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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云泽之忆(七)

    一人一猫离开河阳城后,向东而去,在另一座名为三和的小镇里生活了下来,云明泽对书法有些研究,善于模仿大家手笔,凭着仿书,也勉强生活了下来,再没有走先前行窃的老路。

    不久,一条消息传入了云明泽耳中,河阳城内展开了一场猛烈的争斗,连官府也不能制止,商洛城中的几股势力联合起来,一齐将河阳城中的漕帮剿灭,漕帮掌管的各个商会,漕运和场馆尽数被其余几股势力瓜分,整个格局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云明泽听到如此消息,心中早已激起惊涛骇浪,他立时将摆摊的字画都收拾起来,打包好行礼就向着河阳城去了。

    据传漕帮死伤惨重,几位位高权重的堂主皆是身死沙场,帮主也被生擒,不知生死。云明泽心中忐忑,马不停蹄地向着河阳城紧赶,对于漕帮,他并没有多少情感,其中人心叵测,尔虞我诈,他也见识不少,自己被尉迟乐选中却也遭人妒忌,不少人暗中使坏,抓住小小把柄便添油加醋,欲置之于死地。

    然而,他全心记挂的那人,却又是无情冷漠地将自己赶出去的那人。他以为自己轻浮的鞠躬便将所有厚重恩情报答,结果才知,当真正面对如此不祥的消息的时候,他仍旧禁不住揪心难眠。

    云明泽风尘仆仆,来到了河阳城中,只见街上的繁华依旧,人流川行,若不是石板上那若隐若现的淡淡血迹,便真让人以为这里从未改变一般。

    几经探听,云明泽才知尉迟乐早已身死,他的尸首被埋在城外西郊的乱葬岗处,在一名老人的指引下,他来到了这处埋葬着不少无名尸首的土丘之上。

    四处隆起的土堆,垒起的石碓,还有竖起的无名无姓的木牌,似乎无声的哭诉着,一朝为名去,独葬无名山。

    在一处乱石荒丘之中,云明泽找到了尉迟乐的墓碑,似乎其余帮派对他也有几分敬意,故而为他立起了一块稍显庄重的石碑,石碑之上描述不多,只是寥寥几笔,刻上了姓名。

    站在石碑之前,云明泽深埋着头,嘴角轻轻抽动,但始终未曾说话,只是这般凄然矗立着。狸猫从他肩上跳下,在石碑旁转了转,忽地“呜呜”地哭啼起来,与平日之声听来更显凄凉哀婉。

    许久之后,云明泽默然蹲了下来,掸去了石碑前祭台上凋零的落叶和灰土,低声道:“大叔,谢谢你将我带入了书法之道,虽是因缘巧合,但的确让我学会了另一种谋生技艺。不用再行窃,不用再打斗,只需沉浸在书道之中,就足矣。”

    “你不是最爱名家王焕阳的书法吗?我给你带来了。”说着,云明泽将自己模仿的字帖取了出来,递到了石碑之前。

    “有此字帖作伴,你也不会寂寞了吧。”

    云明泽淡淡一笑,站了起来,唤了一声狸猫,转身走下山去,狸猫目光在石碑之上流连片刻,也轻声跟了上去。

    山风又起,迷雾聚散,一人一猫的身影淡淡隐去。

    深沉寂静的山岭之上,又深埋着怎样的隐秘和心意,终会随着尘土散落,遗失在久远的岁月中。

    往后的时日里,一人一猫又归于平静,云明泽白昼摆摊售帖,夜晚伏在案前临摹大家笔迹,借着微弱烛光,直至深夜。如此日以继夜的辛劳磨砺却也未使得云明泽神情疲惫,反而就着黑字浓墨之间的飘逸和洒脱,更觉神清气爽。

    夜深人静中,临溪的一间简陋小屋,幽幽烛火映照之下,在斑驳的墙上倒映出一人一猫的身影,如此寂寂长夜,便只有这一只狸猫陪伴着他。

    一日,云明泽在文庙里见到一张符箓,登时心神全然被其吸引了去,呆愣了半晌也未动作,那是符箓并未盛行,价格高昂不说,用途也极为有限,但就算如此,云明泽也被其中蕴藏的神韵所折服,好似福灵心至,脑海之中竟将其与文字之中横竖撇捺联系起来。

    悟到透彻之处,更是心潮澎湃,在深夜之中狂笑不止,惹得鸡鸣狗吠,不少周围邻里皆是斥责不止,但他哪里管得如此,只将全身心投入其中,下笔如神,一蹴而就,把其中精髓之处都印刻在一张白纸之上。

    只是饶是有如神助,但对于符箓的基本理论却极匮乏,云明泽又省吃俭用,省出了些银两,购了两本有关符箓的书籍,扎进狭窄的房内废寝忘食研习起来。

    未过多少时日,云明泽便将两本书的内容融会贯通,但苦于囊中羞涩,却再也买不起其余古册了,他痛苦斟酌一番,还是决定继续重操旧业,继续模仿起其余大家的字帖。

    一日,云明泽正在小摊前看书,一人走近了摊前,细细打量起几张书帖,目光在那几张大家的书帖上瞄了几眼后,又转向一旁不起眼的几张小楷书法,他眼中蓦然闪现出一道精光,嘴里啧啧称奇,身子站定不动,连眼神也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云明泽也发觉了此人,见他一身道袍,似有些道行,在摊前驻足观看许久,却是不言一句,也有些不耐烦,问道:“这位大叔,要买便买,若是你再这般眼神下流,在这些字帖上抚摸,我就要收钱了!”

    那人听闻云明泽无礼之言也不生气,只是自顾自地道:“这几位名家字迹模仿得不错,只可惜模仿得再好也只能活在他人阴影之下,反而成就了他人名气。”

    云明泽一听就来气了,只道这人是来找茬的,当即挺起身子,怒道:“你是买还是不买,别打扰本大爷做生意!”

    云明泽脾气一向如此,因此就算他字帖写得入神,也少有买家上门,日子也过得清贫。

    那人对云明泽的话置若罔闻,目光投向摊位一角处一张不显眼的字帖道:“这几张字帖是你写的?”

    “是又如何?!”云明泽冷哼一声。

    那人盯着字帖看了会儿,又盯着云明泽看了会儿,最后道:“这几张字帖却是别有风骨,不羁之中却带着一丝苦闷,豪情之间又多了几分温柔,不错不错,这几张字帖我要了!”

    说着,这人便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递到云明泽身前。

    云明泽迷惑地看向这道人,问道:“那几张大家的字帖你不要?”

    那人摇摇头:“模仿的哪比得上真迹!”说罢,那人便俯身去拾那几张字帖,余光中竟是瞥见了云明泽所读取的那一本《符箓纲要》,不禁再次一惊,抬眼看向云明泽,问道:“小子,你也喜好符箓?”

    “不错!怎么,本大爷就不能学习符箓了?!”云明泽本就对这道人没什么好感,见他满脸吃惊,难以置信的表情,更是认为他瞧不起自己。

    话到此处,云明泽越想越气,又从身后抽出几张纸来,在他面前一晃,不屑道:“看见没,本大爷写的!”

    那道人把云明泽手中符箓抢了过来,定睛观摩,不由得点起头来,眯起眼道:“不错不错,小子很有天赋。”又露愁容,“只是你所习符箓纲要并不全面,若是再想有所精进,却是难上加难了。”

    云明泽一把夺过自己的符箓,横了他一眼:“不干你事!”

    那道人微微合上眼,手托着下巴,思索起来,过了一阵子,他又现喜色,冲着云明泽笑道:“今年便有焚阳宗选拔弟子的逐日试,你可以去试试。焚阳宗是千年大派,其中资源更是享之不尽,用之不竭,古籍浩如烟海,数不胜数,你若是成为门中弟子,相信你在符箓之道上会走得更远。”

    “焚阳宗?逐日试?”云明泽心中翻起惊涛骇浪,日夜里对符箓的沉醉,使他愈加想更上一层楼,此刻道人的这些话无遗好比清泉灌入旱土,深夜亮起明星,让云明泽精神大振。

    当云明泽欲向那道人道谢之时,那人却已不见了踪影,唯有摊位之上的两锭银子,安静地压在字帖之上。

    那道人不过云游散人,只是碰巧路过,偶遇云明泽,惜其天赋,便好心向他指了一条明路,他又怎会料想到日后的盛唐三杰之一竟是当初自己那一指之下结出的硕果。

    深夜,云明泽辗转难眠,一门心思琢磨着焚阳宗的逐日试,通过几日的了解,他也摸清了焚阳宗的渊源背景。焚阳宗名垂已久,各地的青年俊杰,纷纷慕名而往,只盼有朝一日能够学成返乡,衣锦一世。

    逐日试乃宗门招选弟子的一大途径,其中激烈程度自是可想而知,云明泽细细思忖,还有五个月,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入选自是不在话下,只是唯一放不下是身旁一直跟着自己的这只狸猫。

    焚阳宗不允弟子带驯宠入门,更别说稍通人性的灵兽和妖兽了,若是云明泽执意进入焚阳宗,那终究得留下这只狸猫。

    他侧过头来,看向在依偎在自己身侧安然熟睡的狸猫,脸上的担忧终究被一缕温存所掩盖,他想自己心中其实早有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