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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潜龙出渊(三)

    黎明的阳光和煦而柔和,洒在窗前栀子花瓣上,莹莹露珠在光线中闪着光华,似珍珠,在清风之中悄然滑落,落入湿润的泥土之中。

    项空尘站在窗前,静静凝望着眼前这盆栀子花。他栽培这朵栀子已有一年,每每嗅到传出的馥郁馨香,他总能放下心中焦躁和惊惶,不知觉间,眼前这朵栀子花就好似长年相伴的老友,朝夕与共。

    几丝晨风吹入屋里,栀子花叶轻摇,项空尘笑了笑,抱着它仿佛竹篓里,他决定把它携在身边培育,只有他才知这盆栀子的习性。

    远山在晨光中镀上一层金色轮空,一只孤雁从西边飞来,发出一声唳鸣,带着一丝哀戚,迎着朝霞远去,在远空化作一个黑点。

    项空尘走上石阶,远远望见立在半山腰里的御剑堂,御剑堂门前一如既往的萧索,只是几日多了几个斜斜的人影。他一眼就认出那些是御剑堂的师兄们。

    严辉走在最前,面色严肃端凝:“项师弟,此次下山,可要小心,山下不比山上,人心叵测,须要注意提防。”

    “是。”项空尘郑重点头。

    “老严,今日好歹也是空尘离山之际,你还是板着面孔,显得谁欠你钱似的,这还怎么送行。”柳山拍了严辉一下。

    “就是,严师兄,此处应有微笑。”毕信和赵毅也起哄道。

    不多时,几人便又吵成一团,杜言见得时机,便将项空尘拉倒一旁,低声道:“项师弟,此次下山,你记得买几个骰子和一个骰盅回来,下次我带你去赌场,凭我的技术和你的运气,管保赚个盆满钵满……嘿嘿……”

    “算了吧,老杜,哪次见你不是愁眉苦脸,输得一塌糊涂,还怂恿项师弟和你一起去。”

    杜言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其鬼祟行径却没逃过众人眼睛,在他兀自傻笑,幻想叱咤赌场之际,毕信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白日梦。

    “老毕,这你就不对了,你可以瞧不起我的道行,鄙视我的人格,但你却是不能嘲笑我的赌技,我杜言也是有底线的!”杜言拍着胸脯,愤愤难平。

    “不如就此赌上一局!赵师弟,你来做证人!”杜言拽来赵毅,从怀中摸出一个骰子,气势汹汹就要开赌,毕信撸起袖子,昂然应邀,赵毅支支吾吾只说被堂主瞧见会被严惩,杜言不肯罢休,和毕信两人呼喝着闹成一团。

    一本正经的严辉,善察人情的柳山,嗜赌成性的杜言,性子开朗的毕信,腼腆畏怯的赵毅,这一切似乎从未变过,眼前的众人还是那般熟悉,能和师兄们待在一起,也真是莫大的幸运了。

    项空尘这般想着,嘴角露出淡淡微笑,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环顾四周,却不见那人身影,心里不免失落。

    有人拍了他一下,他回头看去,却见是柳山和严辉。柳山察觉到他神色变化,笑道:“堂主他嘴上虽说不来道别,区区分别有什么好婆婆妈妈的,但他最是受不了离别,每当此时便泪流满面,所以就干脆不现身了,空尘,你别怪堂主没来送你。”

    项空尘微微一愣,摇头道:“我没有埋怨堂主的意思,只是这些年承蒙他许多照顾,想要当面谢谢他。”说话之间,他的目光转向了御剑堂二楼,心想在那里留下一纸书函,聊表自己的感激之意。

    举步登梯,陈年的木材发出“咯吱”的声响,干脆而明晰,在寂静的堂内单调回荡。

    二楼的布置和最初的印象一模一样,两壁的书橱,正中的书桌,静置的文房四宝和十虎余兴之中写下的寥寥几字,当初那个“剑”字,似乎还历历在目,只是不知对这个字的理解是否还如当初一般?

    一片暗沉庄凝的色彩中,闪出一抹莹白,项空尘怔了怔,瞥见那是十虎培养的栀子盆栽。

    洁白的花瓣一片片如手掌摊开,其上还残留着晚间凝聚的露珠,晶莹透亮,悄然滚动旋转。

    当初那朵含羞掩面的栀子花,在此刻,迎着凉风盛开了。

    项空尘猛地记起十虎曾转送给自己的那句话“剑行寒暑锋自赏,梅迎凛冬不争春”,紧紧握住了剑柄,又轻轻松开,对着眼前这盆栀子花,深深鞠了一躬。

    石道边一株盘结在巨岩上苍松下,一个白影迎风而立,他下颌生着一丛好似从未刮干净的胡渣,手里紧握五指阔的雄剑,目送项空尘的身影缓缓下山。

    山门前,韩晓夏和洛小山正吵吵闹闹,苏流风静静站在一侧,只是偶尔答上一句。此时洛小山见项空尘走来,欢喜地迎了上去:“项师兄,一路顺风,下次回来之后再带我到乐金城……”

    还不等洛小山说完,项空尘已一把将他的嘴捂住,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韩晓夏还在这里。洛小山心领神会,点了点头,闭口不再多说什么,他对离别并无多少感伤,好似今日分离明日便又会相聚。

    韩晓夏狐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落在项空尘身上:“此次下山,你和小流风要好好相处,他这人平日里就是个闷葫芦,你得做好忍受寂寞的准备。”

    项空尘两手一摊:“我已经习惯了。”

    “好了,我们走吧。”苏流风淡淡道。

    项空尘见了苏流风那冷漠的表情,也不知脸下藏着怎样的情绪,不禁问道:“你说你医术精湛,为何却治不了你的面瘫?”

    苏流风皱了皱眉,没有回话,却听韩晓夏道:“项师弟说得对,我自门中遇见你以来,好似你就没有笑过,整天总是那副木头表情,还不如在洛河镇时表情有趣。”

    “又无值得开心之事,为何要笑?”苏流风淡淡道。

    韩晓夏笑道:“那好,小山,你来跳支舞,我给你奏笛。”

    “啊,为什么是我?”洛小山露出一副委屈神情。

    “前次我见你合着师父的筝声跳得婀娜多姿,摇头摆腰,好看极了。”韩晓夏持着竹笛拍手。

    “江茗那老妖婆,我不就是摘了她院里几朵花吗?她就用琴筝操控我乱舞乱跳,害得我丢尽颜面!”洛小山双手环抱,扭过头,硬是不跳。

    “你叫我师父什么?”韩晓夏捏住洛小山圆圆的脸蛋,狠狠往外拉。

    洛小山脸皮被拉长,咬词不清,含含糊糊地不知说些什么,但愤愤然的脸孔显出几分宁死不屈的硬气。

    “……我们先走了。”苏流风见两人不知又要闹到什么时候,便起身告辞。

    韩晓夏正和洛小山较劲,听苏流风告辞,抬头看去,脸上浅浅的笑意忽地僵住了,而后忽地弯下腰去,捂住嘴,但似乎终究忍耐不住,格格笑了起来。

    洛小山也在微微一怔之后,笑得前俯后仰,差点喘不上气了。

    项空尘不知发生了什么,见两人连笑不止,一时摸不着头脑,转头再看苏流风时,他已走得远了。

    两人兀自笑了半晌,才稍稍收住,韩晓夏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道:“明明会笑的嘛!”

    洛小山摇摇头:“那好似不太像‘笑’吧,有些奇怪。”

    两人互视一眼,又噗的一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