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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生如夏花(三)

    晨雾在凤凰木间缭绕,一阵清风缓缓吹散,雾中露出一个动作轻捷却身材臃肿的影子,他顺着树梢爬上二层客栈的窗台。

    窗户虚掩着,他微微缩身便转了进去。

    “混沌老大,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项空尘正盘膝坐在床上冥想,听见细微动静,睁开眼,见狸猫溜进了屋里。

    狸猫也不理他,手边不知何时提了一个收颈小瓷瓶,瓶口开着,有淡淡醇香传出。他跌跌撞撞落在了木椅上,肚皮朝上,四仰八叉地躺着,眼睛微眯,似要睡着了。

    项空尘还有满腹的疑问,凑上前去,迎面扑来浓浓的酒气,他皱了下眉,心道这狸猫不知又去哪里喝野酒了。

    一夜激斗稍加歇息便恢复了七七八八,他见狸猫睡得正酣,也不好吵醒,起身洗漱后,便去探视瞿寒月的情况。自昨夜回来,瞿寒月便沉沉睡去,苏流风摸了摸脉,探知脉象并无异常,也许只是太累了。

    项空尘打开门正巧撞见苏流风从走廊经过,便问起瞿寒月病情。

    “无碍,只是还需歇息调养,暂时不宜再奔波了。”苏流风似乎也正好有事前来,迈步进了项空尘房间。他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气,不禁皱起了眉,转眼便在木椅上发现了酣睡的狸猫。

    “今早齐王的侍从传来消息,说是在沈正南宅院中发现了一处暗室,里面藏着许多书简,其上写着类似于古巫术的文字,若是我们有空,可去看看。”苏流风看了狸猫一眼,“我本想让前辈也去去看看,或许有什么发现,可他如今睡着了,便只好作罢。”

    “是呀,本想依仗着混沌老大的博学多识,却是不料他如今不过是一只醉猫。”项空尘有意无意地走到狸猫身边,无奈叹息。

    狸猫耳朵动了动,懒散地睁开一只眼:“那些古巫文又岂是你们两个能看懂的,就算那个齐王手下人才辈出,却也束手无策,若是没有本大爷,谁也破解不了其中意思。”

    “混沌老大,你醒了?”项空尘故作惊喜。

    狸猫向着桌上茶杯一指:“只是现在还有些醉意。”

    项空尘心领神会,将茶水递了上去,狸猫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走吧,去见见那老家伙都在捣鼓些什么玩意儿?”

    偌大的沈宅如今空空无人,除了每个门廊有侍卫把守外,就只是穿行在回廊中的几人。

    “沈宅中的家眷和仆人你们准备怎么处置?”苏流风向着领路的星烨问起。

    “家眷和仆人都已收押,我们会个个进行审讯,看能否从他们只言片语中找出线索,不过刻下还无人知晓沈正南的去向,可能其中秘密唯有他一人知晓。若是判明其余人无嫌疑,便会将他们放出。”

    几人又走了一会儿,星烨在一处房门前停下脚步:“这是沈正南的书房,暗室就藏在里面。”

    书房宽敞明亮,其中摆设也颇为考究,笔墨纸砚分列,一张梨木书案靠在窗边。正对门扉的是覆盖整面墙壁的书架,原色的木格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书籍古册。

    星烨掀起侧墙的字画,按下嵌在墙内的机关,随着机括声起,满壁的书橱缓缓移动,在墙后露出了一个三尺宽的小洞,直通地下。

    借着火把的光亮,几人看清了密室内的景况,几张长条的木桌靠着土灰色的墙壁,桌上摆放着凌乱的竹简,上面以朱漆画满了古怪的符号,除此之外,桌上的白骨也尤为显眼,白色的骨骼中透出几点黑斑,使人发怵。

    “这些东西有些像我在巫族墓室之中所见的。”项空尘将火把靠近森白的骸骨,细细观察起来。

    “看来他之前便下过地宫,找寻了一些东西回来研究。”苏流风也翻开了一本古旧的手记,其上密密麻麻满是文字,细细读来,皆是古巫术的密文。

    “其中几卷我也派人带出让人见过,可是都没有识得其中意思的。”星烨看向两人,正色道,“两人师出名门,齐王认为两人可能知晓其中含义,便请两位来看看。”

    苏流风和项空尘无奈摇头。

    “是吗?”星烨脸上并无多少沮丧,“那就……”

    还未等他说完,却见一物从项空尘背后的竹篓中蹿出,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只狸猫。他一路之上便对项空尘身后背的竹篓有些疑惑,只以为其中装着什么珍稀法宝,随身不离,可眼下去发现是一活物,且还会说人话。

    “让我瞧瞧!”狸猫一跃而起,纵身跳上了木桌,震得老旧的木桌吱呀作响。

    狸猫转手便将一卷竹简抄起,细细看了起来,一边读着还一边不住地点头,嗯嗯哼哼的低声念叨。

    “这是……”星烨有些惊讶,向着项空尘看了一眼,项空尘神秘一笑,让他安静等待便是。

    狸猫读完最后一卷竹简,长吁了一口气,好似耗尽了心神。

    “怎样,混沌老大,读出了什么?”项空尘赶紧上去问询。

    狸猫一摊手:“不知道。”

    项空尘几欲跌倒:“你不知道,你还在那里轻轻哼哼地点头半天!”

    “怎么了,我就爱装深沉,不行吗?”狸猫毫不觉得理亏。

    “麻烦三位前来,既然几位也不知晓,那我再去找寻其他的能人异士相助。”星烨脸上也透出几分不悦,但还是客气地将几人送出沈宅。

    客栈房间内,项空尘端起了一杯茶,一饮而尽:“老大,我还以为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谁知你也在那里吃瘪了。”

    “谁说大爷我吃瘪了!?”狸猫也端着一杯茶,伸出舌头沾着茶水,“我把那几卷竹简巫文看了个七七八八。”

    “那你怎么不说?!害我在人前丢脸!”项空尘仍忘不了星烨那失望的眼神。

    “嘿嘿,我就喜欢看你那痛苦的表情!”狸猫笑了起来,“恼中带怒,怒中含羞,若当时有一碟卤豆干和花生,那真是可以看一出戏了。”

    “你这只混蛋猫!”项空尘骂着,用手去捉狸猫。

    “哈哈,我几时说过我是圣贤良师了?”狸猫嘲笑着躲闪,在桌上扭动着身躯,“我可是无恶不作的凶——”

    “兽”字还未出口,狸猫却是跳到了桌沿,谁知踩在了瓷碟上,脚下滑溜,重心失衡,就要跌下桌去。

    这时,一双纤细的手将狸猫托了起来,重新将他放在了桌上,狸猫虚惊一场,转头看去,却是瞿寒月。瞿寒月已经醒了过来,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此刻几人都在房间内,准备商讨之后的打算。

    “谢啦,丫头。”狸猫的语气像个粗鲁的中年大叔。

    瞿寒月含笑道:“我知道的,你是好人。”

    狸猫老脸一红,惊得跳了开去,嚷嚷道:“小丫头,老子当年杀人放火,茹毛饮血,你还不知在哪儿呢?只是如今凶性减了些许,却是被你们当做了温柔的小猫!”

    莫旦申将一切看在眼中,也忍不住了,大声喊道:“你不愿当小猫,我愿意,不如我们换吧!”

    “你这小子凑什么热闹!”

    “混蛋猫怎么会是好人?瞿师姐,可别被他的外表骗了!”

    “……”

    说着说着,几人又吵闹成一团,苏流风在一旁看了也只能无奈摇头,过了许久,几人才稍稍闭口。

    “前辈应该是不想让其他人知晓其中秘密,才故意谎称不知。”苏流风见几人口干舌燥了,才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嗯,孺子可教。”狸猫啜了口茶,面露欣慰之色,忽然又变了脸色,瞪向项空尘,“我当时不是对你使了眼色吗?你小子就看不出来,还抱怨个没完!”

    听此一说,项空尘也想起了之前狸猫对自己挤眉弄眼,讪讪笑道:“哦,是那时候呀!我当时还以为你犯了什么毛病呢!”

    “哎,算了,孺子不可教也。”狸猫摆摆手,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那几卷竹简之中记载着远古的巫文,其中多是鬼炼之术的咒法,修习过深,则会伤及心神,心魔深种,甚至嗜血嗜杀,如此古巫术早已被禁止销毁,本来应在漫长岁月中消失无踪的,可如今又重现天日。这样的功法落入朝廷手中,也极可能被人所利用,若是找寻不到破解之人,就只会当做一卷古书,藏入书阁之内,永远尘封。”

    “这沈正南之前并无炼器资质,但自从那场大病之后,却是修习了鬼道秘法,以阴气为修炼,才达到了如此地步,能借着风炎槊的煞气驭使鬼将,还能催动庞大巫阵。”

    项空尘和苏流风也想起之前院中的老槐树也许便是沈正南吸引阴灵的灵物。

    “大阵被破,他遭到反噬,定是受伤不轻,急需以鬼魅阴深之气养伤,所以他应该会前往阴气浓重的地方。”狸猫踱着步子,侃侃而谈,“其中义庄和乱葬岗却是阴气最浓之处,此外山川中的天然养阴之地也务须调查。”

    “可是武陵四通八达,周边城镇小村义庄也不少,找寻起来也有些麻烦。”

    狸猫洋洋得意,轻笑一声:“本仙人掐子一算就知你们几人困不住他,所以趁他不备,将一道符箓打在了他身上,从符箓上传出的灵气来看,他是逃往了西边。如今最好不要耽搁,不然就真的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了……不过本仙倒是无所谓。”

    几人相觑一眼,目光落在了瞿寒月身上,瞿寒月虽是无根体质,于修道一途颇有天资,但却不善应对鬼魅邪灵,此次闯入地宫,也是她受伤最重。几人隐约间都有些担忧,若是继续追查下去,与厉鬼怨魂为敌,瞿寒月病情恐会恶化。

    沉默了一会儿,瞿寒月淡淡道:“你们不必顾念我,先去追查沈正南的踪迹吧。眼下我旧伤未愈,道术不精,跟去也只是拖累,不如我先回宗门禀报此间事由。”

    几人仍有些犹豫,莫旦申却一拍桌子,义正言辞道:“放心,就由在下带着瞿姑娘回宗门,保证万无一失。”

    苏流风看了他片刻,点了点头,项空尘仍有些不犹豫,把莫旦申拉倒一旁,低声道:“莫兄,你若是敢对瞿师姐有何不轨的想法,别怪我不计今日情谊。”说话间,手指在苍鳞上弹了弹。

    莫旦申郑重起誓,以表自己纯良的本愿,顺手将项空尘推出了门。

    随着几人离去,哄闹的客房又沉寂了下来,莫旦申走回桌边,倒上一壶茶,推给了瞿寒月,长叹一声:“哎,吵闹的人终于走了,瞿姑娘你安静休养,若是有事便叫在下,我就在楼下。”

    莫旦申退出房门,正当掩上门时,听见屋内传出轻柔的声音:“我想去院子外看看凤凰花。”

    他不明所以,但也笑着回道:“的确,这家客店的凤凰木开得极好,正好能消去瞿姑娘脑中三千烦恼。”

    夏风炽烈,拂过林稍,绵绵密密,长余暖意。

    院外,凤凰花正开得艳丽绚烂,如火焰一般迎着红日绽放,火烈的花瓣被风扯了下来,卷得越来越高,打着旋没入流水一样的云中。

    树下,两人的目光也随着花瓣也飘向那瓦蓝的远空。

    “时值夏末,待秋凉之后,这满树的红花也会凋谢,零落化作泥土吧。”莫旦申语气带着淡淡哀愁。

    “花开花谢,本就是世间规律,非人力所能逆转……不过……”

    莫旦申转过头来,见瞿寒月嘴角浮现出恬静的笑意,在漫天彤红的火焰中,她好似也化作了其中一朵,轻舞在热烈的气氛之中。

    瞿寒月沉默了一会儿:“不过,她们也曾绚烂地活过吧。在短暂的生命里,轻歌曼舞,将美丽的身影留在驻足流连的旅人的眼中。”

    莫旦申痴痴地看着瞿寒月,在她的眼眸中,似有什么融化开来了。

    “怎么了?”瞿寒月注意到了莫旦申的目光。

    “没什么。”莫旦申笑了笑,“我忽然觉得瞿姑娘你嫁给在下的可能又多了些。”

    “项师弟告诉我,若是你对我起了歹心,就用剑在你身上戳个窟窿。”瞿寒月收起了笑容,面容似乎冷了几分。

    莫旦申脸色发白,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抬眼看去,却又愣住了,眼前瞿寒月忽地掩面笑了起来,才明白过来那不过是玩笑话,不过这句玩笑可将莫旦申吓出一身冷汗。

    “瞿姑娘,莫要开在下玩笑了,你就是借我十个胆也不敢呀!”

    风从远山吹来,带着夏末的余温,火树轻轻颤动,似轻声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