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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云泽之忆(八)

    眼见着逐日试的限期将至,但云明泽仍如往常一般,白日摆摊,夜里练笔,似乎早就将逐日试忘在了脑后。

    那日,他已然下定了决心,宁愿一生就此庸碌无为,也不抛弃这只狸猫,它若是离了自己,不知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是如当日初遇时那般骨瘦如柴,还是曝尸荒野?

    只是,云明泽纵然极力克制自己心中对符箓的喜好,平日里不动声色,但他在两者之间挣扎的表情却尽被狸猫瞧在眼中。

    狸猫每每见到云明泽如此黯然神情,都会轻轻鸣叫,好似想要诉说什么,但云明泽却不懂其中意思,只是摸了摸狸猫的脑袋,淡然一笑:“别担心,我是不会抛下你的。”

    是夜,孤灯熄灭,云明泽坠入梦乡。

    梦中,他来到了一处山林之中,四处飘荡着浓厚的雾气,古树参天,绿荫蔽天,一片苍茫翠绿。在那白云飘渺处,隐约可见一个杏黄色的窈窕身影翩然起舞,好似花中仙子,俏丽盈盈。

    云明泽循着那道身影缓步走去,拨开轻如薄纱的晨雾,一个带着几分活泼天真的少女出现在他眼前,一袭杏黄色的锦缎长裙,随风舞动,如藕般白净的胳膊上穿着一对金钏,灿然生辉。云明泽不自禁沉醉在少女舞姿之中,有些痴了。

    但片刻之后,他定下心神,向那少女看去,却见那少女也正看向自己,两人目光相接之时,云明泽忽然感觉有几分熟悉,但一时半刻却又回想不起何时见过。

    少女一双妙目眨了眨,笑吟吟道:“怎么,认不得我了?”

    云明泽惊疑之下,又细细打量了几圈,心里疑惑更甚,想到山中常有精怪出没,变作美人样貌,蛊惑人心,见眼前少女长得美若天仙,不免更为提防,当即义正言辞呼喝两声:“何方妖孽,速速显出原形,不然小爷我对你不客气了!”

    那少女原是笑意盈盈,可听见他这一句,顿时俏脸生煞,娇哼一声:“你这呆瓜,简直就是榆木脑袋,本姑娘也不认得了?”

    云明泽一旦认定就不迟疑,只道是精怪使诈,正欲再次开口喝问,但忽然地面不住地抖动起来,一时草树横斜,乾坤变色,连眼前少女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少女蹙眉道:“本姑娘法力有限,支撑不住这个梦境了。我就开门见山说了,我真身便是跟在你身边的那只狸猫,本姑娘先前有伤在身,才正巧被你所救,如今伤势痊愈,也该回去找寻族人下落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也不等云明泽反应,少女向上轻轻招手,陡然间,乾坤颠倒,眼中一切风景尽数化作青烟,缕缕飘散,连眼前少女也被笼罩在浅浅白雾之中,随风飘忽远去。

    “呼——”云明泽倒吸一口气,猛地睁开眼,只见头顶仍旧是那老旧的横梁和木椽,四壁空无。他稍稍定神,再次回想起少女的话,心神一震,忙向身旁探去,除了冷冰冰的凉席,再无一物。

    他点起蜡烛,秉烛找了找,果真再无狸猫踪影,而案上的白纸却多出了几列字:“三年后,此处,再会。”

    云明泽怔在桌前,显然还未回过神来,过了半晌,他才颓然坐下,苦笑了起来:“真是不坦率……”似在抱怨狸猫擅自离开,又似在怨恨自己无能为力。

    寂寂深夜,晚风习习,唯孤灯摇曳,不知多少心绪缠绵。

    自狸猫走后,云明泽又习练起画符,从黎明至深夜,大有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借最后时日临阵磨枪。

    逐日试,他并未使出太多本事就入选其中,心里一时忧喜参半,一度怀疑自己大材小用,焚阳宗也并非传言之中那般聚天下豪杰的修炼圣地。

    不过,当他进了焚阳宗之后,才知其中藏龙卧虎,不可小觑,他并无多少牵挂和野心,只一心沉迷于符箓之道中,彻夜研习。

    日月交替,四季流转,回顾过往,好似年岁转眼即逝,光阴在不知觉间穿过高山峡谷,吹过林叶枝丫,伴着清风,轻抚溪流,无声而过。

    三年的约定眼盼着就要到了,云明泽凭着惊人的修炼天赋和符箓之道的异禀,在两年之间,便已初窥符箓之道的门径,连掌教洛霄山也亲收其为亲传弟子,踏入“将器”之后,以云游历练为名,他也拥有了更多下山的机会。

    约定之日还未到来,云明泽却有些迫不及待,正巧门派授意几名刚踏入“将器”境界的弟子下山历练,寻觅天下奇物灵器,打造成扈生法宝,两者相伴相生,助益修行。于是,云明泽便也急不可耐地主动请缨,加入了此次下山寻宝的队伍之中。

    站在山门之前,回望登山石道,直通云霄,其余弟子皆有些感慨与不舍,但云明泽却兴奋异常,就差手舞足蹈大肆庆贺一番了,山中的清规戒律让他浑身不适,仿佛满是市井之气的他与山中仙人们格格不入,就连掌教也时常悲叹:“孺子不可教也!”

    此次下山寻找法宝的弟子中,也有与云明泽同期入门的孟光曜。平日里他就对云明泽行事作风颇有微词,此刻见云明泽那窃喜的表情,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云明泽耳朵似顺风有灵,孟光曜这声不屑冷哼也被他听在了耳中,他似乎注定与孟光曜过不去,箭步上前,笑道:“孟大圣人,此次下山你我殊途异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我互不干涉,你见不到我的放荡举止,我见不到你的刻板固执,岂不快哉!?怒从何来呀?”

    孟光曜也不回头,冷笑道:“我屡次向师尊禀告,你顽劣不恭,行事轻浮,还需多加教诲,可没想到他还是将你放了出来。若是你在外胡作非为,岂不让师门千年苦心建立的威望被你败坏尽了?”

    云明泽也不罢休,哂笑道:“宗门之内固然仙家圣地,但到了山下,你那套标准却不管用了,世人不是圣人,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您这位圣人还是悠着点。”

    “满口胡话!若是你抹黑了宗门威名,我定不会轻饶你!”孟光曜猛地一挥袖子,袖口处隐约泛起点点荧光,大有威慑之意。

    云明泽一见,也不退缩,挺直腰板,傲然道:“好呀,又要动手,今日下山之前也好做个了断。”说话之间,手中亦有青光扬起,作势就要发难。

    云明泽与孟光曜两者性格截然不同,似水火不容,加上年少气盛,平日里不只嘴上相斗,手上也未停过,接连战了六场,以三三平局收场,后被掌教知晓,便将两人一同责罚,之后两人纵使怒气尚在,但也只是口舌相争,此次下山,趁着无焚阳宗法门规约束,似乎又要“切磋”起来。

    场中气氛瞬间变得凝重,方才感慨流连的弟子此刻纷纷退避向一旁,他们也深知两人脾性,直认为少管闲事为妙,其中也有几名弟子幸灾乐祸,想要亲眼目睹这两名掌教亲传弟子一展身手,猜度起了胜负。

    便在两人剑拔弩张,准备一较高下,其余弟子退避远观之际,一人从人群中走出,挡在两人之间,温言劝道:“你们两位怎么又计较起来?眼看就要分离多日,却还是这般水火不容。”

    来人表情和善,行止文雅,面对两人虎狼之势,却也从容不迫。

    “信然兄,今日我与这人定是要分出个胜负,挫挫他的气焰!”孟光曜冷冷道。

    “对,苍兄弟,你先让开,我体内的洪荒之力已是控制不住了,等会误伤于你就不好了。”云明泽也挥着手,叫喊着让此人离开。

    来人左右看了一眼,又扫视远处看热闹的焚阳宗弟子,叹了口气:“两位在此处大打出手恐怕只会空沦为他人的笑柄,岂不是给掌教真人丢脸了?”

    两人听后对望一眼,又看向周围驻足观看的弟子,一时也觉得在此处争斗略显难堪,斟酌之后,只好隐忍收手。

    云明泽面露微笑,似乎转眼就忘了方才紧张的局面,走向场中那名少年,拍了他肩膀一下,问道:“苍兄弟,你怎么也下山来了?”

    苍信然回道:“虽然我天分不及你们二人,但假以时日,我还是能成为亲传弟子的。此次下山,主要是为了和你们两人道别。”

    说着,他又将孟光曜拉了过来:“你们二人此去也不知历时多长,一人在宗内倒也寂寞,但也正好可以让我专心修炼,等你们回宗之日,定是让你们见见何为‘士别三日’。”

    苍信然虽在修炼一途上的天资远不及云孟两人,但他凭着自己的毅力和对符箓阵法的博闻强记,也能与焚阳宗中内两位不世出的天才促膝探讨,云孟二人脾气各异,水火难容,但也正因苍信然在其间调和,才使得两人也能心平气和相对而坐,秉烛夜谈。不过,也终究也有他拦不住的时候,那时便只有搬出掌教真人的名号才能镇住两人。

    此时,旭日以爬上山巅,如一轮赤盘挂在断崖上横生的树梢之上,时辰已不早了,三人后又闲谈了几句,也各自告辞离去。

    此时朝阳东升,云明泽迎着日光前行,全身暖暖和和的,不禁引吭唱起乡间俚曲,悠悠歌声在山壁间回荡,渐渐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