身体的伍安一时吓得一惊——人都有自恋的天性——伍安听这敲门风格,来人系谁心里就隐隐有了答案,喝道:“谁!”

    “我!”翠翠毫不客气。

    “我脱光了在洗澡。”伍安四个字注定要打压下少女的嚣张气焰。

    果然一向不对付伍安的顽皮丫头没了声,只恹恹两声,“爷爷叫熬的药,放你门口了。”

    随之一阵“乒乓”碗与地相触声。伍安也不管少女听是没听见,张嘴叫喊:“谢过翠翠姑娘了。”

    心里又是好笑,想如果自己不说洗浴的事,依照那妮子的泼辣主人个性,恐怕不待伍安回应就直接冲进来了,那就是另一副尴尬景象。

    也许伍安自己都没意识到,自走出伍府后,尤其到药王庄的这几日,他心情愈发明快愈发得好,从前少见的笑脸在他脸上接连浮现。

    他怕凉了那药,凉了老前辈一番好意苦心。三下五除二,很快洗净擦干,换上那麻衫——不过大,不太小,倒也合身。

    他一边把头发重新扎起,一边走去开门。练武练得累到不行的孩子们终于停下,各自休息,倪师站在原地,时不时遥遥向他这瞅上一眼。终于看到伍安出现在门口,点头示意。伍安回礼。

    伍安湿淋淋的头发依旧被扎成束冠,体现一位涵养深厚的家族子弟,书生儿郎的尊严。他小心翼翼端起那药,药液气息飘荡起,有灼人气撩拨他脸庞。

    伍安脸上如被火烧一般。

    “这便是……风烟草所熬制的汤药么?”

    伍安闻了闻,猜到这其中必定也放入了其他什么有益的药物。手里端汤,汤药实在热得紧,伍安把这药拿回房去,待他凉些时候。

    “阁下,敢问阁下是……”

    “过路之人,经临此地,讨碗水喝。”

    伍安隐隐听见窗外倪师与人交谈之声,且声音生分的紧,不似倪师熟人。

    伍安从屋里踱步到窗口,望见群童目之所向,一个腰板挺直的身影傲然立于地上,倪师正与之交涉,可怎么看,倪溢之都在气势上先弱了三分。

    男子面上带笑,单手负后,银袍宝簪表,神态自带三分贵气。

    似是察觉到远处有人窥探于他,男子迅速把眼睛移来,伍安急躲,背靠于墙,心里瑟瑟发抖。

    他确信自己躲避得够快,但那个恐怖的男子也必定瞟到他一鳞半爪。

    伍安面色剧震,心境不复坦然,低沉到极点。不安不断膨胀壮大,直到把他笼络。

    “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