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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明朗

    “唐大夫,我们真的要让主上一个人去廧咎如部吗?”时任姬开亲兵伍长的石川越众而出,半跪抱拳垂头向唐飞问道。

    而正在脑海里温习姬开教的每日“雅言”单词的唐飞,听闻有人打断自己的思绪,当即冷笑道,“崇兰几个人的死你们还是没放在心上是吗?”

    然后,不等石川辩解,唐飞转向自己自领的斥候伍的伍长,被唐飞赐姓的狄人唐狄,说,“按照翼氏的军法,出兵在外,下属擅离职守,怎么罚?”

    “出兵但未交战,擅离岗位,当笞面五鞭;属下未能拦住石伍长,同罪。但是就连在下也知道公子生母夫人死的蹊跷,廧咎如部多年与翼氏不曾来往了,难道唐大夫您不能稍派护卫吗?”父子两代做过姬开家附属狄人小部头目的唐狄下拜说道。

    “那怎么行呢?一个是小公子的护卫头子,一个是小公子派来‘监视’我的亲信家奴,我一个只是救过翼氏最后苗裔的幸臣怎么敢惩罚你们呢?”唐飞似笑非笑,只是五官又挤成一团,让人看的瘆得慌,“石川你自己去你的部众面前,自己掌嘴二十;唐狄你刚好就近,我看着来。另外,就隔着两箭的距离,难道你们的公子是这样畏缩的人吗?见自己的亲舅舅,需要你们这些外人干预吗?站好你们的岗位,再有违反者,我这的军法只有一条,死!”

    唐飞骂完几个没眼色的人,心里有点后悔杀了崇兰了,不过,联想到姬开最终计划成功,自己能得到的东西,他还是忍了下来,转头看向等在康原寨外那个矮自己一截的身影,心里还是祈祷他能成功。

    视线转回姬开,赶在和叔横约定的最后一天,孤身靠近康原寨的姬开,在走近寨子的过程中,那是从第一步就开始后悔,一下子心想,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老祖宗的智慧,我干嘛不听呢?一会又心想,你都是万中无一的穿越者了,你怎么这么怂,你都还有金手指呢,这要是怕了,不是丢了无数前辈的脸?

    廧咎如部的人终究是不知道站在木墙大门下的姬开是怎样的色厉内荏,巡守瞭望的人早就发现了脱队的姬开和远处树林边缘一字排开的壮士,还有树林远处不断惊飞的鸟群、正面燃起的一大片炊烟...

    在春秋时期,不论华夏戎狄,任何负责守卫城防的头领那一定是和城中主人关系匪浅的,否则至少也要是地位较高的人。

    总之,此时守卫康原寨门的正是廧咎如部首领的叔叔,隗黄,当他站上寨墙看清来人的小儿身形,知晓内情的他不敢怠慢,早就叫人往城中通报。

    而等姬开站定没多久,还在胡思乱想时,寨门就开了,只见领头一中年男子约莫三十多岁,披头散发但额头箍了一圈看起来像是小玉石串起来的装饰,头发也不是完全凌乱,分成几束,用金发圈拢住,除此之外最让姬开意外的是,领头的中年人身穿赤红底色深蓝方领、十分平滑而有光泽的丝袍,腰间还系着两组弧形玉璜,最重要的是衣服右衽,是右衽!

    心里把握猛涨的姬开,再环看那个男子的随行人员,落后中年男子半步的另一个皮袄男子、腰佩镶金剑柄好剑的青年男子,不是之前的“向导”又是谁,后面还有身穿姬开所送晋军重皮甲的五个“武士”,唯独不见应该出现的叔横。

    不过,暂时不重要了,原本还战战兢兢的姬开,捕捉到了自家想要的细节,一下子自觉胜券在握,还没等中年男子站稳,就嬉皮笑脸地说,“舅父,飧食过了吗?“(早饭称飧,晚饭称饔)

    听到这话的中年人一行,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打了个趔趄,好悬没站稳。

    但是领头的中年人,姬开舅舅,隗阳,一下子骂开了,“竖子,敢调戏你舅父。不怕我杀了你吗?好大的胆子,孤身一人敢来我这,怎么不见你那个三息杀十个晋人甲士的虓(xiāo)虎之士。”

    “舅舅说笑了,亲外甥来串门,还要带什么武士吗?只是舅父,外甥还没吃飧食的呢,您看您,都富得穿上晋人大夫都难穿上的锦袍了,外甥大老远来您这一趟,至少管个饭吧。”姬开好像忘了自己处境,真像过年到亲戚家蹭饭的顽劣少年一般,指指隗阳的华服,又指指自己一身连一块玉都找不出来的破烂装。

    “我呸,都快晌午了,你个竖子没吃饭管我屁事,你父为了侵占我妹妹的嫁妆,才过门两年就害死了她,我和你还有什么亲的?你直说,你这个小儿来我这干嘛。”隗阳用手拍拍衣服,好像姬开真的给他粘上了什么脏东西。

    但是姬开继续没脸没皮,“本来想找舅父借点兵,但是看来舅舅你也不宽裕,能守住家业就不错了,外甥也不求什么,求些栾氏给您的华服美食就算了。”

    本来装作拍衣服的隗阳闻言当即手上一停,面色挣扎了会,又被身后的向导拉了拉衣角,这才一改之前暴发户的伪装,面色阴沉地说,“好外甥是要诈我吗?舅父可听不懂你的胡话。”

    “听不懂吗,舅父,那外甥就稍微说说,要是外甥说的不对,那您就当看了场侏儒的滑稽戏好了。”姬开嘴上说着“免责声明”,却也肃容而对。

    接着,姬开说道,“外甥从十天前就觉得奇怪,听俘虏的晋军甲士说,晋军先奚攻破中牟后,曾释放一部分人从南门离开,而且对于您这个离中牟最近,还和我翼氏有姻亲的赤狄大酋置之不理,仅仅是派一百人来此耀武一番,便让人带着您主动交出来的向导,也就是身后这位不知道怎么称呼,该是我某位长辈的向导往西探道去了。”

    “这也是你舅父,隗如,我的弟弟,你继续说,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编。”隗阳示意姬开和隗如见礼。

    “一开始,我信了那个军官的话,您忌惮于晋军和甲氏联军的威势,还有记恨我父祖谋害我母亲的误会,真的打算坐以待毙,不降不援不走,毕竟稍有常识的人都看得出来,晋军或者甲氏如果想稳定占据中牟,不在于北边快顶到大山边缘的崇台邑,而在于半日行军就能直抵中牟、没有洹水阻挡的廧咎如部。”姬开的奉承,让隗阳暗自点头。

    “外甥还听说,廧咎如部是一个大部,虽然是在晋襄公时期被晋国击溃后,赤狄正统随之分裂为潞氏、甲氏、留吁、铎辰和啬咎如五部后最小的一部,但是全力出丁,您仍然能出两千左右的战兵,甲士五十以上,而来此的先氏总共才来了五百人多人,就算甲士多些,战兵不过四百,洹南和洹北,外甥‘溜’了一圈,也知道他们两部加上甲氏部自己出兵也不过堪堪两千四五百,战兵不过两千。如果说,晋军攻破我家是偷袭,那有所准备的您难道还能被偷袭吗,您完全有时间动员散落在整个康原寨周边的部属,那么您为什么会对联军姿态那么低呢?”姬开连珠炮似的分析提问着。

    然后姬开自问自答,“这都还不要紧,也许您得到消息莫名其妙地晚了,先降低身段应付一下敌人,但外甥这几天可是亲身试验了,您的东边一山之隔的洹南部落简直可以说是不设防的,洹北部落虽然留有余力,但是也明显至少抽调了三分之二的青壮,中牟只摆了一百多晋军,也就刚刚够站住城墙,那么问题来了,到今天已经第十天了,您就算出于防备也应该召齐部众了,可是您的部队在哪呢?”

    姬开咧开嘴笑了起来,“征召靡费,您如果已经征召,各有生计的部属们看着隔壁唾手可得的财物,难道会完全听您的约束吗?反过来,晋军和洹南北的部族要是不清楚您的部队主力已经调走,难道他们敢把妻子暴露在您的兵锋下吗?那么新的问题又来了,您的部队在哪才会让大家都满意,而您又不担心晋军他们翻脸呢?”

    “盘瓠山!”隗阳和姬开异口同声的说道,“把控中牟东出河济之地的谷地出口的盘瓠山!”

    姬开此时双目尽赤,看着已经承认的舅舅,眼里满是“痛心疾首”的失落,“您根本就是晋军和甲氏攻破我家的合谋者,您背叛我的父祖,帮助敌人,我爷爷出兵应付洹北部族骚乱前,之所以浑然不觉晋军的存在,恐怕是您事先告诉我爷爷,你会派人把断盘瓠山,然后一起兜住甲氏在洹水南北的别部吧,不然晋军的痕迹是绝难如此彻底的瞒过我家的,骤然出现在中牟附近的,而您也能通过这样的调动,取信晋军和甲氏,还反过来用其他两家的退路威胁他们。”

    “我以前没听说过开儿你有什么早慧的名声,难道是洹水的河神浇灌了你智慧吗?而你那愚蠢的爷爷和父亲,但凡能找你的几个叔父、乃至是和你商量一下,也不会被贪婪蒙蔽了双眼,像是贪食的鸟儿只注意到嘴边的美食,而忘了树下张弓的猎人。”隗阳边叹气边说道。

    不过,隗阳又像想到了什么,问道,“开儿,你怎么知道联系我的是栾氏,难道不能是先氏吗?”

    “除了先氏这种拎不清状况的蠢货,那个会连自己家直通战区的路都没探清,就敢撞上来,先氏沦为别人的棋子还不自知,他们先祖先轸创下来的基业就要这么败光了,舅舅你以为先氏丢了‘三先'的晋国卿位就是结束吗?他们就算能重新得到一个卿位也不会长久了。”姬开想着既然知道之后的历史,不妨刷一波预测。

    接着,姬开继续说道,“舅舅您久处太行之间,是东山皋落国的苗裔,自然比外甥清楚这大山间的形式,中牟夹于上党(今长治盆地)和甲氏邢卫之间,哪有两翼尚未击破,就能长久占据腹心的道理,如果您和先氏勾连,您难道能指望他们吗?而您如此行事,又只能是得到了能就近支援的晋国卿大夫的支持,这附近还有谁,难道不是封在栾邑的栾氏吗?虽然现在栾邑已经随卫国、邢国故地落入甲氏之手,但是如今在朝歌、百泉两个大邑担任守令的难道不是栾氏吗?况且您要是先氏的人,马上抓了我送去都嫌慢,您还会带着隗如叔叔出来见我吗?”

    “聪明的孩子,可是翼氏是注定要灭亡了,我很喜欢你,不如就让我庇护你吧。”隗阳哈哈大笑道。

    而同样哈哈大笑的还有姬开,因为他眼睛余光看见了唐飞留给他的信号——林子里所有的烟柱都摁灭了,这代表着姬开猜测里的最后一环都证实了,只能说挑在这个时候应验,真是无巧不成书。

    果不其然,才一会,从东北面就有败兵漫山遍野地出现在姬开和隗阳的视线里,熟悉自家旗号服饰的隗阳当即就认出了那是自家的部队,一边派隗如去打听情况,一边联想到姬开先知般的大笑,隗阳上前一步抓住姬开的衣领,吼道,“你做了什么,你难道像攻击洹南部族一样攻击了盘瓠山大营?”

    而脸上止不住讥讽的姬开,歪着嘴说道,“我愚蠢的舅舅,岂不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不知弹丸亦在其下也!我在等您的败军,您在等什么,等栾氏引兵过盘瓠山帮您扫清洹水南北吗?”

    “不,这不可能,就算栾氏没有发兵,我有两千人驻守险要之地,谁能打败我?”隗阳像是给自己壮胆,大声向姬开吼道。

    “您以为甲氏在邢卫故地的本部在干什么,栾氏一旦发兵,甲氏难道不害怕晋军重演‘假途伐虢’之旧事吗?而且甲氏难道吃饱了撑的打翼氏,真的只是因为我爷爷为了夺得中牟和那些洹水两岸的甲氏别部有矛盾?甲氏难道不会想,晋军不能长期占有中牟,他甲氏自己不能吗?要是我是栾氏,把你和先氏都卖了,根本不会来,反而放出声去一定来,然后乘甲氏本部主力离开,就算打不下大城,劫掠甲氏,不也能发笔大财吗?”姬开一句句反问打破了隗阳的侥幸,隗阳恍然大悟后,一把扯开自己身上的锦袍,抱头蹲下痛哭起来。

    然后,已经由败兵处问清事件始末的隗如愁容惨淡,回来又刚好看到自家兄长的“苦相”,当即又赶忙询问缘由,等到从随行武士那里晓得姬开原话,不由愤慨地说,“栾氏背信弃义,明知甲氏发兵,却连通知都没有,可怜我家族兵被甲氏本部和洹北军东西夹击于盘瓠山道上,大败而归,死伤无算,栾氏连先氏都丢弃了,不怕先氏家主问罪吗?”

    姬开此时兴趣寥寥,只继续嘲讽道,“一个连卿位都保不住的先氏,依靠赵盾的栾氏会怕吗?赵盾手下先氏三个卿都没了,赵氏怎么看先氏还用说吗?今日之事,先氏别部,无令招惹赤狄,孤军深入,兵败被围,栾氏骤闻噩耗,奋力攻击当面之敌,以求打通联系,奈何无力回天,先氏邑大夫先奚及手下一旅全军尽没,听着多么顺耳!”

    姬开说完,也不去看自家两个舅父的脸色,说道,“把我三叔全须全尾地还给我,廧咎如部不是没有救。”

    说完,姬开连礼都不行,直接大摇大摆地往来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