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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转移

    清晨,李娟带着儿子走出家门,穿过几条街道,来到一条不算宽的马路上,马路尽头,两扇大铁门的上方,“玉桥幼儿园”几个门头字异常醒目。门口已有鱼贯的家长在排队送孩子入园,到了门口,孩子就交给了保健老师,不少家长都在跟孩子挥手告别。李娟拉着孩子的手,不好意思的对着门口的保安点了下头,带着孩子走了进去。保安对这一幕显然也很熟悉了,回了一下礼,同时略带同情的看了这对母子一眼。走进幼儿园,李娟辅助小辛臣完成了洗手、晨检,准备走进米黄色的教学楼时,被园长助理拦了下来,“辛臣妈妈,您好。您知道的,现在疫情尚未好转,幼儿园的防控压力也很大,原则上不允许家长入园,您给孩子陪读这件事也是越来越不好办了。”“郑老师,给你们添麻烦了。医生说,辛臣这种病,最需要的就是和正常孩子在一起玩,在一起融合。幼儿园的环境,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宝贵的。陪读也是幼儿园要求的,如果现在家长不方便进来,能不能辛苦一下老师们,试着让臣臣自己上幼儿园?”李娟的眼圈有点红了,“我们也很困难,之前我父亲还能帮我陪陪孩子,现在他身体不好,回去养病了,而我也还要挣钱工作,孩子治病要一大笔钱,光是孩子爸爸每月寄来的抚养费根本不够。”郑老师看了一眼跟在妈妈身后,出神的注视着塑胶草坪上滑滑梯的小辛臣,皱起了眉头:“那怎么行?我们是普通幼儿园,你儿子大吵大闹,影响了其他小朋友怎么办?他必须有人陪读。这样吧,你们还是减少来园次数吧,疫情严重时,或者幼儿园有重大活动,就让小朋友在家休息休息吧。”

    强忍着泪水,李娟带着儿子来到了儿子的班级教室门口,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孩子,孩子们有的在玩过家家、有的在搭积木、有的在玩玩具,此时是快乐的晨间玩耍时光。和班主任老师打过招呼后,李娟努力想让儿子融入这些孩子,和他们一起玩,她拿出精心准备好的小玩具,吸引过来几个孩,她拉着小辛臣想让他加入游戏,和其他孩子交换玩具,作些互动。但孩子们显然还是对她这个大人更感兴趣,围着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小辛臣推了一会小汽车后,一个人跑向窗边,开始凝望窗外某处对他有着特殊吸引力的景致。

    早晨游戏的时间很快结束了,要上课了。李娟卖力地帮助老师收拾玩具,摆放桌椅,几近讨好的和老师抢着做各种杂务、准备工作。很快,孩子们围着小白板排排坐好,开始上课了。小辛臣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在妈妈身边。课上了一会,小辛臣坐不住了,身子扭来扭去,嘴里开始小声哼唧,一些孩子循声回头望去。发现秩序有些混乱,老师在白板前大喊:“不要看王辛臣,他是有病的孩子,你们生病了吗?”李娟如遭雷击,颤抖了一下,连忙拉住儿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小辛臣停止了扭动,安静了下来,眼神却慢慢从前方白板上绚丽的图片上移走,不知飘向何处…

    幼儿园只接收小辛臣半天,简单吃过午饭后,李娟就带着孩子赶往一处干预机构。这家机构所在的园区前身是民国时期一处著名的慈善机构,园区内芳草茵茵,树木葱郁,掩映着一栋栋红砖灰墙、民国风格的建筑。李娟来到一排砖木结构、廊柱环绕的人字顶二层小楼前。走进机构的训练教室,李娟注意到今天这里多了一位身穿米色风衣,戴着眼镜,偏分头发型的年轻男子,在进行感统训练的孩子间穿梭,不时停下来尝试跟某个孩子做做交流。李娟觉得这名男子有点眼熟,不过经常有志愿者来这家机构进行社会实践,她也未多加理会。和训练老师简单沟通了几句后,李娟就匆忙离开了,她还要赶往附件一家超市打工,帮助支付这家公益性质机构收费已算低廉,但仍不菲的训练康复费用。

    等李娟打完临工回来时已是暮色苍茫,机构只剩下几个零星的孩子和老师,出乎意料,那位戴眼镜的年轻男子正和小辛臣站在一起,好像在等待李娟。见到李娟,年轻男子爽朗的笑了一下:“您好,您是孩子的妈妈吧?我叫范磊,是震旦大学医学院的博士研究生,今天来这边做志愿者。今天下午,我和您的孩子接触了一下,他挺乖的,很可爱。”他低头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看到妈妈回来却面无表情的小辛臣。“不过,看他的年龄应该快到上学的时候了,实话实说,以他现在的情况,正常上学还是有难度的。”听了他的话,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李娟还是忍不住眼泛泪光。

    “我目前在院里下辖的思潮研究所实习,我今天来做志愿者,也是想找一两个比较符合我们要求的孩子。我们现在有一个实验项目,通过脑神经外科微创手术来提高自闭症孩子的认知能力和沟通能力,现在项目已经取得显著进展,正在寻找更多孩子来参与实验治疗,这对您还有小朋友来说都是一次宝贵的机会啊!”仿佛早有预料,李娟苦笑着摇了摇头,“范医生,谢谢您,不用了。孩子刚诊断那会,我们尝试过各种稀奇古怪的疗法,基因检测、针灸疗法、禁食疗法,花光了积蓄,还引发了和孩子爸爸的争吵。最后孩子情况还是没有什么好转,他爸爸还离开了我们…”李娟说不下去了。

    “这个您放心,我们这个项目目前还在临床实验阶段,因此不会收取您的费用。而且,我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是这边的老访客了,这两年里,已经有好几个孩子自愿参与了我们的治疗方案,认知能力都取得了长足进步,这些是当时实验的基本情况,您可以看一看。”范磊递过来一叠资料。李娟接过材料,不大看得懂上面的复杂图表,心中却在回忆:“难怪看起来眼熟,好像半年前也见过他,也听老家长提起过他那个思潮研究所,治疗挺有效的。不过这类消息鱼龙混杂,自己当时也没有太在意。

    “是挺不错的。不过你们要做微创手术,有风险吗?另外,治疗要多长时间,需要我全程陪同吗?”“微创手术,不会有什么风险,您以前尝试过的治疗方案里肯定有更加激烈的。治疗时间大概一个月左右,孩子完全交给我们,您不需陪同,有需要可以随时过来看孩子。”虽然有些不放心,但自闭症父母前路上的黑暗过于浓重,哪怕一点微弱的火光也让人想要抓住。而且李娟也确实需要喘息一下了,同时她也很担心老父亲的病情,想回去看一看。看到李娟轻轻点了点头,范磊满意地笑了:“您有这个意向那再好不过了,过段时间,等我们准备工作做好,会再来找您,到时还要您签一些材料。”

    两个月后的一天,刘力一身便服,来到市一院住院区一幢住院楼外,住院区建筑的整体色调是橘红色,给人一种温暖、积极的感觉。由橘色陶板拼成的竖状长条幕墙,与中间嵌套的三段式玻璃窗、底部灰色的基座一起,构成了眼前这幢住院楼齐整有序、条块分割的外立面,让人觉得大气而舒适。刘力走进住院楼,来到高层的一间特需病房外。他敲了敲门,房门打开了,一名身穿灰西装的年轻男子将他领了进去。病房宽敞明亮,暖色调的装修让人心神舒适。病床前方棕红色实木栅格背景墙上嵌着一面巨大的液晶电视,病床侧边摆放着一张小茶几和一条黑色皮质沙发。病床上的方董精神依然矍铄,他床侧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一位肤色黝黑、脸型瘦长、面部线条硬朗的老者,一位留着短发、穿着黑西装、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子。方董看起来刚刚结束与黑西装男子的谈话,转头对把刘力领进来的小伙子说:“周秘书,请送梁老和李律师出去。”

    等房间里其他人都离开了,刘力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微笑着说:“方董您精神还不错。”方董摇了摇头,指着床头挂着的瓶瓶罐罐,“全靠这些药水撑着。这一个多月病情发展很快,我现在已经半身麻木,站不起来了。”老人停顿了一会,继续说道:“所幸,你已经找到可以接收我意识的实验对象了,据说是个自闭症孩子?”“是的,要找到这样的孩子并不难。这个孩子早期诊断时做过充分的检查,他的身体是健康的,大脑结构也是正常的。这也符合我个人对自闭症的判断,健全的神经系统之上,却没有一个融洽的核心意识。很多时候,这具身体就像一艘设备齐全、功能正常却无人操控的船舶,只好原地打转。但是,对于您重获新生这却是最好的选择,本就空空如也的房间不会抗拒新的主人。同时,足够年轻的身体也能让你重新经历美好的童年和青年时代。”

    方董抬起头,直视着刘力的眼睛说:“孩子的父母知道你们要对他们的孩子做什么吗?”“当然没有全告诉他们。您不了解这些孩子的父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我们的所作所为,实际上是在帮助他们、解救他们。我们总是刻意寻找最艰苦、最困难的家庭,如果您见过这个单亲妈妈憔悴、愁苦的脸,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因此,转移成功以后,也请您继续扮演一段时间她的孩子,既是为项目保密,也是对她的补偿。”

    “一切等手术成功再说吧。说实话,到现在我还对这项技术半信半疑。同时,我还有些疑问,如果我脱离了现在身体的桎梏,重获新生,那还是我吗?我的指纹、虹膜、声纹、人脸,所有的生物特征到时都没法用了,能证明我的存在的,怕是只有记忆了。我的财富、权力,要么移交出去,要么就只能用密码来保护啰。”

    刘力举手打断道:“根据我们的研究和判断,核心意识会保留您的喜好、天赋与重要记忆的印记,有点像佛家所说的‘慧根’。这么说吧,如果说有灵魂,被抹去记忆,抛入轮回,在一世世的修行中,或者说在数字宇宙中千百年的训练中形成的无非也就是相性、天赋这些高级神经网络的激活函数、加权阈值。因此,我们准备了图灵测试的升级版——相性测试来回答您‘我是谁’的问题,通过一张长长的问卷,里面充满了对特定事物的喜好程度、对特定知识技能的吸纳速度、对特定行为的接受程度、对特定思维方式的倾向程度之类的问题,根据回答情况可以量化判定两个意识的契合度。”

    “不过,意识转移并不会带去您全部的记忆,所以,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们会尝试通过脑机接口尽可能地将您的记忆复刻到受体孩子的脑中。”

    “你们能读取我的记忆吗?那我岂不是没有秘密可言了?”方董有些担忧的说。

    “做不到解读记忆,我们的记忆复刻只是通过输入、输出信号映射转换与光电刺激,把原有的记忆依葫芦画瓢复制到相似的脑结构中。但这样的复制过程并不能完整复制记忆,只能形成一些碎片和片段,让你在学习类似知识时效率加快,或经历类似场景时串联片段唤醒相关记忆。”

    半个月后,思潮研究所四楼的一间大型实验室内,方董、小辛臣二人躺在房间中央的两张金属白色躺椅上,双目紧闭。他们头顶、耳侧分别连着三个碗状的脑机接口外置装置,从里面引出密密麻麻的导线,汇入地板下埋藏的线管,连入实验室后面的房间。实验室后方半面墙壁是透明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整齐排列的机柜,赫然是一间IDC机房。此刻,三路256通道的电极矩阵不断释放着记忆提取刺激信号,不断激活方董脑海中贮存的记忆。方董眉头紧皱,如陷入了濒死体验一般,一生过往,走马灯式地在眼前闪过,沧海桑田、人事变换,一幕幕往事,刻骨铭心又如梦似幻,不自觉间,方董的眼角已经湿了。提取出的记忆信号由侵入式微型电感矩阵接收,经外置装置收集、传导进后部机房,一排排满负荷的机柜,如同一头头呜咽的巨兽,吞下这些记忆信号,经过密集的计算,将之还原、映射成记忆输入信号,送入躺在另一边躺椅上的小辛臣颅内的光电活化矩阵。

    几个小时后,一名实验助手弯腰擦去方董剃得光光的脑门上的汗珠,刘力站在一旁,轻拍着方董肩膀说:“方董辛苦了。经过这十来天密集的引导手术,记忆复刻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了。现在接受体的状态很好,意识活动很微弱,我们准备抓住这个机会进行核心意识转移,请您作好配合,全程放轻松,想一些开心的事情,保持大脑的活跃度。”方董轻微点点头,依言闭上眼睛,思绪开始飘回过去,他仿佛回到孩提时代,和一群小伙伴们在家门口的那条大河里尽情的嬉戏。彼时,这条穿城而过的市河还清澈甘洌、微波荡漾。潜入水中,追着河里的鱼虾恣意浮泛,方董觉得身体也变得轻盈了。在河水的托抬下,他感觉自己慢慢升了起来,翻转着升上了天空,越升越高,下方灰砖黑瓦的老民房变成了一个个火柴盒,密密麻麻垒砌出一个市井、喧闹的居民区,和远处工厂区高高耸立的烟囱、吊塔一起,融成一幅灰白色的70年代小城鸟瞰图,简陋、单调中却蕴含着勃勃生机,在自己当年的青春年少的裹挟下闪烁着点点金光。随着自己越升越高,小城渐渐变为青山绿水、青绿稻田间的一块灰抹布,随即被快速涌来的云气所遮蔽。蔚蓝的天空也化为了漆黑的宇宙苍穹,灿烂星河横亘天际。悬浮在星空中,周遭繁星开始向方董聚拢,慢慢变大,化为了一扇扇光门,围着他缓缓旋转。方董脚下开始延伸出一条红色的道路,道路尽头跳跃着,如神经末梢一般,一边延伸,一边不断分叉。道路最后变成了一条粗大的神经束,与天幕中的一扇光门连接在了一起,光门中旋即传来了巨大的吸力,把方董一下吸了进去……

    另一张固定躺椅上小辛臣的眼睛猛然睁开了,小辛臣——应该是“方董”——从全新的视角审视着这个世界,“方董”觉得眼前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他的意识依然楚,从全新的视角看去,世界无比清晰,每个细节都纤毫毕现,甚至清晰地有些异样。他正准备好好体会下这种感觉,适应下现状,却听到身后刘力的声音清楚地传来:“受体侧检测到了活跃的意识电波信号,频谱特征量子化,与主体高度接近。意识转换已经发生了!注意!现在主体意识还处于不稳定状态,会在主受体间切换跳跃,我们要趁主体侧自衍波消失时切断两人的脑机连接,锁定主体意识。”

    “方董”感觉眼前一黑,又回到了广袤的宇宙星空,退出了刚刚进入过的那个光门,脚下神经束状的“道路”上传来一股潮汐般的力量,一会将他推向光门,一会将他拉向原点。突然,一道电光划过天际,撕裂了黑色天幕,四周的光门轰然崩裂,碎片纷飞,眼前的光门也化为一张光牙巨口,一口将他吞下,方董的意识落入一团黑暗,仿佛向着无底的深渊坠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