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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水遁

    话说荆又元言罢一头撞向庭柱,顿时血流如注,一命呜呼。哀哉,丹心一片随风去,却留千载臭骂名。这且不提。

    回头再来说焦仁,那天她在泄洪湖上忽见天空降下雨来,又见这雨下的与往日不同,直如瓢泼一般,便知这是荆又元所为,不禁又惊又喜。惊的是他的琴艺果然如此高超;喜的是自己这回终于可以离开这儿了。不过她也知道,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这里并非易事。别的不说,单说要撇开那跟屁虫阚姑娘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她知道士兵们带了酒藏在船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拿出来偷偷喝上两杯;她还知道阚姑娘也是爱喝酒的,对他们背着她偷酒喝很是不快,那么,不如就让她去要一点来,然后趁机灌醉她,这样自己就能借机逃走了。

    想毕,她便说道:“阚姐姐,你到厨房去问一声,看他们那里有没有酒。若有便要一点来,就说我要喝。”阚姑娘知道她从不喝酒,而且还对他们国家的酒文化腹非的很,今见她如此心中自然起疑,便笑说道:“你不是从不喝酒的么,怎么今儿好好的要起酒来?”焦仁道:“你瞧瞧外面,这个天,我还怎么出去?过了今晚,我和皇上的三年之约便已到期,我也只能遵守约定回皇宫去了。你知道我是不想留在这里的,我一想到这不免心烦意乱。我听说酒能解忧,所以想试试。”

    阚姑娘试探道:“我们皇上最是宽厚仁慈,你若抵死不从,他肯定不会难为你。到时你再慢慢的想办法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焦仁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既然与皇上有约,又岂能言而无信?这不让天下人耻笑吗?”

    阚姑娘便又说道:“其实你嫁给我们皇上也并不委屈。你想想,他可是一国之君呀,多少人想嫁给他还嫁不了呢。”焦仁道:“我知道,所以我并不觉得有多委屈。不过我总担心他这么喜欢,只是因为看我个子高,而非发自内心的喜欢。一旦他的新鲜感过去,便会弃我如蔽履。”

    阚姑娘笑道:“你想的也太远了。在我们国家,皇位是由皇子的个子高矮决定的。你个子这么高,生下的孩子个子自然不会矮,到时皇位的继承还不是在你的孩子中挑选?都说母凭子贵,有了这层保障你还担心什么?”

    焦仁便附和道:“那倒也是。”又道:“我现在想喝酒,一半是因为愁这个,一半也是为了讨好皇上。你们这里的人,不论男女老少个个都爱喝酒,皇上自然也不例外。我既然留下来,如果坚持不喝酒的话,一定会让大家认为我不随和。我又不想做孤家寡人,所以还是和你们打成一片的好。只要我学会了喝酒,皇上喝酒时我陪上两杯,皇上也会喝得更为尽兴。”阚姑娘笑道:“你早这样想多好。人家乐和,你也乐和,这样,大家才彼此有趣嘛。我这就去拿酒来。”说着便要出门。

    刚走到房门口,她却又忽然停下脚步。心中想道:“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可不能为了讨好她就去拿酒来。这不出事还好,出了事就不得了了。”想着便转过身来,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道:“哎呀,瞧我这记性。我们在接到保护你的任务时,就已经得到命令,所有的人一律不准喝酒。这谁还敢带酒呢。要喝,等明天船靠了岸,我去给你买。”

    焦仁知她起疑,但成败在此一举,想一想遂又说道:“喝的好酒没有,做佐料的酒总是有的,你就去要一点来也行。”阚姑娘道:“料酒哪能喝,味道又淡又不香。”

    焦仁道:“我又不会喝酒,这淡淡的酒正好,不用担心喝醉。”阚姑娘见她如此,不好再推辞,便自我安慰道:“外面的雨这么大,又是晚上,谅她也不敢跳船逃跑。我便去取些来也不打紧。”又想:“既然要酒,我不如就向士兵们要好酒,想来他们不会不给。只要她喝醉了,我倒能放心大胆的睡个好觉了。”于是便道:“好吧,我这就去拿。”

    时间不大就见她笑嘻嘻地回来了,说:“焦姑娘,你运气真好。我刚才到厨房去要酒,还没进厨房呢,就见玛虎他们跟厨房的说炒几个好菜,他们晚上要喝酒——感情他们偷带酒呢——我想姑娘既然要喝酒,那不如就问他们要一点好了。于是我就吓唬他们,说要告诉上面去,他们一听就慌了,倒央我别说,还给了我一坛酒。那可是上好的百果酒呢。”焦仁道:“如此甚好,只是我没有喝过酒,怕喝不来。”阚姑娘笑道:“真正你是一个不喝酒的人,说出这样的外行话来。这百果酒香甜绵柔,入口又好,再喝也不上头,你怕什么。”说着引得自己口水直流。焦仁便道:“那就这样吧。”

    到了吃饭的时间,邬队长亲自送了酒来,又叫丫头小心伺候着,然后才走了。焦仁见他走了便让阚姑娘陪自己喝,阚姑娘忙道:“我不能喝。我们有规矩的。”焦仁伸手一指门外道:“他们不就喝了吗?再说了,这房间里只有你我二人,我不说,你不说,谁会知道?”阚姑娘道:“他们喝了我就不更不能喝了。”

    焦仁笑道:“你是怕我逃跑吗?”阚姑娘道:“是的。哦,不,不,不是的。”焦仁道:“你听听外面这雨下的,比先前更大了;天又这么黑,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从船上跳下去,不要命了吗?我能嫁给皇上,有荣华富贵可享,倒不想享,去跳水?”阚姑娘道:“我不是怀疑你,实在是有命在身不准喝酒,要是喝了会受处分的。”焦仁嗔道:“你不喝就是在怀疑我。”说着便放下筷子,随后又假意长叹一声道:“这三年里,你我风雨同舟,日则同行,夜则同宿,我早把你当成了我的亲人,我的姐姐,可你现在却还在提防我,怕我跑掉,连一杯酒也不肯陪。我原还在想,等我进了宫,一定回明皇上,让你跟着我。可是现在看来……唉。”

    阚姑娘忙道:“谁不愿意跟着你进皇宫呢。只是你进了宫自有宫里的人伺候,哪里还能用得上我这个粗手笨脚的丫头。”焦仁道:“宫里的那些人哪能和你比,你我是患难与共的人呀。不过我倒是担心宫里的规矩多,你不愿意去?”

    阚姑娘忙道:“谁不愿意去了,只要能进宫,死也愿意。”焦仁忙道:“真的?你要是肯跟我,那便是我的福气。你知道,我在这里无亲无故,连一个朋友也没有,我听说后宫里的斗争很激烈,这有你帮我,我也就有了臂膀了。”阚姑娘道:“只怕我笨,不能随你的意呢。”焦仁道:“哪里。如此,我们就结拜为姐妹吧?”阚姑娘忙道:“我只是一个下人,怎敢跟姑娘结拜。”焦仁道:“我可从没把你当下人看待。”阚姑娘道:“我知道姑娘从不把我当下人看待,可我自己的身份摆在那儿呢。”焦仁道:“你真要这么说,那我现在又没进皇宫,又没做皇妃,也是一介平民呀。来,我们歃血为盟,今日便结拜为姐妹。若姐姐不同意,那就不是真心疼我了。”说着便先举起了杯子。

    阚姑娘早被酒香勾出酒虫来,这时再听到这些话,哪里还能再忍得住,便暗自想道:“她没喝过酒,酒量肯定不行,我倒不必怕她把我灌醉。”想着便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这一口,那酒在嘴里都不带停留的,直不留丢的入了肚。待要放下杯子,那喉咙里却伸出一只手来把这杯子死死拽住。焦仁便又说道:“你们国家每三五年选一次秀女,其中自然不乏才貌双全的女子,到时你可得帮着我,不能让她们得到皇上的宠爱。”阚姑娘道:“这个自然。”焦仁道:“那我在这里先谢过姐姐。姐姐请满饮此杯。”

    两杯酒入口,阚姑娘便忘了规矩,左一杯右一杯地喝将起来。焦仁见她一连数杯下去毫无醉态,便忽然想到交子国的蒙汗药来,这要是能放点在酒里,不怕她不倒。只可惜那时她认为这东西没多大用,没有留点儿,不然这时不就派上用场了?看来以后便是一根树枝一片叶子,也是好的,也有用得着的地方。当下她只能再搜索枯肠找出些理由来劝阚姑娘多饮一些酒。

    阚姑娘喝得正畅快,忽瞥眼看见焦仁喝来喝去还是那一杯,而自己差不多喝下了半坛,心中一惊,道:“她难道真的是想把我灌醉了好逃吗?”待要不喝,可这时就像犯了鸦片瘾,哪里还能憋得住,便对自己道:“我不如先把她灌醉,然后再好好地喝。”想着便也一个劲的来劝焦仁。焦仁见她不似先前豪迈,便知她有所顾忌了,心下便想:“我不如诈醉,那样她便敢放开量喝了。”想着便也端了杯子喝了一大口,却趁她不注意全吐掉了。又几杯之后她便说道:“我头晕的很,心也突突地跳,怕是醉了。”说着挣扎着要站起来脱外套,还没站起便歪在了床上。

    阚姑娘见她醉倒,犹恐有诈,忙上前又是唤又是推,焦仁只不答应。阚姑娘便以为她真醉了,替她脱了衣服扶上床睡好,又拉过被子替她盖上。这便过自己这边来,坐在床上绰起酒壶来替自己斟满一杯,然后一口喝干,随后心满意足地道:“哎呀,这三年可把我给憋死了,今天可得好好喝它一顿。”便又倒了一杯。未几,酒已告罄,她也已烂醉如泥,随便歪在了榻上。

    焦仁见她醉倒发出鼾声,又略等了片刻便爬将起来,见桌上还有剩菜剩饭,想到自己这出去,也不知顺利不顺利,便把这些剩菜剩饭找了一个盒子一股脑的全装了。又见床边的筐子里还有数十枚无忧果,也一并打了包带走。最后她在房间里又巡查了一遍,看还有什么自己需要的,便又看到了几只蜡烛,便也带上了。她本想找把刀子或剑之类的武器带着防身,但护卫们怕她造反,房间里收拾的连把水果刀也没有,只能作罢。

    收拾妥当后她走到房门口凝神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见护卫们还在那里吃着喝着,没有散去,她只能耐着性子等。那些人都是酒鬼,又以为焦仁不想出去了,便都开怀畅饮,短时间哪会散。焦仁恨不能敲断时间的沙漏,让上面的沙子倾泻而下,这些人便能洗洗睡了。

    她坐回床上,目光无意中落到阚姑娘的脸上,见她脸上一副踌躇满志、心满意得的样子,心下不禁一阵歉然。

    “对不起,我知道你想进宫,可我实在不想留在这里。”她想。

    这时她忽又想到另一件事上去了:若是皇上得知她逃走了,会不会在愤怒之下将这些“保护”她的人全部杀死呢?

    “很可能会。”她想。

    可是让她就此留在这里,她却做不到。她想了想找来一支笔,又捡了一块干净的天衣铺在桌上,然后提笔写了一封给皇上的信。信写好之后,她又等了一会,那些喝酒的人这才一个个睡去了。她扭头看了一眼沉睡中的阚姑娘,然后悄悄地打开房门,向过道两边一扫,只见过道两端各有一个士兵守着,他们自然也都喝了酒。此时已是深夜,两人早已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一个抱着长枪依舱而立,另一个则干脆坐在了地上,连手中的剑掉了也浑然不觉。

    她提起裙裾,猫着腰向坐在地上的士兵走去,准备从他那里逃走。在经过这个士兵的时候,她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俯身拾起地上的剑,随后一步跨过他横在路上的腿。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他咕噜了一声,吓得她血都凉了。在极度的紧张中,她竟没有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只觉得他是发现了她的企图。她本想拔腿就跑,那样,他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她,只要到了船头她就能一跃而下摆脱困局。可是这样一来势必要惊动更多的人,这些人职责所在,说不定会不顾一切地跳下船去救她。就他们那小胳膊小腿能经得起几下扑腾?那么,就不走了吗?

    时间容不得她多想,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已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同时脸上堆起笑,脑子里飞速地想着解释的话。便在这时她才猛然发现这个人仍在呼呼大睡,原来他不过说了一句梦话而已。她一手按胸,长长地嘘出一口气,然后迅速掉转头向船头走去。到了船头,她将剑挂在身上,然后蹲下身去,双手抓住船舷,再慢慢将身子探出船外下到水中,然后手一松,悄无声息的下了水。

    雨,一直下着。夜,黑的已不能再黑。她稍停片刻,借着闪电的亮光,确定了一下山洞的位置,然后向它游去。游到山洞前,她发现水还没有涨到山洞口,她尽量伸直双手去钩洞口,却总差那么一点点。她等不及涨水,便沉下水去,然后奋力摆动双腿向水面跃去,这次她终于抓住了洞口的石头,随即便爬了上去。

    饶是她目力过人,进了山洞却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她取出蜡烛点上,凭借着蜡烛微弱的亮光,她才看清了山洞里的情况。这山洞从外面看着挺小,可里面却挺大的,足有三间房子大。洞内四壁光滑如镜面,地面也光溜溜的。她将剑提在手上,一只手举着蜡烛,小心的往里面走。走了大约有二里来地,前面忽然有了岔道,而且越走岔道越多,不久她便迷了路。她顿时慌乱起来,一股劲的往前冲,连时间和饥饿都忘了。后来,她终于累得瘫坐在地上,一步也走不动了。她看着死寂一般的山洞,心中一片茫然。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在她的脑海里响起:“也许你还没有走到唐朝便死在半路上了呢?”

    哦,这是老祖母说过的话。她悲伤地想,不由的哭了。她现在可不就是要死在这里了么,而且死的时候连一个人也不知道。

    蜡烛的火焰神经质地跳了一下,随即便熄灭了,她坐在那里却没有动。她还有一支蜡烛,但点上了又有什么用,她还不是走不出这迷宫一样的山洞。她向来不惧寒冷,但此时却感到冷了,仿佛身在寒冰之中,连心脏都冻住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当饥饿再一次向她袭来,她点上了最后的一支蜡烛,然后取出剩菜剩饭来吃。吃下的食物立即给了她温暖,也给了她力量,让她重新振作起来。她想:我还有蜡烛,还有食物,现在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我一定能走得出去。

    这时洞外的水涌进洞来,在洞内四处乱窜。水流冲击着她的脚踝,似乎在催着她走,这一下子给了她灵感。她想:咦,我干嘛不跟着水走呢?唉,我真笨,我刚才简直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她忙将流下来的珠泪收拾了装进玉匣,然后静静地等待水位的上涨,一面感知水流的方向。等到水涨到她的腿肚子时,她再按捺不住性子,开始顺着水流的方向走。

    脚下的路越来越陡,水的冲击力也越来越大,她一个不小心一屁股坐到地上,顿时像坐滑梯似的滑了下去。等她停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跌进了一个水潭里。她活动了一下胳膊和腿,感谢老天爷,她一点儿也没伤着。

    这里的水很深,已经没过了她的头,这正好,她可以不必步行了,而游泳又是她的强项。游了一程,前面隐隐有了一点微光,这说明出口就在前方。她顿时兴奋起来,加速向前游去。等到眼前一片光明时,一股巨大的水流从她的身侧冲来,一下子将她冲得掉了一个个儿。她稳住身形定睛来看,发现自己已在一条大河之中了。她想浮出水面看看到了什么地方,可还没等她浮上水面,强烈的阳光便刺得她睁不开眼。她只得又潜下水去,让自己慢慢适应日光,然后她便看见了河两岸连绵不绝的青山。这些山又高又陡,让她几疑身在天府国。她本想就此上岸,但根本无路可上。忽然间她哑然失笑了,这人变得久了,就有了人的行为习惯,她本是人鱼,又不是真正的人,又何必一定要像人一样在岸上徒步?这里崇山峻岭杳无人烟,这一步一步地走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人家呢,倒不如就从这水里走。况且这水又急,游起来自比在岸上走快许多。想到这她便不上岸了,顺着水流向下游划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