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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已是晚秋,暮日西沉,河下湖嘴大街人山人海,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虽然恐慌的消息很多,说捻军正由安徽奔袭而来,又是大水过后,全城都人心惶惶的,但生意要做,生活还得继续。

    因为捻军势大,朝廷特设了淮安巡抚,由漕运总督部院大帅爱新觉罗·铁保兼任,节制淮安府、徐州府,统管漕运、抗捻事务。

    自前朝大明定都北平以来,南方大量物资需要北运,大运河顿时忙碌起来。

    淮安府驻地山阳县地处运河边上,是南北水运枢纽,东西交通的桥梁。

    “凡湖广、江西、浙江、江南之粮船,衔尾而至山阳,经漕督盘查,以次出运河,虽山东、河南粮船不经此地,亦遥禀戒约。故漕政通乎七省,而山阳实属咽喉要地也。”

    千万艘粮船衔尾而至淮安府山阳县,由末口入淮北上。粮船卸载之后,再从河下装满盐运往南方各地。这样既解决北方粮米缺乏之苦,又大大缓解南方粮食年年丰收,食用不完,米价很低,百姓苦于“米赢而钱绌”的南粮北调、北盐南运都要途经淮安,使淮安府山阳县成为漕运、盐运集散地。

    千年古镇河下,地处县城西北运河边上,因为漕运,逐步扩大,有大小街巷160多条,各种坊肆近万家。

    程公桥边上,一家酒肆檐下,一老一少正在一只破旧的棋盘上厮杀。

    老者乃东门东岳庙掌门万春,身著青衣道袍,鹤发童颜,左手挽一柄扶尘,右手执一红马,来回摆动,看样子是不知如何落子。

    看他面红耳赤的样子,围观的人开始起哄。

    “卧槽将军。“

    “吃炮。“

    “哎呦,都说您万掌门山阳县里象棋无敌手,今天怎么拖拖拉拉的?”

    “这棋赢定了,还有什么犹豫的?将军啊。”

    ……

    万春是象棋高手,现在棋盘上是杀机四伏,这只马无论放到哪儿,都已回天乏术了。

    那只红马在手心里都攥出汗了,仍然没有落下。

    年轻人起身一抱拳,“万掌门,我有事先走了,来日再来讨教。”说完,径直向南而去。

    万春朝他背影挥手呼道:“小子何人?”

    年轻人头出没回,大声道:“如来最小弟子。”

    众人马上哄笑了起来,都开始讨好万春。

    万春的脸色却不好看,一群人,只有自己明白,棋输了,输得很彻底,居然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毛小子,这脸丢大发了。

    他一侧脸,“如来最小弟子,这小子到底谁呀?”

    有人马上回道:“他叫刘鄂,家住勺湖边上。”

    “他是个漕勇,就在礼字坝那边吃军粮。”

    又有人嘟囔,“这小子也没听说会下棋呀,今天却来挑战您万掌门,真是吃了豹子胆。”

    刘鄂信步跑开,其实并非有什么事,只是万春是他从小就崇拜的人。今天要是让他当众输了棋,自己是万万不可能的。

    三岁那年,随祖母去东岳庙敬香,是一个身著道袍的师傅亲自来门口接进去的,不晓得什么原因,小刘鄂就喜欢上这个道士了。

    听祖母喊他万掌门,他心里便记着了。

    后来长大了,对万掌门了解得更多,此人不仅讲道讲的好,而且很有水平,真是胸藏千年史,腹蕴万卷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象棋还下得好,都说山阳县里无敌手,漕运总督铁保铁大帅还经常请他过去切磋切磋。

    上头已经传令下来,准备迎战捻军,铁保把他们漕兵漕勇都调配过来了,甚至征集了淮安府山阳县、清河县、盐城县、桃园县和安东县部分青壮年,誓言与敌死战,确保淮安府和漕运畅通。本想从凤阳府抽取兵丁来援的,可那里现在却是对垒太平军的前沿,显然已经不可能。

    今晚要好好睡一觉,明天可能要干仗,不能少了精神。

    到了家门口,刚要推门而入,忽然旁边闪出一女子,“如来最小弟子。”

    刘鄂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秀莲,“你又来干啥?”

    “看看你呀。”说着便把一包熟牛肉递了过来。

    “秀莲,求求你下次别来了,你父亲说让他看见,就打断我的腿。”话是这样说,手却不听话,早已接过了秀莲的东西。

    “是我来找你,又不是你去找我,他凭什么打断你的腿呀?”秀莲掩嘴一笑。

    “我哪晓得呀,你父亲是大老爷,他想怎样说就怎样说呗,不对,是想咋想做就咋样做,真让人打断我的腿,我告状都没地方去。”一大片牛肉塞进了嘴里,很快就舒服地进了肚子。

    秀莲一撇嘴,“他一个告老还乡的老头子,有什么可怕的?瞧你这点出息。”

    “告老还乡又怎样?毕竟做过河南省巡抚的,就是铁大人也得给他面子。”

    “我们从小到大一起玩的,现在怎么越来越生分了?”说这话的时候,秀莲脸上泛起了红霞。

    当年刘鄂家里也不差,祖父也做过省里大员,父亲也曾放过七品县令,只是他们都是清官,没混下多少财产。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在山阳县里置下了一处大宅,有一百来间。

    只是在刘鄂十岁的时候,父亲病逝,顶梁柱轰然倒地,刘府很快就树倒猢狲散,刘家就靠典当度日,最终房产也卖得所剩无几,只剩下现在这几间。

    现在刘家只剩下刘鄂一人,一个字,穷。

    当初两家都兴旺时,秀莲父亲杨怀骧曾经与刘家约定刘鄂与秀莲的娃娃亲。等到刘家大厦倾倒之时,便明确提出了悔婚要求。

    可秀莲与刘鄂是青梅竹马,早就有了很深的感情,无论父亲怎么反对,都一直和刘鄂保持着联系。

    不过,刘鄂认为应该有自知之明,现在是门不当户不对,别的不说,秀莲跟着自己,又能给她什么样的生活呢?难道让她跟着自己一辈子颠沛流离吗?显然自己也不愿意。

    “秀莲,还是别来了,你看我现在这穷酸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真是顾不上你了。还有啊,捻军要来了,我也得上去打仗,生死未卜,你还是照顾好自己吧。”

    不顾秀莲的感受,一转身进了院子,反手便关上了破旧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