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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父子泛舟

    沙羡的艨艟甲板之上。

    黄祖面无表情的看着江水一遍遍拍打着船体,直到落日的余晖染遍丛林与山川,凉风吹拂而过。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声音一点点靠近。

    来人一身白色儒袍,正是黄射。手上拿着一件深色的披风,自从西陵战败而回后,父子两已经许久不曾见面,因为黄祖的闭门谢客。

    “父亲,傍晚江边寒气重......”

    黄射说出此话的时候,面色依旧能看到一丝颓废,从西陵回来的狼狈情形,黄射依旧不能忘怀,嘴角微微抽动,话语声有些低沉。

    黄祖转过了身子,面色复杂的看着他,那种深邃的眼睛中透着复杂的情感,让黄射不自觉的低下了脑袋,不敢与之对视。

    想到这些日子父亲闭门不出,那种强烈的自责感袭扰着他,他也想着去和父亲好好解释一番,若是可以一定要一雪前耻,只是每次都止步于那扇门前。

    “还在惦记着西陵城的战败?”

    黄色伸手拿过披风,将其披在了身上。皱着眉头,看着面前耷拉着脑袋的儿子。

    “父亲,我......”

    “惭愧的话就不要说了,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一生征战,胜败都是常有的事情,我也不曾为哪一战而丧气像你这样子的。”

    黄祖注视着黄射,宠溺的目光之中夹杂着深深的担忧。

    “许久不曾泛舟江上了,今日我父子在江上泛舟游玩一番。”

    “啊?”

    黄射抬起了脑袋,表情有些吃惊,看着父亲的脸上并没有责备,温暖的目光和往日一样。眼中不由泛起泪光。

    这些日子江夏有多乱自然是知道的,那些江夏豪族已经站在明面之上开始反对父亲,郡县的赋税很多都收不上来。虽然每月的粮饷不曾短缺,但是军中已经有些人心惶惶的了。

    黄射将着一切的乱局究其根源便是自己那一战的失利,给与了那些反对者信心,父亲的闭门不出,在黄射看来便是自己的无能给父亲带来了烦恼。

    一直不敢面见父亲,就是不敢面对父亲失望的眼神,不曾想在父亲的眼中,并没有一丝的责怪,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慈爱。

    “好的,父亲。”

    黄射笑着答应着,耸了耸鼻子,低头拂去眼中的雾气。转身边去解小船。

    看着快步离去的孩子,黄祖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自己时至今日还有什么追求,不过只是这一个孺子而已了。

    看着江面上泛起金黄色的涟漪,远处的落日残阳,就如同自己的生命一般。身处于乱世之中,凭借着厮杀的本领,打下一片基业,到头来都是浮云一般。

    想起荆州那个老头子,他的两个儿子也不是成器的样子。想来他也有着相同的担忧吧,既有着对子嗣的怜爱,也有着一生打拼的基业毁于一旦的不甘。

    “父亲,轻舟已经放好了。”

    收起那无尽的感慨,转身露出一个笑容。虽然步入晚年,但是黄祖走起路来,依旧虎虎生风,迎风飞舞的白色胡须,更有几分精神矍铄。

    傍晚的江上,一艘轻舟。父子二人相对而坐,江水缓缓的流动,将轻舟一点点推动。

    夕阳下的安静环境,让二人的心境都平和了许多,随波逐流的摇晃感觉,很惬意。

    安静了许久,黄祖打破了宁静的氛围。

    “射儿,为父要是让你回到安陆宗族,不要再回军中,你是否能答应?”

    听到这句话,黄射愣了一下,猛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父亲面色并没有什么变化,语气依旧平缓,仿佛说了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就是这么一副表情,让黄射的心中有些惶恐,看着父亲熟悉的面孔,瞳孔中泛起难言的恐慌。

    “为…为什么?”

    “还是因为上次的西陵城的战败吗?宗族向父亲提出了什么要求吗?”

    黄射面色涨红,手足举动很是无措,很是诧异的看着父亲那张老脸,想从中看出一丝端倪,确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我这算…算是质子吗?”

    黄射的言语中透着悲凉与哀伤,他很不理解,沙羡城内拥有着十数万的大军,为什么自己只是输了一战,就让父亲落到这种地境。

    “休要胡说八道!”

    黄祖有些愤怒的呵斥着,看向黄射的眼神中都带着责怪的意思。

    “安陆是我们的宗族,是我们的根所在,你怎么能看待它。”

    “可是……”

    黄祖抬起手来,制止住黄射接下来的话语。

    黄祖站起来身子,在颠簸的小舟上,站立着稳稳当当,对于江面的颠簸沉浮,黄祖这一辈子都在熟悉着它,适应它。

    黄祖的看着起伏的江水,神情感慨不已,看着奔流向东的江水,如同自己逝去的岁月。

    “射儿,你以为我黄祖是什么样的人物?”

    黄祖转头看了一眼恍惚的儿子,又转头看向江水,本就没有让他回答的意思。

    “我们这种人,生来就是低贱的人,我这一生所获得的一切功名,都是自己一刀一枪打出来的。这是为父最为自豪的,一个低贱的人能做到江夏郡守一职,这时我年轻的时候根本不敢想象的。所以这些年的岁月里,我总感觉这一切很不真实,如同那水中的月,镜中的花一般。”

    “所以,我要更加的拼命,与江东浴血厮杀,低身结交世家与名士,就是尽力去挽留着一切,”

    “我从没有抱怨自己的出身,相比较起那些生来就衣食不饱的人,出生黄氏的我,还能得到族中的救济与扶持,还能通过宗族做官吏,如此我还有什么抱怨不公的呢?”

    “我担任的江夏郡守一职,也是有宗族的支撑,没有宗族,就没有我黄祖,所以为了宗族,我黄祖可以拼掉这条性命不要。”

    “一切都是有代价的,我凭借宗族的身份与支持,做到了如今的位置,现在宗族要收回这一切,我也只能双手奉上了。”

    说着不待黄射反驳,转过身来看着黄射,弯着身子,一把抓住了黄射的肩膀。

    黄射感受着肩膀上牢牢抓住的力道,如同被鹰隼扣着一般,他微微感觉吃痛,抬起头来,看着父亲紧紧的盯着自己,一脸严肃的告诫着。

    “射儿,你给为父记住,永远不可以背叛自己的宗族!”

    黄射被父亲盯着有些发毛,听完连连点头答应着。看着儿子紧张的点头,黄祖才缓缓松开双手,面色缓缓松懈下来。

    “射儿,人生来是有命的,就如同名字一般,像你我这种,生下来还能有个名这都算不错的,有一个好一些的宗族,像黄绍,刘表这种士族,生下来不止有名,连表字都被安排好了,这就是不同,我们只能被人直呼其名,就是因为出身低微。”

    “但是我们能过的是否如意,就看背后的宗族是否强大,所以,我能为官为吏,你自幼便能读书习字。宗族是根,我们是枝叶,在汲取宗族带来的好处,还需要时刻为宗族创造价值与利益。”

    父亲的一番话让自己想起了那些手下的兵卒,自己自然没有正眼瞧过他们,也没有想过这些人为什么会来当兵,过着这种刀头舔血的生活。

    自己自幼便在宗学里识字,学习经史。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他未曾想过这样的生活从何而来,幼年的学伴们如今最低也能混个文书的工作。

    现在他通过父亲的话,他仿佛见到了在大汉的土地上长着一棵棵巨大的树,有的树枝繁叶茂,根系庞大,拼命汲取着大地的养分,遮天蔽日。身处其旁边的树苗,树叶枯黄,树枝干瘦,枯死的枝叶落在地上都成了大叔新养分。

    然而黄射还没有看到的是,那些参天大树,在地底的根系盘横交错,彼此交缠在一起,形成一张庞大复杂的网。

    “父亲让我回宗族,是要我去说服族中支持父亲吗?”

    黄射呆呆的看着黄祖,对于父亲的安排他有了新的理解,但是黄祖摇了摇头。

    “你回到宗族,就安安分分的生活吧,黄公继会安排好你的一切。”

    “什么!”

    黄射猛地抬起了头,他才被黄绍击败,如今的一切都是因为他黄绍才造成的,自己怎么能接受在黄绍手下。

    看着黄射眼中的恨意,黄祖眉头紧皱,看着不争气的儿子,黄祖很是生气。

    “你怎么不明白,黄公继作为宗族的嫡系子孙,我们天生下来就低于他。他能代表宗族,我们只不过是无足轻重的普通族人。”

    “我们所处的如今地位很大部分都是依靠宗族的身份,现在你却仇视着宗族嫡系的黄公继,你要置自己与什么位置?”

    “可是,您曾经不是很厌恶黄绍的吗?”

    黄射依旧心有不平,愤然反驳说到。

    “此一时,彼一时。曾经黄绍身为豪门士族,却想着去做游侠,这种自甘堕落的行为,让我很是嫉恨。只是现在他已经重新拾起了士族的身份,我们就不能用往日的态度去看待他了。”

    黄祖看着天边的落日只露出一点点余晖,东边的天上悄然挂上一轮弯弯明月。

    拿起船内的桨,开始往回划动,黄射想要帮忙,却被黄祖推来。

    “我不明白黄公继要做什么,但是我知道他的所做所为是为了宗族,那些江夏的豪族们都露出了头,反对着我,拒绝缴纳赋税,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黄绍一直偷偷的给我运送补给。”

    听到这里,黄射惊讶的看着父亲,不敢相信黄绍明明是与我们为敌,还在父亲与豪族中选择支持父亲。

    “我不知道他谋划的是什么,但是安陆是江夏最安全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去哪里。”

    “可是,我怎么能在父亲为难的时候,离开父亲,独自一人避难呢?而且我走后父亲身边连个亲信的人都没有的,这怎么行?”

    黄射焦急的说着,他才明白父亲让自己回安陆,只是单纯的让自己避免接下来的危险。

    父亲的用心黄射自然是明白的,只是父亲都觉得危险,需要安排自己避难,可见情况的严重,只是这时候,他怎么能独自安心离去呢?

    “你休要啰嗦,你以为我像你一般无能?我打了一辈子仗,就未曾怕过什么。只是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真到了危险的时候,还要分心去照顾你的安全,还不如早些给你送走。”

    听到这里,黄射面色有些难堪的低下了头,只是心中依旧没有安下来,但也明白,自己才能有限,说不定真的会影响父亲。

    在黄射低下脑袋之后,黄祖的眼中却透着悲凉,无论黄绍要做什么,自己都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自己年岁已老,只要是为了宗族,这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只是黄射不能跟着一起去送死。

    父子二人的小舟慢慢悠悠的划回艨艟,不同与去时的心情,回来的二人各自心中都很沉重。

    与此同时,在安陆的黄氏宗族这边。

    “这几日怎么不见子真?难道他回去了?”

    黄绍很是不解的看向坐在上方的母亲,随着江夏局势的紧张,黄绍一天到晚也忙的不着脚跟,才发现好几天没见到孟实了。

    母亲听了后,脸色立时便变得大为不悦,看向黄绍的眼光满是责备。

    黄绍一见大为不妙,连忙低下头。

    “你这一天到晚都不知道忙些什么?子真感上了风寒,都病倒好几天了,你竟然今天才关问,要是哪天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不闻不问!”

    “儿子不敢!”

    黄绍立马趴伏在地上,自己这些日子是忙于事情,疏忽了家里。也难怪母亲如此生气。

    “公继啊,子真可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兄弟啊,不管你做什么大事情,你也不能对自己的家里人不管不问呀,等会你去看看子真吧。人不能无情啊!”

    说着母亲一甩衣袖,带着仆从离开了。待到脚步声远去,黄绍才敢抬起头来。

    黄绍也没有耽搁太久,立马就去看望孟实去了,看到憔悴模样的孟实,鼻涕横流,面色苍白,知道原来是感冒了。

    最为好兄弟,黄绍一直能抽出时间来照顾他。对于这种情况,也感到很是抱歉。