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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英穆诡事(五)

    碧油油的玉台波光如冰凝般停驻,金色的字体再次发出灿烂的光芒,如正午的阳光,洒遍宽阔的后殿。

    脚下,石台似乎震动起来,轻微地,难以察觉,项空尘看了苏流风一会儿,见他表情淡然,并无异常,便绕着四周查看搜寻。

    片刻,石台停止了震动,项空尘走到台阶处,探头往下一看,惊住了,赤色的石阶里好似水流涌动,又如云气蒸腾,给人一种奔流向下的错觉,源源不断地流下,如猩红的血河,滚滚涌来。

    须臾间,项空尘回想起了之前的幻觉,那苍茫的草原,绿茵混着猩红,在广阔的土地铺展开来,艳丽而凄美。尸骨枕藉之中,自己仿佛立在堆积如山的森然白骨之上,晶莹的玉座美得惊心动魄,而又冷得堪比玄冰寒铁。

    他微微一颤,才看清脚下的灰白条石,绛红的石阶,和凝住流光的玉座。他回到了现实,狠狠甩头,收回心神,又向苏流风看去。

    苏流风面容沉静,波澜不惊,只是额角隐隐有汗,放松摊在腿上的双手手指不时会微微抖动,好似绷紧了神经。

    此刻还不到万不得已,项空尘手指尖夹着银针,没有下手,苏流风嘱咐过,待他开始大吼之时,再用银针扎入他的眉心。不过,项空尘几乎没有听见过苏流风嘶吼,想来此次恐怕也没有机会出手了。

    时间点滴过去,后殿静得可怕,项空尘来回踱步,满耳都是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以及低低的呼吸声。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刻字上金色光辉黯淡了下去,玉座凝固的青光又复流动,苏流风缓缓睁眼。

    “怎样,你看到了什么?!”项空尘快步走了上去,迫不及待地追问。

    苏流风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看见和沈老描述的一样,漫天的箭雨如飞蝗射来,身后河流湍急,退无可退,许多人中箭而亡。”

    “这……也许就是英穆侯最后所见的画面了。”苏流风轻轻握了握拳头,语气却平淡低沉。

    项空尘倒吸一口凉气,联想到先前的幻境,那滚烫四溅的鲜血,浓稠呛人的腥膻,苏流风应也是见过了,只是他冷静如恒,好似将心与外界隔绝,又或是已司空见惯。

    沉闷响声从脚边传来,玉座向后缓缓移开,地面一个空洞出现在两人面前,里面漆黑无光,不知深浅,两人猜测此处便是英穆侯的埋骨之地了。

    “你竟然通过了考验!?”项空尘不敢置信,瞪大了眼,“你是将帅之才?!这英穆侯看来也是瞎了!”

    苏流风摇摇头:“此术并非验明人是否具有将帅才能,而是测验人的器量,若是达到了“将器”,便会顺势运转机关,移开玉座。”

    “什么?!”项空尘又吓了一跳,“你已经破境踏入‘将器’了!”

    苏流风没有回话,兀自点燃火折子,向着洞口探去,一条五尺宽的阶梯向下延伸而去,但似乎并没多长。

    石阶不长,没走多远,火光便照到了底部,两人落地后,向着四周看去,暗室占地正巧比点将台小了一圈,应是修建在石台之内。

    室内黑沉沉,两人举着火折子,各自在墙角处点了根蜡烛,一时间暗室内明亮了不少。室内正中央,摆着一座一丈高的巨大丹炉,以青铜铸造,表面并无多少铜锈,炉身刻着奇怪的文字,像是一种秘道图文。四周,散落着不少丹书竹简和青花瓷瓶,书中似乎记载着长生之类的秘法,瓶中盛有深褐色的古怪药丸,闻起来怪味刺鼻。

    “这英穆侯不是战死了吗?还想着长生?”项空尘拿起一卷古书,掸去上面的灰尘,粗略看了几眼。

    “英穆侯应该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这些东西可能不是他的。”苏流风秉着火折在脚下照了照,除了些炼丹书外,再无别的事物。

    “不是说尸骨埋在这里吗?”项空尘将书扔下,又四处找了起来,“怎么只有一只破丹炉?”

    项空尘晃眼四顾,目光却被周遭的石壁牢牢抓住了,四面墙上,竟都刻有浮雕,每一幅画都记录着一个特殊的场景,整个浮雕群串起来,便记载了墓主一生的事迹。

    苏流风也看到了石壁上的浮雕,借着火光向着其中一幅看去,两个主要人物各持兵器,相对而立,在他们身边,围坐着不少人,多是身着朝廷官服,远处是雄峙的殿宇和高台,高空飘着几片云朵,一轮圆日挂在天边。

    两个对峙的人,工匠雕得格外细腻,刻刀一笔笔划下,将身上闪闪鳞甲也还原出来,人物动作栩栩如生,当时的剑拔弩张的场面好似也历历在目,紧张氛围几乎透石而出。

    “武司试。”苏流风摸着墙上的浮雕,虽是年深日久,但其深陷的刻纹并未被侵蚀。

    武司试是唐国的比武选拔试炼,从中脱颖而出之人,自是前途无量,或荣留在皇宫,守卫皇城与皇亲国戚,若是精通兵法,更可随军出战,积累战功,待凯旋之日,封侯拜将。

    苏流风暗自猜度,英穆侯也在武司试中脱颖而出,从此便平步青云,出征四方,扫荡天下,立下汗马功劳,得封侯爵。

    接着,两人又向着其余浮雕看去,其中有踏马仗剑的豪情,殿前受赏的叩首,有冲锋陷阵的雄姿,有战后凯旋的欢饮……每一幅浮雕都雕刻得笔法皆有所不同,却将当时武将的心情展露无遗。

    看完壁上的浮雕,项空尘长叹一声:“英穆侯戎马一生,功绩辉煌,却也终究埋骨红泥冷石下。”

    “我们还是先找找此处的机关吧。”苏流风举起火折,伸手向着浮雕探去,摩挲着每一寸石壁。

    “这英穆侯死后也不让人安闲。好端端一个棺椁,不放在显眼处,却要藏来藏去。”项空尘抱怨着,也四下找寻起来。

    “铃铃”低微的响声突然划破了暗室中的寂静,两人停下动作,向异响发出处看去,竟是密室中央的那座丹炉,此刻它轻微震动着,好似里面有什么在挠抓筒壁,“呲呲”的锋锐声不绝于耳。

    转眼间,一股淡青色的火焰从炉内燃起,丹炉的晃动更为猛烈,铜盖被里面的东西不断撞击,砰砰砰地快要被完全撑开,好似烧开的沸水,热气不断蒸腾而起。

    两人全身绷紧,凝神看向炉内的动静,武器早已握在手中,就待那东西破炉而出之际,一击命中。

    铜炉摇晃的越来越剧烈,整个沉重丹炉好似快要跳起来了,炉内的冥火旺盛得照亮了整片密室。就在两人以为那东西要冲出之时,冥火却猝然熄灭,摇晃的铜炉也随之沉寂。

    如此变化让两人也有些措不及防,正欲上前一探。

    “砰!”

    一声巨响从铜炉内蹦出,如重锤擂鼓,快速传向四壁,而后又重重叠叠反弹回来,在整间密室内震荡不休。随着雷鸣的巨响突起,炉盖被一股飓风抛飞了出去,里面一条条白光飞射而出,在密室上空游荡着,盘旋着。

    项空尘抬头细观,可还未看清那些白影的面目,它们便好似所定目标一般,径直钻进了石壁之中,消失无踪。

    项空尘一惊,石壁坚硬,那些白影却直接透了进去,如水如光,莫非这些白影不是实物?

    整个暗室蓦地抖动了,如同随着波涛起伏的扁舟,摇摇晃晃,绵绵不止,两人站在地面也显得有些吃力了。此刻暗室隐约有坍塌迹象,他们互望一眼,不顾一切向着出口疾奔。

    但地面如海绵一般柔软得难以借力,一步一步竟是深陷其中,四周浮雕与白光融合,如同活了过来,里面镂刻的人物场景越壁而出,项空尘能听见那奔腾的铁蹄踏地声,战马嘶鸣声,战士咆哮声,呐喊助威声,高亢的号角声,以及低首拜在王宫前的暗暗叹息声。

    阔背腿长的骏马跃在半空,坚硬冰寒的铁蹄带着沉重的声音踏来,战士披着盔甲,举着蛮刀,逞着血勇,劈砍上前。

    刀刃处泛着铁青的寒光,似还挂着未干涸的红丝,项空尘拼命地挣扎起来,可脚下泥土如细沙,扯住了他的腿,狠狠地往下拖,他越陷越深,连腰也被泥沙埋没。

    战马疾驰而来,寒刀高高举起,霍然落下,在刀刃触及他喉咙的前一瞬,他看见了如银镜的刀面映出的人脸,惨白无血。

    接着,脖颈一凉,天旋地转,一股睏意袭上心头,眼前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便再无知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