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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永生之术(六)

    不知过了多久,额头有一丝冰凉散开,项空尘睁开了眼,望着高悬的青黑穹顶和倒挂着的晶莹钟乳石,他感到身体沉重了不少,半身有些冰凉,耳边的流水声让他回想起先前的汹涌浪潮。

    他撑起身子,发现自己半身正躺在水中,河水又变得轻缓了,不时有灵巧的小鱼从水中游过。

    甩掉了发间的水珠,用手擦干了脸,衣裳因浸水而紧紧贴在身上,凉意透入皮肤,他觉得有些冷,打了个哆嗦。

    稍稍运气调息后,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他站了起来,向四周查探,才知所处仍是没有尽头的溶洞通道,前后同样黝黑,也不知被那地下暗河冲了多远,瞿师姐的身影也看不见了。

    在一片寂静之中,项空尘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呼吸,左边有若有若无的声音传来,那里白影一闪而过,飘忽难定。

    “瞿师姐!”项空尘大喊了一声,充斥洞穴的都是这个声音,却无半点回答。

    项空尘沿着河滩,顺着水流的方向探去,也许瞿师姐被冲到了更远的地方。

    沿着溶洞向前走着,却没见到半个人影,他有些犹豫了,也许瞿师姐并没有被冲那么远,反是先于自己被送上河滩。

    借着苍鳞的淡淡青光,他忽地看见地上一物闪闪发光,他低身看去,那是一块鎏金的令牌,其上镂刻着赤红的烈阳,正中写着三字“焚阳令”,这是焚阳宗的令牌,下山历练的弟子都会携带一枚。

    项空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内怀,发现自己的令牌还在,此地就他和瞿寒月来过,令牌掉落在这里,那么瞿师姐应是不会走得太远。

    “也许这是瞿师姐留下的记号。”项空尘拾起令牌,目光投向黑洞洞的远处。

    他步子不由得快了起来,脚踩在湿润的卵石上发出咯咯的响声,水中的浮起的鱼儿也被惊动,一摆尾便潜了下去。

    在漆黑的山洞中疾行,分不清方位,他只能顺着石道前行,被石壁渗下的水磨得圆滑的石头,在青光中反射着些微光亮,他一边摸索着前行,一边查探这四周的情况,生怕漏掉了什么。

    青光闪过,项空尘余光瞥见了一抹白影,在河对岸的石壁前蹲着,看其身材似乎是一名纤柔的女子,她背对着项空尘,长发洒下,直垂到地面。

    “师姐!”项空尘忍不住叫出了声,他转身便向着暗河冲了过去,河水并不深,只是刚刚过膝,他没费多少气力便登上了河岸,快步冲向了白色的身影。

    一片死寂的深洞让项空尘也有些害怕,见到瞿寒月让他绷紧的神经也松了下来:“师姐,你的焚阳令。”

    他笑着走上前去,将焚阳令递了出来,那面对石壁的女子也有了反应,缓缓转过脸来,如瀑的黑发遮住了她整张脸,从发丝间隙中能见到那修长的脖子惨白得没有血色。

    项空尘吃了一惊,没料到瞿师姐会落魄成如此模样,但他早有心理准备,上次便误把师姐当做了女鬼,此次得要谨慎应对。他笑了笑,再次定眼看去却心神猛震,那轻飘飘的白纱有些透明,却绝非师姐的那一袭白衣,女子的脚踝被轻纱罩住,看不清楚,好似悬在空中一般。

    眼前的女子不是师姐!

    他退后一步,那女子却猛然腾起身子,轻得好似一片羽毛,伸出了细长的双手向着项空尘扑来,那修长的手指伸出尖锐的指甲,在洞中似乎透着铁器的冷光。扑进的风将她的长发撩开,项空尘看清了她的脸,苍白如纸的脸颊衬着鲜红的嘴唇和滴血的眼眶,赤色的纹路在她脸上跳动,好似远古祭祀时的巫******冷的风嗖嗖袭来,项空尘连退两步,心下虽是惊惧,但也将手中苍鳞举起,封住了女子扑击,指甲擦刮着剑身发出刺耳的鸣响,让人心神直颤。

    项空尘咬牙,用力把剑挥出,将女子挡了开去,只听得轻微的声音,淡淡的光亮中一物落在的地上,是一支乌木发簪,样式简单,未经多少雕琢,远看去就如一根细针。但项空尘却记得,这是瞿寒月的发簪,也许是因为过于特别素朴,让他记忆深刻。

    “你把师姐怎样了!?”项空尘有些愤怒,冲着白衣女子咆哮。

    女子似乎被他震慑住了,怔怔站在原地,黑发洒下,又遮住了她的脸庞,片刻,她紧紧抱住了头,低低啜泣起来,听着就像在风中弹着一根单弦。转而,她厉啸一声,向着身后的无尽的黑暗飘去,转眼便消失了。

    “站住!”项空尘又岂能容她跑掉,奋不顾身追了上去。

    没跑多远,眼前的石洞逐渐缩小收拢了,河水也顺着河床拐进了石壁之后,但在前方拐角处的正中,石壁上方一丈处赫然显出了一个洞口,白影在洞口处一闪而没,项空尘足下聚气,一步蹬在石壁上,借着冲势,攀上了丈高的豁口,钻了进去。

    洞内没有光线,项空尘只能看清了十步之内的事物,那个白衣女子已没了踪影,他摸索着向前走,察觉出此处似乎是一条人工开凿处的通道,但石壁剥蚀严重,几乎看不清上面刻下的纹路,但摸上去仍能感到浅浅的凹槽连贯成线条。

    这条石道似乎很古老了,地面满是砂砾碎石,经年的震动和山势变迁也在坚硬的石壁上留下道道痕迹。项空尘细细回想,从位置上看,这石道似乎深埋在英穆侯墓穴之下,他对墓葬风水知道得不多,但也听莫旦申偶尔谈过几句。

    风水宝地本就万里挑一,而古时帝王贵卿不知多少,若是人人都埋入宝穴,那就算土地再广也不够埋,于是出现了叠葬墓,陵墓层层相叠,俱是葬在一处。

    “莫非此处是更古老的墓穴?”项空尘这般想着,又轻轻甩了甩头,眼下找到师姐才是最要紧之事。

    他谨慎地向前走去,通过一处拐角,前方似有光影闪动,他定了定神,快步走了上去,一处宽阔的墓室呈现在他的面前,正中一处巨大的石棺,四下摆放着许多残骸,早已破烂脏污,连白骨也染上了厚厚一层灰泥。

    但最是让项空尘惊叹的,却是角落里亮起的惨白幽光,这些幽光飘动在空中,淡淡的有些透明,照得整个墓室森白,他们好似在围着什么东西转悠,白光深处似有低低的喘息声传出。

    轻微的脚步声将这些东西惊动了,他们凝住了动作,忽然反身向着项空尘飞来,在半空中,他们变化着形态,露出了脸孔,那是人的头骨,没有皮肤遮掩,黑洞洞的眼眶格外吓人。

    项空尘惊惧之中举起了苍鳞,将扑来的白影荡开,大步向前,冲向了白光包围的角落,那里的喘息声变得清晰了起来。

    古雷发出一声震响,刺穿了团团包围的白影,角落中的人影露出了面貌,发丝凌乱地贴着颊边,脸色白得透明,轻丝的白衣上缀着几点触目惊心的殷红。她倚在墙角,持剑护在身前,抿紧了唇。

    “师姐!”

    瞿寒月微微抬眉,看清了眼前的人,脸上勉力露出一丝笑容。

    这笑容在项空尘看来这般沉重,他打退了围攻上来的白影,将瞿寒月扶住:“瞿师姐,我们冲出去!”

    瞿寒月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注视眼前的白影:“他们的目标是我,师弟,你先走吧。”

    项空尘微微一愣,没有回头,那在天空盘旋的白影发出阵阵厉啸,就如厉鬼索命,卷起阵阵沙尘,他来不及细数,但满天的幽影不下百只,清幽的白光照明了整个墓室。

    “他们是怨灵,在这地底深处,不知游荡了多少年月,心中的怨恨更是有增无减,但凡遇见活物便会一拥而上,将其魂魄吸食殆尽。我本是无根体质,血液之中的天然灵力更受他们喜爱,他们多会来追我,你可趁此逃脱。”

    瞿寒月言语平淡,却重重擂在了项空尘心间。

    “师姐……”项空尘来不及多说,那铺天盖地的怨灵已俯冲下来,深处尖利的百爪,根根如刀,向着角落的两人扑了过来,项空尘驭起古雷抵挡,在白影中穿梭,斩了不少怨灵,或有漏网之鱼,项空尘便挥动苍鳞,将其打开。

    但是,一番激斗之后,那怨灵数量似乎是有增无减,无论如何劈斩,那些幽影就如雾气一般,散去后又聚拢,周而复始,源源不绝。

    “他们是以此处的法阵为依凭,只要法阵不破,便会有源源不断的灵气涌来,支撑他们的魂魄之体。”瞿寒月咬牙挡开一只鬼爪,似乎又脆弱了几分,低低呼吸着,声音也微弱难闻。

    四处游荡窥伺的怨灵不会放过眼前可口的食物,他们每每见着项空尘防备不及,便会趁虚而入,袭向瞿寒月,用冰冷锐利的指甲在其身上割出一道道口子,那腥甜的血味引诱出他们内心的怨念和欲望。

    一轮轮的攻击,项空尘拼命抵挡,却也尽显疲态,他身上被割出的伤痕也浸出血来,在青色的布衣上染出黑墨。

    这时,一道白影如风般擦过他的身旁,一瞬间他能闻到那淡淡的清香,瞿寒月冲了出去,冲向了盘旋飞舞的怨灵,她指间在千雨的利刃上轻轻一触,便划出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从中溢出。怨灵们唳转着,扑来下去,就如饿得瘦削的秃鹫,欲将面前的食物大啖而尽。

    “走——”项空尘似乎听到了低低的命令,但随即便被怨灵的咆哮淹没了。

    站在怨灵的中心,她深深呼吸,依稀能聆听到怨灵心中的悲愤和怨怼,下一刻,也许自己也会化作泥下的枯骨吧,她这般想着,闭上了眼。

    雷声的轰鸣掩盖了万千的咆哮,从纷飞白影之中冲出了一个倔强身影,她睁开了眼,看了过去,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错愕:“项师弟……”

    “要我就这样弃同门于不顾,就算侥幸活命,我也不会安心的!”项空尘铿锵有力地喊着,似说给瞿寒月听,又似说给自己听。

    瞿寒月苦笑着:“生死对我而言不过盛开的花落入泥土之中,只是生命形态的转变,只是自然规律,人有生便有死,终究不过早与迟,你不用放在心上……”

    “不对!”项空尘挥舞着剑刃,怒吼着,仿佛要将心中的一切都宣泄出来,“瞿师姐你也许说得很有道理,花开花谢本无悲喜之分,但我思考了许久,还是认为不对!”

    瞿寒月微微张嘴,看着这个略显单薄的身影,静静听着他继续说着:“我也许没有师姐你这样的境界,但我认为,生和死是有区别的,也会有悲喜!别人我不知道,但是师姐你若是死了,我会难过,苏流风会难过,混沌老大虽是平日里骂骂咧咧,但我想他也会难过的……”

    项空尘顿了顿,斩开一个冲来的幽影:“还有莫旦申,他肯定是哭得最厉害的,他可是心心念念你嫁给他呀!”

    “还有焚阳宗的同门们……”项空尘呼吸急促起来,他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想把心中所想到的人名都吐出来。

    背后有淡淡温暖传来,项空尘略略侧头,看见了几缕飘动的发丝,瞿寒月的背靠在了他的背上,他们互相支持着面对缠绕不散的怨灵。

    “我都知道了。”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不会再轻言生死了。”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凝望着周围的怨灵,怨灵们张牙舞爪,片刻,他们一起动了,扑向了下方伤痕累累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