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是非在己身，功过在人心
庞牧站在山高处，梁初炽扎好的营寨距他刚好不远不近。庞牧还在家中务农时，有个从小玩到大的邻舍伙伴叫庞荦，几个月前也被蜀郡官府征发去修蜀道栈道。在庞牧带着起义师越做越大后，庞荦眼巴巴地跑来投奔他，自告奋勇地做了他的车夫。
“大哥，这些从朝廷来的官兵看上去好厉害啊，我们怕是惹不起。”庞荦站在庞牧身旁，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若是怕惹不起就逆来顺受，就是把自己的脖子伸长了，任由一群刽子手处置。我也不过是老实务农的黔首，辛勤劳作一年，却日日上顿不接下顿，我也都忍了。修蜀道栈道这种徭役，去了不死也得废半条命，不反抗，就等着被埋在蜀道下面吧。”
“说的倒也是。还是大哥你英勇，以后我就跟你了，你吃上肉，分我一勺汤就行了。”
庞牧拍拍庞荦的肩膀，向他保证：“我们是一块儿长大的，我若是发达了，自然会记着你的。”
“那是，那我这个做小弟的，以后就听大哥你的话。”
一个斥候回营向梁初炽报告，距此地向东走不过三里就有一个还不算小的湖泊，他们向当地村民打听的地方都错了。
梁初炽终于松了一口气，若真是找不到水源，连军队生火做饭都成了大问题。经过找水源这事，梁初炽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蜀郡百姓对朝廷官兵的敌意和排斥。在如今蜀郡百姓的眼里，庞牧、袁峻纬聚集起来的叛军才是正义之师，可以将他们从无休止的徭役苦楚中拯救出来。
民众心中的怨恨好似一堆枯枝败叶，出头鸟就是燎燎火星，枯枝败叶碰着了火，燃起的熊熊火势便一发不可收拾。
以摧枯拉朽之势统一六国的大秦王朝为何仅仅十五年便二世而亡了呢？
山东士人和六国平民对泰山压顶的秦王朝有敬畏，但不够驯服，秦朝没有得到山东六国的人心；秦二世胡亥大肆屠戮宗室和官僚，只亲近奸佞赵高，导致秦内部自己人的人心也失了。
秦亡的历史教训引人深思，因此，梁初炽总结出了当务的燃眉之急。将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凝聚起来的民众打散，使得他们无意押上身家性命去对抗朝廷。同时，将激起民变的罪责全部推给蜀郡郡守高柏彬，而不牵连到其余官僚，使得蜀郡地方官能不为叛军所动，与朝廷一条心。
梁初炽上奏皇帝，详细说明了蜀郡当地的民心走向和叛乱局势，并向皇帝李坚提了三条建议。一是将已伏诛的高柏彬枭首示众，且曝其尸于闹市；二是皇帝明确下诏，蜀郡叛乱罪责只在高柏彬一人，绝不牵连其余官僚；三是朝廷主动打开国库，向蜀郡百姓赔偿定额的粮食和钱财，并停了修筑蜀道栈道的徭役。
奏疏八百里加急，翌日便被送到了皇帝李坚的御案上。北秦王朝面临着内忧和外患，局势已经火烧眉头了，李坚不假思索，便准了梁初炽的请求。
皇帝的诏令很快传遍了整个蜀郡，蜀郡郡守高柏彬媚上欺下，不能体恤民情，而远在咸阳的皇帝被奸佞蒙蔽，对蜀郡境况毫不知情。如今，皇帝秉公执法，已将罪魁祸首枭首示众，并曝其尸于闹市。若再有人对抗天子，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这种张公吃酒李公醉的手段，二十四年前，端仁宋太后用过，当时主修皇陵的御史大夫杨全仲成了替死鬼。
君权神授的意识早已深入人心，黔首平民信奉皇帝是上天的儿子，即天子，是代表神来统治人世间的。既然为鬼为蜮者已经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平民们也不用再没日没夜地修蜀道栈道了，更何况还可以先去郡守府的衙门前领取朝廷发放的二十石粟米和二十两半两钱呢。那自己这些小老百姓还是赶紧各回各家，把地再耕几块，布再织几匹，实在没必要卷进这所谓王侯将相有没有种的血流斗争中去。
对绝大多数百姓而言，谁当皇帝不是当呢？老百姓只要他们自己一日两餐能饱腹，四季衣裳能蔽体，就心满意足了。
眼看着原本聚在一块儿起事的民众很快就偏向了号称朗朗乾坤、昭昭日月的北秦政权，自感岌岌可危的袁峻纬下定决心，要拼着最后一口气，学着西楚霸王那般破釜沉舟，与孙立斛、岑辞杭手下的朝廷官兵决一死战。
寅时四刻了，还是月高天黑的时分，袁峻纬带着手下的人，悄悄包围了孙立斛安扎的营寨。随着号角声的吹响，袁峻纬带着的人如溃堤的洪水般涌入营寨，熟睡的朝廷官兵们猝不及防，只好匆匆上阵，双方展开了殊死决斗。
在这日复一日的夜幕之下，冰冷的刀剑无情地了结了人们的性命，被棍棒打死的人在痛苦的哀嚎中死去。两队人马厮杀得你死我活，营寨所见之处，抬脚间便是一滩鲜血和一具尸首。
已经过辰时了，天终于破了晓，一切逐渐恢复了平静。侥幸存活下来的人睁眼看着敌人，也没有再举起刀剑，要与对方鱼死网破了。还活着的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袁峻纬手下的残部各自逃散，幸存的朝廷官兵则瘫在地上，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
一场刀林剑雨的恶战后，试问有几人得以求生？
袁峻纬的尸身静静地瘫在一个营帐内，血迹斑斑的身躯似乎还在诉说着不甘。我出身贫寒，自知比不上钟鼎人家的富埒陶白，本想着安分守己地了却此生。可你们，站在最高处振振有词，挥舞着牛鞭，驱逐我日夜不止地兴修土木。我是蚍蜉，一小撮蚍蜉或许撼不了树，但也要让你们知道，我有不甘，不甘被你们踩在脚下，肆意地压迫与践踏。
袁峻纬兵败身亡和孙立斛、岑辞杭不幸战死的两条讯息一同传到了梁初炽的耳朵里，梁初炽一时间不知该喜还是该惧。庞荦得知与庞牧遥相呼应的袁峻纬已经死了，想着独木难支的庞牧必然胜不了朝廷官兵，便趁着庞牧不注意，一剑取了他的性命，再割下他的脑袋拿去邀功。当天黄昏时分，庞荦便提着庞牧的脑袋求见了梁初炽，而庞牧手下的人因为群龙无首，再加上本来就无心与朝廷官兵拼死对抗，便一哄而散。
这场闹得轰轰烈烈的蜀郡内乱被平了，梁初炽亲笔撰写了战报，派差役连夜送往咸阳。
随后，皇帝李坚下诏，赏赐庞荦黄金千镒，特准四驸马孙立斛葬入皇陵，厚葬蜀郡郡尉岑辞杭。
只可惜，蜀郡内乱并没有带给皇帝李坚几分警示，李坚还是没有深刻意识到自己作为皇帝在决策上的失误，更不可能看到蜀郡百姓在这两年遭受的种种压迫和痛苦。
“大哥，这些从朝廷来的官兵看上去好厉害啊，我们怕是惹不起。”庞荦站在庞牧身旁，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若是怕惹不起就逆来顺受，就是把自己的脖子伸长了，任由一群刽子手处置。我也不过是老实务农的黔首，辛勤劳作一年，却日日上顿不接下顿，我也都忍了。修蜀道栈道这种徭役，去了不死也得废半条命，不反抗，就等着被埋在蜀道下面吧。”
“说的倒也是。还是大哥你英勇，以后我就跟你了，你吃上肉，分我一勺汤就行了。”
庞牧拍拍庞荦的肩膀，向他保证：“我们是一块儿长大的，我若是发达了，自然会记着你的。”
“那是，那我这个做小弟的，以后就听大哥你的话。”
一个斥候回营向梁初炽报告，距此地向东走不过三里就有一个还不算小的湖泊，他们向当地村民打听的地方都错了。
梁初炽终于松了一口气，若真是找不到水源，连军队生火做饭都成了大问题。经过找水源这事，梁初炽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蜀郡百姓对朝廷官兵的敌意和排斥。在如今蜀郡百姓的眼里，庞牧、袁峻纬聚集起来的叛军才是正义之师，可以将他们从无休止的徭役苦楚中拯救出来。
民众心中的怨恨好似一堆枯枝败叶，出头鸟就是燎燎火星，枯枝败叶碰着了火，燃起的熊熊火势便一发不可收拾。
以摧枯拉朽之势统一六国的大秦王朝为何仅仅十五年便二世而亡了呢？
山东士人和六国平民对泰山压顶的秦王朝有敬畏，但不够驯服，秦朝没有得到山东六国的人心；秦二世胡亥大肆屠戮宗室和官僚，只亲近奸佞赵高，导致秦内部自己人的人心也失了。
秦亡的历史教训引人深思，因此，梁初炽总结出了当务的燃眉之急。将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凝聚起来的民众打散，使得他们无意押上身家性命去对抗朝廷。同时，将激起民变的罪责全部推给蜀郡郡守高柏彬，而不牵连到其余官僚，使得蜀郡地方官能不为叛军所动，与朝廷一条心。
梁初炽上奏皇帝，详细说明了蜀郡当地的民心走向和叛乱局势，并向皇帝李坚提了三条建议。一是将已伏诛的高柏彬枭首示众，且曝其尸于闹市；二是皇帝明确下诏，蜀郡叛乱罪责只在高柏彬一人，绝不牵连其余官僚；三是朝廷主动打开国库，向蜀郡百姓赔偿定额的粮食和钱财，并停了修筑蜀道栈道的徭役。
奏疏八百里加急，翌日便被送到了皇帝李坚的御案上。北秦王朝面临着内忧和外患，局势已经火烧眉头了，李坚不假思索，便准了梁初炽的请求。
皇帝的诏令很快传遍了整个蜀郡，蜀郡郡守高柏彬媚上欺下，不能体恤民情，而远在咸阳的皇帝被奸佞蒙蔽，对蜀郡境况毫不知情。如今，皇帝秉公执法，已将罪魁祸首枭首示众，并曝其尸于闹市。若再有人对抗天子，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这种张公吃酒李公醉的手段，二十四年前，端仁宋太后用过，当时主修皇陵的御史大夫杨全仲成了替死鬼。
君权神授的意识早已深入人心，黔首平民信奉皇帝是上天的儿子，即天子，是代表神来统治人世间的。既然为鬼为蜮者已经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平民们也不用再没日没夜地修蜀道栈道了，更何况还可以先去郡守府的衙门前领取朝廷发放的二十石粟米和二十两半两钱呢。那自己这些小老百姓还是赶紧各回各家，把地再耕几块，布再织几匹，实在没必要卷进这所谓王侯将相有没有种的血流斗争中去。
对绝大多数百姓而言，谁当皇帝不是当呢？老百姓只要他们自己一日两餐能饱腹，四季衣裳能蔽体，就心满意足了。
眼看着原本聚在一块儿起事的民众很快就偏向了号称朗朗乾坤、昭昭日月的北秦政权，自感岌岌可危的袁峻纬下定决心，要拼着最后一口气，学着西楚霸王那般破釜沉舟，与孙立斛、岑辞杭手下的朝廷官兵决一死战。
寅时四刻了，还是月高天黑的时分，袁峻纬带着手下的人，悄悄包围了孙立斛安扎的营寨。随着号角声的吹响，袁峻纬带着的人如溃堤的洪水般涌入营寨，熟睡的朝廷官兵们猝不及防，只好匆匆上阵，双方展开了殊死决斗。
在这日复一日的夜幕之下，冰冷的刀剑无情地了结了人们的性命，被棍棒打死的人在痛苦的哀嚎中死去。两队人马厮杀得你死我活，营寨所见之处，抬脚间便是一滩鲜血和一具尸首。
已经过辰时了，天终于破了晓，一切逐渐恢复了平静。侥幸存活下来的人睁眼看着敌人，也没有再举起刀剑，要与对方鱼死网破了。还活着的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袁峻纬手下的残部各自逃散，幸存的朝廷官兵则瘫在地上，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
一场刀林剑雨的恶战后，试问有几人得以求生？
袁峻纬的尸身静静地瘫在一个营帐内，血迹斑斑的身躯似乎还在诉说着不甘。我出身贫寒，自知比不上钟鼎人家的富埒陶白，本想着安分守己地了却此生。可你们，站在最高处振振有词，挥舞着牛鞭，驱逐我日夜不止地兴修土木。我是蚍蜉，一小撮蚍蜉或许撼不了树，但也要让你们知道，我有不甘，不甘被你们踩在脚下，肆意地压迫与践踏。
袁峻纬兵败身亡和孙立斛、岑辞杭不幸战死的两条讯息一同传到了梁初炽的耳朵里，梁初炽一时间不知该喜还是该惧。庞荦得知与庞牧遥相呼应的袁峻纬已经死了，想着独木难支的庞牧必然胜不了朝廷官兵，便趁着庞牧不注意，一剑取了他的性命，再割下他的脑袋拿去邀功。当天黄昏时分，庞荦便提着庞牧的脑袋求见了梁初炽，而庞牧手下的人因为群龙无首，再加上本来就无心与朝廷官兵拼死对抗，便一哄而散。
这场闹得轰轰烈烈的蜀郡内乱被平了，梁初炽亲笔撰写了战报，派差役连夜送往咸阳。
随后，皇帝李坚下诏，赏赐庞荦黄金千镒，特准四驸马孙立斛葬入皇陵，厚葬蜀郡郡尉岑辞杭。
只可惜，蜀郡内乱并没有带给皇帝李坚几分警示，李坚还是没有深刻意识到自己作为皇帝在决策上的失误，更不可能看到蜀郡百姓在这两年遭受的种种压迫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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