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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人活于世,虽是辛苦,但死了也未必就得解脱,逃了这一世,下一世你又待如何?”说话之人是个男子,声色清透,一身兜帽黑袍将全身罩得严实,白云低伏在他的衣角,久弥不散。

    悬崖的另一边,听他说话的人也是个青年,形象较其却是云泥之别。

    那人衣衫褴褛,脏泥糊脸,双目无神,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腐臭味。山风刮过他空荡荡的衣襟,像极了庄稼地里披着破布的稻草人。

    “罢了,你想跳就跳吧。”墨衣男子已陪他在这崖头站了一天一夜,耐心彻底告罄,转身欲走。

    “咚……”

    下一刻,那形似乞丐的男人望着眼前翻涌不息的云海突然跪了下来。

    地上尖锐的碎石将他早已僵冷的膝盖刺破,又痛又麻,他感觉到眼眶忽然有些湿热,暗哑着声音道:“我不知道我活着是为了什么?那些我爱过的人、恨过的人,在乎的所有,通通皆已不在……”

    墨衣男子闻言滞身,过了一会儿,方才侧首,似是叹了一气,“我曾经也如你一般,但有人告诉过我,只要活着,总会找到活下去的念想。你既心无尘物,不如出家,存身于世,修己渡人。”

    话音如风,荡过跪地男子的每一寸骨血,他将眼前发硬的脏发拨开,那抹墨色已渐行渐远。

    他朝着那墨色背影大声喊道:“从今日起,在下改名广容,在此建屋筑观,待到观成那日,定为恩人供奉神牌。”

    光阴斗转,广容再见墨衣男子已是三年后,正值八月十五,观成之日,下了整日的雨至晚未歇。

    门音惊夜,广容冒雨打开观门时,观外站着的正是久未谋面的恩人。

    天上大雨倾盆,来人却是滴雨未沾,还是那身墨色衣袍,相貌仍如初遇时的惊为天人,怀中护着一团锦簇。

    广容大喜过望,慌忙恭迎,墨衣男子摇了摇头,并未进观,只将怀中之物小心翼翼地抱予他。

    “她唤缘诀,往后托你多加照拂。”墨衣男子说完,掀开锦布,极为轻柔地摸了摸女婴的头,从怀里取出一块水滴状的墨石轻轻放在女婴身上,定定看了女婴片刻后,转身又消失在雨幕里。

    来去匆匆,竟容不得广容多问一声,恩人姓甚名谁?

    电闪雷鸣间,女婴的啼哭声响彻整个山头。

    七年之后,浮云观外的石阶上又多了个竹篮,广容当即掀开篮布一看,篮中竟放着一个两岁大小的男婴,浑身赤裸,脖上挂着一块圆形白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身边万物,像葡萄滑在玉盘里,甚是可人。

    广容心中一骇,翻遍篮子内外,并无孩子的姓名及生辰八字的线索留下,道观虽贫,但总不能将孩子置之不理。

    广容叹了口气,收回思绪,望着篮中的男婴,抬手点了点男婴的鼻尖,一脸慈爱道:“真是好俊秀的娃儿哟,往后就叫你岑粲了好不好?今山遇到,一笑粲然。”

    小人儿像是听懂了他的话,清亮的眸子看着他咯咯地笑个不停,双手抓空去够广容。

    “来,小粲,师父带你去见你师姐,阿诀……”

    自此,浮云山上浮云观,观中道影成三人。

    十年后,七岁女娃已长成十七岁亭亭玉立的少女,二岁男童也长成了十二岁清秀的少年,只有广容垂成了四旬有余的老道。

    一人抚养两娃,怎么都不会是容易的活计。

    岁月压弯了广容半个脊背,头发和长须皆已见白,但他每日依旧穿着整洁的道袍,束着方正的道巾,日日往怀英殿中奉香供果,勤勉至极,丝毫未有一丝懈怠。

    缘诀懂事后也曾问过广容,这怀英殿高墙之上所画何人?

    广容不知如何解释,恩人样貌又比自己年轻,只得道:“你们师叔。”

    缘诀更是不解,观里不供三清不供神佛,怎么反倒供起一个无功无德的无名师叔?

    广容少有动怒道:“救人一命便是无量功德!当年为师站在浮云山悬崖边一心寻死,是师弟路过救了我,这才会有后来的浮云观和你们。在我心里,他比诸天神佛都有资格!”

    缘诀心内暗惊,没想到一向乐天的师父竟还有段这样的过往。

    只是再虔诚的信仰,不合世俗,也难以化为实在的香客与功德,现下观里更是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缘诀看着今日的午饭,缺了个口的白碗里灌满了水,碗底零星沉着几颗饭,说是粥吧又几乎不见米,说是清汤吧又有点瞧不起这米的意思。

    岑粲与她默契对视一眼,又齐齐转看向广容。

    广容端着自己那碗坐下,颇有些难为情的挠挠头,“忘买米了,中午对付喝点粥,一会儿我下山去买,修道之人嘛,少食也有助于净化身心。”

    心虚说完,抬碗大口喝了起来,岑粲有样学样的也跟着喝了起来。

    看着屋外黄三呆头呆脑的样子,缘诀实在不好张口去问广容,这煮粥的米,是不是从黄三嘴里抢来的食?”

    黄三是只养在浮云观里的母鸡,没得道号前,一直好吃好喝的养在山下一户人家里,初见时体态颇为肥美,全然不见如今这般“仙风道骨”的形态。

    入观起由是广容有回给山下一户人家办做法事,不知是事主感激他法事做的用心,还是敬佩他“不食烟火”的形骸,豪爽将黄三相赠,以致没能逃过这命定之缘。

    因其入观最晚,又一身黄毛,广容便为它取名黄三。

    岑粲知道后大为指谪,说师父身为修道之人怎能受此倘来之物?!这等恶名难道不该由我和师姐去背负吗?说不定人家看我二人相貌不凡,心一软,能再多给两只呢?

    广容闻言一把扯下脚上顶破半边天的布鞋,“今天不收拾你小子我就不是你师父!”

    最后收拾的结果就是广容在追打中扭伤了腰,趴在床上龇牙咧嘴地休养了七日。

    缘诀心知眼前此事恐怕不单是忘了买米这么简单,山下小镇法事一年比一年少,出家求道之人倒是一年比一年多,山果远没到成熟可卖的时候,观里的香烟火烛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单靠卖黄三下的蛋是维持不了生计的。

    缘诀回过神来,将碗中未动的粥又匀给岑粲半碗。

    “阿诀够了。”岑粲看着碗中多出的粥,连忙挡住她再倒下去。

    广容拿手敲了下他脑袋,“说多少回了,叫师姐。”

    岑粲揉了揉挨打的脑袋,瘪瘪嘴道:“习惯了嘛。”

    缘诀在旁道:“师父随他去吧,他喜欢叫,我也乐意看他挨您打。”

    广容“唉”了一声,收回手,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样自扇脸面的话到底没好说出口。

    嬉闹过后,缘诀斟酌着问广容:“师父,咱还……能买米吗?”

    广容怔了一瞬,随后将手里的空碗放下,“还有上月给李婶家安家镇宅的功德没收,为师这就下山要去,顺道买点米回来。你们乖乖待在观里等我回来,没事干就除尘洒水,尤其是怀英殿里。”他一边收拾一边嘱咐二人。

    “是,师父。”二人齐声回道。

    见二人如此懂事,广容这便放心出了门,到了山脚,却取下道巾,将衣裳翻了个面。

    那道袍为广容所制,一面绣有太极八卦图,另一面为黑色布衣,平常劳作时也方便些,缘诀岑粲二人的衣服亦是如此。

    到了市集后,他直奔赌坊,到了赌坊门口,忽有些踌躇不前。

    守在门口的小厮见状随即上前轰撵,“走走走,玩不起就滚一边去,别来妨碍俺们东家生意。”

    广容佝偻着背,盯着那坊旗,低声问了句:“是在这吧?”说着右手食指朝左手腕划拉了下。

    那小厮闻之愕然,看了下四周,压低声音道:“你要卖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