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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寥落

    后来的日子里,张茁迟迟没有回来,最开始还有一封报平安的书信,说他们已经在葛家坞堡中安顿了下来。再以后就全无音讯了。

    少了一位老朋友,八方饭庄里显得冷清了很多。但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伯劳组织了一支庞大的队伍,他要南下到林海中捕猎孕有妖丹的强大魔兽。陈群在忙着给往来于金石的商队们做保镖,偶尔回来,也停不了太久。他和丁远在金石的街道上见过几次。只是说了一下丁远打的刀很好用,就匆匆的继续赶路了。

    冬天的雪,最初的几场落到地面还会融化。再往后就不会融化了,雪好像变成了羽毛、沙子一样的东西堆积起来。这时候远远的从高楼上望去,谁家有人一望可知——有人住的房屋上存不住积雪,热气将那厚厚的雪化开来,露出了青黑色的瓦片。而没有了主人的房屋,就像是一头疲倦的老牛伏在地上,任凭积雪覆盖了自己的身体。

    这是一个忙碌的冬季,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的在操办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早上,大伙儿风风火火的在八方饭庄饱餐一顿。随即就转身,扎到了风雪里。一直忙碌到天色渐暗才回来享用一顿相对丰盛的晚餐,顺便吹牛放松一阵。

    太多事情需要做了,修整河道、疏通明渠、修缮房舍、工商百业。大家好像是在庆祝,庆祝秦彦演的离开,庆祝这座城市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丁远终于拥有了一座属于自己的锻炉,他开始练钢。金石没有优质的铁料,不管是军方还是冒险者,想要使用优质的刀剑,都要从西方半岛那里购买铁料,再请铁匠锻打。

    因为星火号的警告,丁远并不能立刻拿出跨越这个时代的冶金工艺。他只是将自己在席尔瓦庄园时所见到的、已经存在的炼钢技术进行了一些整合和微不足道的改良。

    他并不甘心在这个新世界做一个平头百姓,想要用炼钢法当做晋升之资,从更高的维度观察自己所身处的这个文明。

    不过眼下丁远可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因为这个世界有着修行者的存在,这些掌握了超自然能力的人可以以超自然的方式获取远远优于钢铁的材料。

    见多识广的军官们并没有为丁远的炼钢炉所震惊,在他们看来,这无非是一种比较优秀的铁料而已,终究是给凡人使用的,算不得什么惊人的玩意儿。

    琢磨过味儿来的丁远试图从改良军械的方向入手,但火药技术太过超前,星火号不肯开放给他。而大夏现有的冷兵器发展又已经相当完备,像马镫这种动作小、效果大的神器早就投入了使用。

    他翻遍了星火开放给自己的技术储备,发现只有床弩还在草创阶段。但是这种重型武器的结构非常复杂,靠他一个人手造,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去。

    好在他练出来的钢锭很受欢迎,每次都能销售一空。虽然不能凭借炼钢法求来一官半职,当个富家翁还是没有问题的。

    眼看订单已经排到了年后,丁远索性将金石的铁匠找来给自己做学徒,铁器的冶炼是军国大事,像丁远这样有着惊人本领的炼钢师傅要收徒弟,需要在官府和军方的双重见证下和学徒签订契约,这样一来,对方如果学成了丁远的本领却拒绝履行相应的义务,就会被视作逃犯,视严重程度在整个南郡乃至大夏通缉。

    顺带提一句,像炼钢高炉这样能将劣质铁矿炼成钢铁的高级技术,对于大夏来说是不折不扣的高级技术,之所以没能换来个一官半职,纯粹是因为大夏的“士农工商”生态链:

    举凡选拔官员,必然优先从耕读世家拔擢;而每朝皇帝还会不定期的在人口稠密的地区举行恩科,以做人才储备,但也仅限于农民出身的良家子。

    这事情详细说来,就牵扯到了大夏的户籍制度——祖父辈有官职、爵位的为贵籍,贵籍不服徭役,不受摊派;贵籍荫不过三代,说的是如果贵籍人家到了曾孙(四世孙)一代仍然没有获得官职或爵位,就不再有资格列居贵籍,而要改为农籍。

    以歌舞从事祭祀的伶优为巫籍;他们世代学习祭祀、歌舞,人脉很广。

    种地、畜牧为生的百姓是农籍;采矿挖井、架炉锻铁的工匠们是工籍;

    行商坐贾入商籍,虽然家产丰厚,但是不许坐马车,不许穿绸缎,也不许参与任何公开的祭祀活动;

    触犯了刑法,遭到抄家、流放、死刑的犯人及其直系亲属入贱籍,贱籍的人命与驴同价。贱籍会被官府发卖为奴为娼,除非主人家开恩脱籍,贱籍本人是没有翻身机会的,生出来的子女可以在十四岁之后选择是否脱离贱籍,但大多数贱籍子女会在懵懂中继续着贱籍的身份。

    贵、巫、农、工四籍并称良籍。商籍不尴不尬夹在当中,算不良籍。

    在文帝之前,与商籍同样夹在良籍与贱籍中的还有个军籍,最初的军籍高高在上,是与贵籍平起平坐的显赫门籍。

    军籍是世袭制度,一人入了军籍,他的子子孙孙就都入了军籍,这本是对功臣的特意优容。但随着大夏的疆域逐渐固定,再难立下新功,军籍就逐渐没了出头之日,又不得脱籍,久而久之,士卒数量远远超过了军队的需求,大量冗杂士卒被军官派到官员、大族家中做工,形同奴隶。

    军籍子弟无不痛恨自己的出身,他们想方设法逃亡他乡,哪怕是被地方以流浪罪判入贱籍,总还有个翻身的机会。

    文帝不忍生民平白承受如此苦难,在太庙力陈军籍世袭的弊端,几乎是一意孤行的取缔了军籍制度,并改征兵制为募兵制,士兵不再终身服役,期满就可以返回家乡,并且不论原籍如何,都可以在农、工、商三籍中任选一籍。

    文帝的改革大刀阔斧,很多世家大族一夜之间丧失了大量可以任意驱使的军奴,自然引发了浪潮般的反对,各地大族招兵买马妄图自立为王。

    幸而阳城的禁军感念文帝将自己从军籍禁锢中解放出来的恩德,全军上下无不奋勇作战,一连扫平三十七家大族兴起的叛乱,如碾蝼蚁。

    而文帝也借着士卒们的拥戴重新抓住了摇摇欲坠的皇权,为后世子孙的江山筑起了一根定海神针。

    相对于在沉默中爆发的军籍,工籍的命运则像是温水煮青蛙一样,最初,工籍出身的人如果想要脱籍,只需要到官府报备一番,并上缴自己的工坊就可以加入到农籍。

    但是文帝改革之后,不光兵卒无法使用了,连贱籍的奴仆都整天嚷嚷着要参军博一个出身,贵籍的大户们头疼之余,也只有将目光投向另外三良籍。

    巫籍要参与各种大型祭祀活动,影响力太大,而且很多巫籍家族关系盘根错节,金石的一个小小巫伎都有上达天听的渠道,招惹不得;

    农籍虽然好欺负,但农业是立国之本,倘若治下的农籍人口大幅减少,地方官是真的会提刀上门来找自己拼命的,也不好逼迫过甚;

    工籍的苦哈哈们从前就和大头兵们一起任劳任怨,是官府各种摊派、徭役的重点征发对象,自己花点小钱请他们到家里帮忙做工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

    于是在大族与地方官的勾结操弄下,工籍的脱籍难度直线飞升:

    你要脱籍?那好啊,把你家工坊上缴就可以了。

    你说你是给赵太爷家里打工的,没有自己的工坊?那你脱得什么籍?

    什么,你说你家里原本有一件工坊,上个月被人放火烧了?嘿,这天杀的,赶紧上县衙报案去呀,纵火可是重罪,脱籍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总之,没有工坊可以上交的,不许脱籍;工坊规模不够大的,不许脱籍;官府派来接收之前工坊被破坏了的,不许脱籍;申报了脱籍但官府还没派人来接收的,不许使用工坊,否则以侵吞官府财产论处!

    这场类似于“第二十一条军规”的游戏玩了几百年,工匠们的生存能力毕竟要比没什么手艺的士兵们强,无论日子多么艰难,总还能找到一碗饭吃。

    只是一有机会他们就会让家中的子女投身军旅,脱籍为农后是种地也好,是顶着个农籍继续操持家中工坊也好,总还有个出路。只是对于入了工籍的人来说,就仿佛被上了一道终身无法解下来的枷锁。

    时至今日,整个大夏朝仅剩工籍两千户,无数惊才绝艳的工程师要么出身官宦世家,要么出身军旅,唯有工籍如一潭死水,名存实亡。

    丁远以一介逃奴的身份来到大夏,幸而落脚的是民风彪悍的金石,接了几次冒险任务后,就获得了农籍,呈交炼钢法时也是用的农籍身份,否则不知要多出多少麻烦。

    而张茁这样的职业冒险者,则是入得新军籍——这种新军籍是老皇帝设立的一种军制。军籍名册不和文管系统互通,而是军方内部的一种名籍制度,用来记录那些为军方效力却又不在军队任职的人。

    例如,职业冒险者需要保证军方的订单至少能完成最低限度,如果完不成,军方会统计地方上的职业冒险者,在评估过他们的能力后强行摊派任务下去,这种任务往往量大,时间紧迫,危险度高,自由冒险者很少会承接。

    与之相对应的,职业冒险者们可以前往各地军中购买军械、装备不成套的甲胄、找教头学习武艺等,而牵扯到了重大刑事案件中时,军方也会派出军法官旁听,以防止冤假错案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