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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谷底

    夜幕降临后,城市的霓虹闪烁不断,令人眼晕。街头广告机械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也不管有没有人听到,它们兀自播放着内容。

    提着一口编织袋,陈浩背着书包游走在霓虹的阴影下,每路过一只垃圾桶,他便要走上前去提起脚尖踢一下,如果有玻璃瓶的响动传出,那就摸索着把瓶子掏出来放进自己的口袋。

    他做这一行,准确地说“拾荒”,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并且有了自己的经验心得:在周末,街边垃圾桶里各类瓶子多,而到了工作日就少得可怜。今天刚好是工作日,而且看起来陈浩运气差到极点,走了十多个街区,翻找了五十多垃圾桶,也才找到了几个瓶子罢了。

    将最后一个垃圾桶翻完,陈浩看着自己编织袋里的瓶子数量不由发出一声叹息,兀自摇了摇头,他便提起编织袋向最近的废品回收站赶去。

    负责这个收费站的,是一位被人叫做“老张”的精瘦男人,脸上有一道从左眼到右边嘴角的蜈蚣疤痕,平白无故地给老张增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息。但熟悉老张的人都知道他是个热心肠,平时待人相当不错,你若是遇到麻烦大可以去找他,他绝对会尽自己所能去帮你。如果不是这样,大伙也不会用“老张”这等亲切的称呼来叫他。

    和往常一样,天黑了后满是废品的回收站里就只有老张的铁皮房还亮着灯,像是黑夜里的海上的灯塔那样,陈浩提着编织袋熟练地绕过各种堆积的废品后,再从老张的破电动三轮旁路过,便是到了铁皮房前面。他刚抬手准备敲门,铁皮房的门就像是感应到他似的吱呀一声打开了,在屋内灯光的映衬下,穿着背心短裤的老张出现在陈浩眼前。

    “今天来得有些晚了。怎么会这么慢?”老张皱着眉头,有些生气地数落起陈浩。

    “行情不好,没办法。”陈浩回答道。他本想直说垃圾桶里的瓶子少,所以需要走更多的街区才能凑够一个基础量,但想了想还是还上了很好听的专业词汇。

    把编织袋里的瓶子叮叮当当地倒在老张提出来的盆里,陈浩就安静地收拾起自己的编织袋。

    他知道自己捡的这些瓶子只能够换几毛钱。

    老张也知道。

    “今天的质量不错。”蹲下身子翻看瓶子的老张嘟囔着,半晌才起身走进屋,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过,他才捏着一叠毛钞走出来,“这是今天的钱,总共两块二。”

    略带着不安的心接过钱,陈浩向老张深深鞠了一躬,等他抬起头,一只装在塑料袋里的热乎馒头被送到了他眼前。

    “这么晚了,也没买什么吃的了,你先拿去垫一垫,明天早上上学路上多买点吃的。”

    老张也并不富裕,他患有严重的肺病,每天都要吃大量的药。那些药具体要花多少钱陈浩不清楚,但他知道依靠老张的废品回收站的收入是绝对不够的。

    “我不饿,出来的时候吃了点东西。”陈浩撒谎说道,但他并不擅长撒谎,吞吞吐吐的言语和躲闪的目光立刻就被老张看穿了。

    “去去去,你这熊孩子,你当是我老张头送给你的让你白吃的?你可记住了,吃我一口馍,就要在我这里干一天的活!行了行了,没事赶紧滚蛋,我还急着看电视呢。”

    说罢老张将馒头不容分说地塞进陈浩手里,然后砰地一声关了门。

    看着手中还散发着温热的馒头,陈浩站在老张门外,等听到屋内因肺病引起的咳嗽声透出,他方才离去。

    走在街头,斜眼看着汽车一辆辆掠过他向前冲去,同这个世界的疏离感逐渐占据了陈浩的内心。

    第一次见老涨的时候,这个精瘦的老头围着陈浩转了好几圈,最终目光落在了陈浩的肩膀上,半晌嘴巴里才蹦出一句“你还是学生吧”。

    陈浩说是。

    老张便又问道:“你爸妈呢?”

    陈浩没能第一时间回答,紧抿着的嘴让老张以为自己没说清楚,于是就又重复了一遍。随后陈浩才缓缓说了“是他们把我赶出来”这句话。

    当时老张还以为陈浩在外面闯了什么大祸,所以被父母打了一顿然后赶出来作为惩罚。如果是这样,只需要和两边好好商量就行了,毕竟哪有父母不爱孩子的呢?

    可当老张听到陈浩说,是他父母和他断绝了关系后,直接将他赶出来,并且大约只是嫌多了陈浩家里多一张嘴吃饭时,这个精瘦的老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后才从嘴巴里蹦出一句难听的脏话。自那之后,陈浩就在闲暇之余为老张的废品回收站工作,捡一些瓶子,或者是帮忙将垃圾打包,以此赚一些生活费用。

    “哈哈哈,爸爸快看,它好笨!”

    “太笨了!”

    ……

    听到普通人家嬉笑的声音,陈浩停下脚步抬起头循声找去,看着亮着的窗口,他不由猜测那一家人是不是一家依偎在电视机前,时不时吃着零食,时不时因为电视中的滑稽剧情而大声发笑。凝视良久,陈浩才黯然垂下头往前走。

    没有钟表来提醒他过了多久,反正是沿着自己熟悉的路一直走,转过数个交叉口后,陈浩察觉到眼前的光亮黯淡了些,随即便明白自己已经到了地方。昏黄老旧的灯柱取代了先进的路灯竖立在街道边,平展精致的沥青大道在这里变成了由水泥铺成的狭窄路面,已经有许多年岁的老式房屋码放整齐,斑驳黄灯点缀在墙上,为人提供微不足道的照明。

    这里是石门市的城中村,里面最年轻的建筑恐怕是一幢在二十世纪末修筑的“百货大楼”,说是百货大楼,实际上只是一幢三层高的房屋,到了今天已经成了各种小摊贩的聚集地,他们在昔日宽敞的楼层里割出来一块块狭小的地方当做自己的地盘,用破旧的喇叭不间断播放自己录制的吆喝。密集的人群和日渐老朽的通风设施,让百货大楼里的空气质量极为糟糕,隔得很远就能闻到一股混合了蔬菜、鲜肉和熟食的古怪气味,甚至还能嗅到一丝禽味,这让陈浩很不喜欢这里,但奈何这里面的物价极低,用很少的钱就能买到不少生活必需的粮食,所以他也是这里的老主顾。

    今天的时候有些晚了,百货大楼已经人去楼空,除了被人称作“大楼主家”的商贩,他们把家安置在大楼中方便自己做生意,现在他们就蹲在大楼前的公共水阀前呼噜呼噜地刷牙洗漱,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他人。

    王砦是这里的名字,在被从家里赶出来后,陈浩靠着朋友的接济和介绍在这片城中村里找到了一间住处,那房东也是个好人,听说陈浩无所去处,就免费地将自家空着的房屋租给了陈浩,不过陈浩自然是不会接受他人免费的施舍,在捡垃圾的空闲之余,他还会帮房东做一下家中的卫生。至于那房屋,说是住处其实不然,它只不过是一间被用来存放杂物的单独棚屋,被主人长期搁置里面盖了一层厚厚的灰,为此陈浩消耗了三天时间才清理干净。

    “呦,这不是我们的陈少吗?”

    阴阳怪气的声音在陈浩身后响起,让他脊背一凉,脚步也为之一顿,只是思索了一刹那,陈浩就下定决心不做理会,闷头往自己的那间棚屋赶去。可声音的主人并不打算放过他,对方见陈浩闷头走,立刻就小跑着追来,三道黑影从陈浩身旁闪至前方堵住了他的去路,而后一只手就搭在其肩上。

    “陈少别跑啊,是哥几个招待不周吗?”搭着陈浩肩膀的那人绕到正面来,那是一打着鼻钉,留有一头柔顺头发的家伙,虽然城中村的光线不好,但陈浩仍能看出这厮脸上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痞气。

    这家伙叫痞子李,是陈浩所在城中村里臭名远扬的街头混混。这家伙没据说没上过几天学,现在二十多岁了无业待家,平时流里流气地在城中村的街头走,靠着他的几个兄弟在城中村里专找落单的人收保护费,在陈浩来王砦之前,四名好兄弟靠耍无赖进过一次号子,出来后收敛了些,但也就那样了,陈浩在这里住下不久后,这群安静了还没几天的混混就又重出“江湖”,开始收保护费。

    陈浩孤身一人在这里,自然是受到这群家伙的特殊关照。

    “李哥,没有。”陈浩轻声道,“就是天黑了,想赶快回家去休息,明天还要打零工。”

    “干活啊……”痞子李挠了挠下巴,伸出舌头在自己下唇舔了又舔后,才道,“行吧,那今天哥几个也不找你麻烦了,把今天的工钱结一下吧。”说罢,痞子李就向陈浩做出手势,眼里一副你懂的。

    “可是李哥,钱不是昨天才交过吗?昨天都交过了,今天不应该——”

    陈浩的话还未说完,一记猛烈的拳头就打在了他的肚子上让他的腰弓成虾米,干瘪的胃猛然收缩叫陈浩张嘴吐出一口酸涩的液体来。单手抓起陈浩的头发让他看着自己,痞子李从鼻腔中冷哼一下:“昨天的那是昨天的!今天是今天的,少他妈废话。哥几个今天要上网,现在没钱了,还不快点把钱拿出来!”

    一旁的刘断手嬉笑着,飞起一脚就踢在陈浩脸上,直接让陈浩从痞子李手中脱出倒在地上:“和他废话这么多干什么,咱们陈少有的是钱,拿就行了。”

    这句话成了炸药引线旁的火星,瞬间点燃了炸药桶,拳脚如雨点般地砸下,即使是陈浩没有空腹也根本无法反抗,最终不知是谁人的一拳打在了他颧骨上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死过去,这一切才算是结束。苟延残喘中,陈浩感觉有人翻找着自己的书包和衣兜,他想制止但浑身上下疼得厉害,根本没力气,眼前也蒙了一层纱,尤其城中村的灯光昏黄,让陈浩看不清究竟是谁在翻自己的口袋。

    “妈的,才两块二?”痞子李的声音响起,随后又给了陈浩一脚,“穷鬼,亏还叫你陈少。两块二?两毛你收好了,今天兄弟们看你可怜,少收你点,回头多上贡些。”

    “哎,这里还有个塑料袋!”

    “什么玩意?一个馒头?你们看好了,我给你们表演一下最近才学的颠球……去他妈的,什么鬼东西!”

    东西被踢飞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塑料袋的哗哗声。

    痞子李四人走远了,他们吵闹的声音最终消失在了陈浩耳中,独自在水泥地面上躺了许久,他才总算是恢复了一些活动能力,但耗费了相当久的时间,陈浩才扒拉着地面让自己靠着墙坐起来。

    昏黄的路灯,疼痛的身体,已经麻木的脸,陈浩像是一尊快要朽坏的雕塑般坐着静望世界。良久后,他摸索了自己的身子,想找到痞子里留给自己的两毛,可无论如何也没有找到,这时他才想到在自己躺在地上的时候有一阵风吹过,两毛钱应该是在那时随风飘散了。

    晚间的凉风轻轻吹过,不知道是那户人家这么晚了还在炒菜做饭,陈浩从风里嗅到了一丝饭菜的香气,咽了口唾沫,他想起自己的馒头好像是被痞子李他们拿去当球玩现在不知道踢去了哪里,眼睛在周围扫了一圈,陈浩才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自己的馒头,只不过馒头显然已经不能吃了——一条白狗正狼吞虎咽地吃着雪白的馒头。

    “妈的臭狗!”陈浩怒骂一声,随手捡了块石头便朝白狗扔去,但受伤了的手臂根本使不出力气,丢出去的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经典的弧线就掉到地上。

    陈浩是真的没想到就连一条狗也能欺负自己,人欺负自己也就罢了,一条仗势犬也敢骑在自己头上,这让他忍不住冲着白狗大骂起来,这一情况持续到一辆面包车可以用“飞”来形容地驶入城中村,最终在巨大的刹车声中停在陈浩面前而结束。

    三个壮汉拿着不知道是什么仪器的东西下车,在陈浩身上扫了半天,只听得滴滴哒哒的声音响个不停,然后就又有一人从面包车上走下,准确地说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她面容姣好,浑身有着一股女王的气质。

    居高临下地,“女王”俯视着陈浩,陈浩仰着头看着她,双方目光交汇,但并未擦出闪电。

    “给你一个赚钱的机会,你做不做?”

    女人说出了陈浩做梦都想听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