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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外城北

    在大成朝有个共识,那就是:皇帝的恩宠不靠谱。

    为什么这样说?

    抛开被日渐架空的皇权不说,主要是皇帝死得快,皇帝都长不了,花朵还想红几日?富贵又安得长久?

    这也是何起云不想被皇帝拉拢的原因,不然拼出身家性命去做个铮臣、直臣、孤臣,事业才开刚开始,人又得罪完了,事业又没做成,靠山先倒了,呵,这不是开玩笑吗?

    这也是所有人的顾虑,皇帝想要真正得到拥护,首先得要破了这个魔咒吧。

    魔咒怎么破?

    那起码得要先活过三年吧,因为自文帝后,所有的帝皇都在位不超三年,三年,最低要求了。

    说起这个,何起云曾了解了一下这十年来皇位的更替,他对这个事很迷惑。

    按说这大宝之位的继承事关国运,是很严肃,很严谨的事情,电视上都有得看了,稍有不合例,都能让群臣死谏,登基仪式都进行不下去的。

    可偏偏这些年频繁的皇位更替,处处都透着古怪,不合常规又不合常理。

    有的明明有子,但又传于弟传位于侄的,连续让正统旁落侧枝,仿佛刻意而为。

    这么大的隐患,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可偏偏就又平稳的皇权交接了好几手。

    意想中的重重阻力,都意外般没有出现。

    交接过程所造成的影响又微乎其微,不管是对朝廷还是社会面都不起波澜,仿佛换个皇帝一点形响都没有,让何起云怀疑这还是家天下的社会吗,怎么感觉皇权变成了象征意义,有那么点君主立宪的错觉。

    现在大成朝的正统很模糊,很复杂同时也在淡化这种观念。

    何起云分析过,皇位传承的不合常理,这有可能是各方利益集团博弈的结果。

    而让正统混淆的开始,则是由于那些“非正统”而继位的皇帝不遵“大礼议”所造成。

    何为大礼仪?

    本意是指先帝无子嗣,从旁枝选继位者,继位者尊先帝为生父,从而继承先帝一脉的衣钵,至于真正的生父,就改口为叔父。

    可自成世宗开始,他就拒绝了这种做法,不仅不改口,还强硬的给自己亲生的爹封了个皇帝。

    这做法与嘉靖帝继正德帝的做法,如出一辙。

    成世宗此例一开,后面的人也有样学样,正统现在有三条主线,这还不算上本有子嗣,但皇位被叔呀兄继承去了的那些人。

    这埋下的隐患不可谓不大,如果继位皇帝都能像嘉靖帝一样命长,这也没什么问题,再偏偏更替太快了,太平盛世还好,一乱起来,这正统之争就变得很惨烈。

    而之所以朝臣没有向新帝施压,维护先帝威严,何起云在想,这可能是众先帝过于短命又换得过于频繁,朝臣对于流水而过的先帝没什么附属感,没感受什么君恩,也没受过什么君威,没有感情又不熟,维护自然就没那么上心了。

    至于还有没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何起云就不得而知了。

    这次设宴皇帝很不满意,林留青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无大志无担当,虚有诗才词才,于国于民于江山社稷无益,白白浪费了时间,空期望了一场。

    此后皇帝还召见了两次何起云,何起云始终表现不尽人意,最终皇帝才决定放弃他。

    但他不会放弃想法的,这点执着和武帝文帝一样,决定的事绝不放弃,于是乎他着手在宗室中另觅他人代替何起云,从而搅匀朝中这一潭死水。

    宗室下场,这是他唯一的快速破局之法,他深信这一点,除此之外他暂时想不出别的。

    棋子不安分是活不久的,当然搞不搞事情,他的命运在二十年前都已经有了定局。

    皇族林家不缺聪明人,他很聪明但不是最聪明的,他是第九个牺牲品,但不是最后一个。

    一出皇宫,混身都觉得自在,秦淮河是美好的,何起云也向往美好的事物,于是乎他又上船了。

    何起云的一意之差,无形中使他逃过一劫,从漩涡边缘回归到风月。

    御船想上就上,不刻意回避,但更多是流连于各家花船,宿遍全城。

    并且还首开先河的学大苏,在青楼墙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说是为了以后向青楼女子寻觅往事。

    这又开了个头,天下人尽皆效仿,以致于青楼都没几面好墙了。

    此后评定一家青楼如何,就看在墙上留名的人多不多,留名的人份量重不重。

    当然,可不是谁都能在何起云题上名的那堵墙上提名,独占一面,这是何起云在青楼独有的殊荣。

    而因于此,何起云的字终于面世了。

    之前还有流言蜚语说未曾见过他的笔墨,讥讽嘲笑他不擅书写,不少人还暗暗试探,何起云都没理会,毕竟文人相轻,挑刺是无法避免的,自己在诗词上又夺尽风头,总要给人家有个宣泄点,找点心理平衡。

    这往墙上一提名,所有人都闭嘴了。

    只见其运笔灵动快捷,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其大字尤可见风姿绰约处。

    字形飘逸与端庄并存并透着贵气,笔画相对瘦硬,笔法外露,可明显见到运转提顿等运笔痕迹,是一种风格相当独特的字体。

    越看越觉得不凡,试着去仿写,结果越写越上头。

    独创字体,自成一派,单就凭写名字就成了书法宗师,为书法界添了一种新字体。

    单就凭书圣二字,足够他吃上一辈子了。

    现如今,来青楼看字临摹的人比上青楼找乐子的还多,听说拓印一次的收费比留宿一晚还要贵,更有官员当场放豪言,若林留青肯给他写一字,他愿意包一个花魁给他三天。

    青楼留名,一字一花魁

    何起云理都没理他,他什么时候在花魁身上花过钱?

    现在相邀寻欢作乐,大家也都不说去喝花酒了,而是说:走,去练字。

    执笔、练字。

    “大兄弟,秦淮河上那么多佳人相候,怎么跑来钻巷子了”

    “试过你就知道了,别有一番风味”

    “对呀,这还要是大白天的”

    “白天有白天乐趣”

    “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

    “简单点说就是住私房,吃私厨”

    “还不是和在家一样吗?”

    “不一样的,行了,自己找,我也不知道那家是”

    “?敲错门怎么办?”

    “我都引路到这了,剩下的自己执生”

    那是皇帝召见他的第三次,他在皇宫出来后独自在街上逛逛,不惊觉间越走越偏僻,然后被一个看着像良家子的小碧玉拉进了屋子,他本想走的,结果这女子炒了碟瓜苗给他,他居然吃出了家的味道。

    然后就在那留宿了一晚。

    这是暗的,不受教坊司管,并非贱籍,只是生活所逼,又不想彻底沦陷风尘的女子,多为家道中落或是生活骤逢巨变的落难人。

    青楼女子辛酸,但这种苦难味更甚。

    小碧玉是何起云帮人家起的,她叫阿浅,十六岁,但阅历丰富的何起云怎么看她都有十八九,但这不重要,何起云也没拆穿她。

    屋子不大,收拾得干净整洁,窗亮几净还种有两棵小植物,寻常品种,但养得很精神,热爱生活宜家宜居的,如果不是上次留过宿,何起云还以为误入了寻常人家的女儿闺房了。

    “公子,你来了”

    “嗯,给哥炒几个菜”

    “好的,想要吃什么呢?”

    “随便,煮你爱吃,拿,这是饭钱”

    “太多了,都够我吃一个月了”

    “拿着”

    看着小碧玉忙活着,又洗菜又淘米又架火的,真有点小媳妇操持家头细务的感觉,尤其是这围裙往身上一挂,妥妥的家庭小主妇小女仆的,何起云坐不住了。

    桌上摆了几道菜,有荤有素还有一壸酒,由于刚刚担误了点时间,以致都过了饭点,再且体能消耗大急需补充能量,两人都吃得特别香。

    一般来到这些地方,面对这些人,男人都喜欢打听也爱劝人从良,何起云也都热衷于此。

    和所有落难女子差不多,阿浅自小也过得幸福,后来父母相继过世,哥哥烂赌败家,再经过些不堪回首的事,最后举目无亲的她就沦落成这样了。

    “对以后有什么想法吗?”

    “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以后吗?”本来吃得挺开心的,被这么一问,小浅瞬间迷茫失落了起来,饭菜都不香了。

    “只要不放弃,肯努力还是能走出困境的,如果自己都认命了,也就这样了”

    小浅本想苦笑一下的,最后只动了动嘴唇,自斟自饮。

    努力,努力接客?不认命难道我还能利用业余时间上学堂,考功名?

    何起云也知道废话了。

    “如果不用出卖自己的身体,就能活下去,你愿意去做吗?”

    “当然,再苦再累都愿意”

    “为什么回答得这么快,这么决断”

    “就像林公子,就是林留青你知道吗?”

    “听过”

    “他说出了我们的心声,正如他所说:有得选择谁不愿为良人”

    “明白”

    “我和你说,像我们这样的,无依无靠到头来是很惨的”

    借着酒意,小浅找到了倾诉的对象,她很小有向人诉衷肠的机会,不愿意说,也没人愿意听。

    “能想象到”

    “无处容身不说,死了都没人收尸”

    “不说这个,这里像你这样的人多吗”

    “这条巷子有十来个,整个外城北估计不下千人”

    “这么多?”

    “想不到这么光鲜的京师,还有这么多不如意的人吧”

    “着实没想到,对了,你有什么梦想吗”

    “找个踏实郎君,过安生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