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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永生之术(二)

    客栈西面生长着一片凤凰木,叶如凤羽,花若凤冠,一眼望去,如一株株火苗点缀在树梢上,于夕阳余晖映衬下,好似天地之间都被火红染遍,透出炎炎夏日中还未燃尽的热烈。

    傍晚的风捎着太阳的余热,从林稍间吹过,满天的火雨跳动起来,它们飞舞着挣脱了树梢的束缚,在半空中绚丽舞动,如身着红纱的精灵,翩然舞落。

    凤凰木花瓣飘落在树下的女子肩上,在一身素白的衣裳上染上了几滴鲜明的嫣红。她轻轻伸手,摊开手掌,让凤凰花落在自己掌心,那飘落的花瓣似还带着几分温热,在微凉的手心中散开。

    女子静静注视着手中花瓣,浅浅呼吸,白衣映红,全然与这片炽烈的火树融为一体。瞿寒月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明日就可动身回宗,她此刻端坐在树下,凝神调息。这里少有人叨扰,最是适合修炼《无念册》,无念而无妄,静听风吹花落。

    几尾羽雀落在她肩上,伸着脑袋东张西望,警惕着四周,却未顾忌身下的人。从林中又窜出几只松鼠,那是更远处跑来的,它们围着瞿寒月坐了下来,拿出从远处松树上摘下的松果,露出两瓣尖牙,凿了起来。

    渐渐的,围来的鸟禽小兽越来越多,它们驻足,惬意地坐着躺着,好似这里便是最舒适的栖息所在。

    瞿寒月闭着眼,一动不动,呼吸随着风儿起伏。

    夕阳西沉,收敛的红晕染红了林地,拉出了一条条长长的剪影,满树的火色浓地几欲滴下。

    羽雀似察觉了什么,忽地振翅飞起,扇动声也惊起了其余的小兽,它们动了动耳朵,转身向着草丛中逃远了。

    项空尘走近,惊走了那些动物,他怔怔望着满树的火花,心神一时间被这瑰丽的景致摄去。

    瞿寒月缓缓睁开眼,站了起来,也顺着项空尘的目光望去:“这满树的凤凰花很美吧。”

    项空尘点点头,夏日温热的风吹过他的脸,他仿佛能感受到那份绽放的热情。

    “师姐,你每次修炼的时候,都会有许多小兽围在你身边吗?”项空尘回想起了方才一幕,忍不住问起。

    “我一般会选在寂静无人的地方修习,少了人烟,它们也会没有顾忌,加之它们也喜爱聚在灵气温和处,久而久之就围了上来。我也以此来检验自己修行的成果。”

    “师姐……”项空尘欲言又止。

    瞿寒月转过脸来,看着他,在夕阳和凤凰花瓣的映衬下,她脸颊上透出了几许红润,气色已好了很多。

    项空尘踌躇片刻:“师姐,当日后山你对我的指点,我还未真正向你道谢,门中弟子都言你孤傲冰冷,我一时信以为真,也不敢贸然搭话,但其实师姐并非如谣言所传那般……”

    据狸猫所言,修炼《无念册》本就需要放下杂念思绪,静心冥神,融入天地之中,因此,这类无根体质的人也会比其余人更明白他人的情绪,通过对灵气的感应,也可感受旁人的心绪。然而越是敏感,却也越是需要坚韧不拔的心性,若是被外界杂念打扰,就难以寸进。

    瞿寒月摇摇头:“没事的,我本就喜静,无人打扰,我也正好可以安心修炼。”

    “只是——”项空尘顿了顿,“师姐你修习的功法讲求与天地同感,那若是修习到更深处,是不是自身意识也会渐渐淡薄。”

    “也许吧。”瞿寒月表情平静,如水的目光投向远山,“我自小就比他人感受得多,许许多多的私情和杂念纠缠着我,我害怕自己会就此疯过去,但师父找到了我,交给了我《无念册》,以此法修习,我已经能将自身灵识收放自如,不再被那些窃窃私语干扰。也许我就是为修炼这功法而生的吧,放下念想,宁静致远。”

    “其实,忘记许多情绪,保持心境平和不也很好吗?”瞿寒月蹲下,拈起一片落花,“就好比这凤凰花,花谢花开,日月轮转,本就是天地规律,又何分悲喜呢?”

    项空尘怔怔望着瞿寒月,感到她平和的语气中深深隐藏着几分悲戚,正如她之前于后山所言生死之论一般,平平淡淡,空空茫茫。他认为瞿师姐此番话说得满是道理,但又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却也不知如何反驳。

    “你们俩怎么还在这里磨磨唧唧的,大爷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狸猫从顺着树干窜了下来。

    项空尘这才反应过来:“瞿师姐,我是来叫你吃饭的。”

    瞿寒月点点头,和两人一齐向客栈一楼前厅走去。

    “你小子,叫人吃饭叫了半天,诚心饿死我吗?”狸猫跳上项空尘肩头,不轻不重拍了他脑袋一下。

    项空尘讪讪笑了笑,又看向瞿寒月走远的身影,怔怔出神。

    小店饭菜粗陋,不及沈正南府上珍肴可口,但几人舌头都不挑剔,唯有狸猫愤愤不平,贬低沈正南肚量狭隘,不留他这个恩人多住几日。

    正吃着饭,屋外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狸猫呵呵一笑:“莫家的小子,定是饿慌了,跑得这么急,害怕我们把他的那份吃了吗?”

    果然,话音刚落,莫旦申就急匆匆地推门而入:“大家,快出来看看!”

    众人见他神情严肃,也都站了起来,跟着他向着屋外走去,狸猫临行之前还不忘抓一只鸡腿,在路上填肚。

    “什么事如此惊慌?”苏流风快步跟上莫旦申,见他神色慌张,定是有大事发生。

    “还记得上次与你们说的平民在坟茔听见战鼓声、嘶鸣声和号角声吗?”莫旦申一边向前快步走着,一边解释着,“我以为那不过是幻听,但方才我在附近施法,也听见了那奇怪的声音,而后有村民逃命似地跑来,说是看见了成百上千的兵卒,身披铠甲,手持长枪,浩浩荡荡向着小镇来了。我当时也顺着村夫所指去看了看,果真见到了那些兵卒。”

    “什么!?”众人悚然。

    “阴兵借道?”狸猫沉思起来。

    莫旦申看了狸猫一眼,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不过阴兵借道的成因众说纷纭,可能是那古战场中的将士怨念深重,不愿超生,在此地复苏,再次寻觅前世死敌;也可能是发生极大灾难之后,鬼界派遣众多鬼差鬼将来拘魂。”

    不多时,几人便爬上了一处山坡,莫旦申走在最前,到了坡顶,向下指去,众人探头看去,那里果然有许多兵卒整齐列阵,手中持着兵刃,刃尾处缀着白缨。马背上的将士手举着一张白幡,其上什么都没有,却惨白得吓人。

    整支部队在山林中前行,看去并无实体,好似幽光晃动,透过身体还能看见对面的树干和草地。

    此刻,天已经黑了下来,弯月从东边升起,惨白的光线射下,斑驳的树影晃动扭曲,更显阴森。

    项空尘吞了吞唾沫,这一怪异现象他也见所未见,正欲问询身旁的狸猫,可转眼间那里空空如也,狸猫早已不知所踪。

    “若是他们进入了城中,城里百姓岂不是会遭殃?”瞿寒月低声问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莫旦申注视着坡下缓慢前进的阴兵,神色凝重,“不过阴阳本不合,若是阴兵闯入城中,即使不大动干戈,但那些阴气也足以伤害到城内未经修炼的平民的了。”

    瞿寒月平静脸上出现了少有的忧色,她手指握在千雨银色的剑柄上,轻轻拔出一寸,冷光映着月色在树影里闪动。

    “等等!”

    从高处传来一声喝止,狸猫不知何时爬上了古树的顶端,向着远处张望:“这群阴兵改道了,不是冲着那城中去的,是冲着那英穆侯的墓地去的!”

    众人愕然,原是已然解决的问题此刻却又出了变故,隐约之中每人心中都升起了不祥的预感,英穆侯墓冢之事远远还未了结。

    这时,瞿寒月忽地一个趔趄,仿佛突然失力,向一旁倒去,幸得她眼疾手快,一手扶住了身旁的老树,这才站稳了身形。

    她微微调息,抬起头来,见几人正看来,脸上写满了疑问和关切,她勉力一笑:“没事,只是恰巧英穆侯的那些记忆又涌现出来了。”

    “不是已经散去了大半了吗?”

    她摇摇头:“此次的记忆不同,是英穆侯死后的记忆。”

    众人微微一愣,却也不知人死后还有记忆,便又细听瞿寒月继续道:“这记忆应该是他三魂七魄离体时的记忆,那时他眼中一片模糊,但依稀中听见有人低吟,似在念诵什么法咒,他魂魄轻飘飘的将要离体,可肉身却如坚壁一样,将他挡了回去。”

    几人互视一眼,料定那是他周身铁铠所带来的影响。

    “有人将他的魂魄禁锢在尸身之中,使他难以超脱,后又注入了一股神秘的力量,混沌紊乱,他日夜受着阴风的侵袭和神秘力量的侵蚀,最后连最后一点意识也模糊了,陷入了永无天日的黑暗与混乱中。”

    瞿寒月排贝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人身也微微颤抖,仿佛叙述着英穆侯的经历时,自己也饱受着同样的折磨。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他当时看清了那施术者的脸,便是当日我们所见的老人——沈正南。”

    “什么!?”项空尘禁不住呼出了声,此话犹如晴空霹雳,轰击在他的头顶,对于沈正南的崇敬就此被劈了个粉碎。

    莫旦申稍一沉吟:“不瞒诸位,我在施法之时也遇见从伽蓝寺来的僧人,他们说并未从沈正南那里受到任何缠邪的兵器,我当时直以为可能是沈老他事多耽误了,可如此看来,倒是颇有几分蹊跷。”

    几人正商量之间,天际的月色却被黑云遮住,荒野林地一瞬间黑了下来,唯有夏虫低低鸣叫,凄切冷骨。

    一个黑影轻捷地从树上蹿了下来,落在项空尘肩上,龇牙咧嘴,满是怒气:“这老家伙倒是藏得很深,连我这双火眼金睛也被骗过了。”

    狸猫肚中一股怒火,便要发作,闯进沈老家宅,将其一把揪出来,扒掉那张伪善的脸皮。

    厚实的黑云飘过,月光洒下,漆黑的山林亮了少许,但照亮老林古树的却是凄然的血光。

    众人仰头望去,夜空中挂着一弯诡异的红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